清晨，还有一丝月晕残留在空中，街间零零散散的开着几家商铺，早行的几人背着包袱本欲悄悄离去，却不料一不小心惊醒了主人。

瑾曦和青云青城先去后院取马了，只剩下鸢怜和梅岚站在店口。

“真的不再多留一宿了？”梅岚此时看起来狼狈极了，睡得正香时，店里守夜的小厮来告诉她鸢怜等人已经打好包袱，似要离开的模样，她听罢，急急忙忙地披了一件外衣便冲下楼来，哪里还有以前气质美人的风范！

“梅姐姐，我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整整一天，真的不能再呆了，我得赶去浮月岛救人啊！”鸢怜揉着太阳穴为难地摇摇头。

“那你……真的了解他们么？”梅岚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什么家世？那位白衣公子看起来非富即贵，绝非等闲之辈，还有他的那两个手下，我都暗中试探过，气息绵长，内力深厚，武功可都不低呀！我担心你和他们在一起会吃亏！”

“梅姐姐，你有武功？还暗中试探过瑾曦他们？！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他们会怎么想啊！”鸢怜闻言一愣，便翻脸了，转身欲走。

“武功是红璃教我的，没告诉你是梅姐姐疏忽了，不经过你的同意私自搜集你朋友的资料也是梅姐姐的不对。可是鸢怜，你入世太浅，虽然天资聪颖，可性子过于单纯，有些人不得不防啊，毕竟人心隔着层肚皮！”梅岚急忙拉住鸢怜的手，柔声道。

“你居然还偷查了他们的资料？”鸢怜脸色冷了下来，细细的睫毛遮住漂亮的紫色眸子，留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情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熟悉的人明白，——她是真的生气了。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梅岚拉着鸢怜不让她走，却也没再多加言语，只是等着她的回应，她认识的鸢怜不是是非好歹不分的人。

“梅姐姐，他们的身份真的大到连你都怀疑的程度？”沉默了许久，鸢怜终于放下了初时对于梅岚擅自行动自作主张的芥蒂，轻轻道，语气淡淡的，似乎有点难过。

“慕瑾曦，浮月岛主慕博和一个婢女的私生子，十岁母亲去世，被接送到浮月王宫，深受慕博喜爱，却由于诸臣子和后宫各嫔妃皇子公主的大力阻挠，而没办法转正。而那青城是浮月岛的第一勇士，青云是浮月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从小精通谋略……”梅岚一一为鸢怜介绍到。

“梅姐姐，你说瑾曦他是私生子？”鸢怜被震得许久说不出话来，甚至于忽略了青城是第一勇士，青云居然是宰相的事实。

难怪瑾曦说喜欢奥斯落尔，说花美可看多了难免眼花缭乱，说‘那就不要去相信，假装不知道好了，假装没有任何背叛，假装一切都很好，都风轻云淡。’

她轻轻垂下了眼帘，这一次是真的难过了。

“是啊，鸢怜你仔细想想，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一堆人在旁边盯着，甚至是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冷眼瞧着、等着他出差错，想把他逐出浮月岛，想要他性命，而在这样的逆境下，慕瑾曦居然硬是做事情滴水不漏，还讨得了浮月岛岛主的疼爱，小小年纪就有那样的城府心机，不可谓不深，此人不得不防啊！”梅岚如是说，轻轻推了下鸢怜的肩膀。“鸢怜，看人不可以只看表现，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吃亏的！”

……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一堆人在旁边盯着，甚至是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冷眼瞧着、等着他出差错，想把他逐出浮月岛，想要他性命。

瑾曦的童年居然是这么度过的？他那样风轻云淡的人，眼睛清澈得仿佛可以映照整个奥斯落尔，待人温和有礼，善解人意……可就是这样如同天神一般美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他，甚至杀他？而现在，居然还有人如此猜度他。

“梅姐姐！虽然你授我舞艺，为我师，于我有恩，可我不允许你污蔑瑾曦！”鸢怜猛地抬头，打断梅岚绵绵不绝的话语。

“鸢怜……”

梅岚微微蹙眉，走近鸢怜，还要再说什么，鸢怜却轻轻挣脱了她的手，说，“瑾曦他真的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一路上都非常照顾我，他明明很担心悠落的，却一次又一次地容忍我的贪玩，陪着我到处浪费时间；他明明不喜欢浮月岛，可我每次问，他都会用心给我描述；很多时候我会莫名其妙的不开心，我的话明明会勾起他的回忆，让他难过，可他从来不说，只是默默地支持安慰着我。瑾曦，是个很温柔的人。”鸢怜闭着眼睛回忆着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少年，他的嘴角总是扬起一抹清淡俊秀的笑；总是很耐心地倾听自己述说的一切；总是不留痕迹地关心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城府心机颇深？他明明答应了，等悠落病好之后，大家就一起游山玩水浪迹天涯。

鸢怜又退了一步，没等梅岚说话，又问，“梅掌柜，你有证据么？”

不是像往常一样甜甜地叫她‘梅姐姐’，而是疏远的、划清界限地叫她‘梅掌柜’，梅岚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她想起她在鸢怜很小时教她跳舞的场景；她想起自己为对方的‘逝世’的消息而失眠伤心好几天的情景，她想起……“你就为了一个只知道名字，连身份都不清楚的人，背井离乡，甚至不念我们姐妹情谊？好，很好，我再也不管你了！”说罢，转过身去，理也不理鸢怜，就要离开。

……衣袖却被扯住了，梅岚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挣脱掉。

“对不起，梅姐姐。”细细的声音如同蚊蝇，鸢怜柔软纤细的小手，轻轻拉住梅岚的衣衫，背对着她泪流满面，“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怀疑瑾曦，拜托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瑾曦对我说过难得糊涂，与其计较揣测太多，不如珍惜眼前所有的幸福，简单一点，快乐一点。梅姐姐，你没有和瑾曦相处过，你不知道他是多么善良温和的人。”

“傻鸢怜，哭什么？”梅岚在听见鸢怜叫她第一句梅姐姐时，就已经心软了，回过头来，又见小人儿哭得伤心，一时找不到锦帕，便将她揽到怀里，用衣袖给她拭泪，“我不说便是了。”

“梅姐姐，你不会从此讨厌我，再也不管我了吧？”鸢怜泪眼婆娑地问道，哭得太用力，哽咽着半天才说出这一句话来。

“不会，我是你师傅，是你梅姐姐啊！”梅岚叹了口气，为鸢怜揩干净泪水，柔声道，“鸢怜，你也长大了，很多事情有你自己的想法，我也没法像小时候那样干涉了，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答应，我才能放心让你走，——好好照顾自己！”

“……梅姐姐。”鸢怜看着对方柔和的笑脸，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自己制药偷闲，练舞偷懒时，她也是这样，笑望着等待着自己，从不催促，在梅岚的眼里，她似乎永远都只是一个任性的，需要保护的孩子。“我会的，我会好好去照顾我自己，努力不让你们担心，请相信我！”

梅岚微笑着点点头，像一位长者，疼爱地揉了揉鸢怜毛茸茸的额发，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笑道，“鸢怜，快去吧，慕公子他们该等急了。而我这般形象，外人看见，岂不背地奚落？”

“恩。”鸢怜睁大眼睛看着梅岚的笑脸，小心分辨着她是否真的不再生气了，离开之前忍不住问了一句，“梅姐姐，真的不需要我医好你的脸么？其实它并不严重的，每天敷点药就可以了。”

梅岚摇头，笑而不语，为鸢怜仔细理好衣襟，朝她轻轻挥了挥手，“鸢怜，路上小心啊，有空记得常来‘梅香岚语’看看，不论发生什么，梅香岚语永远都对你开放！”

鸢怜突然紧紧抱住梅岚，像儿时一样，无助时仿佛和亲密的人拥抱就可以从中获得站起来的力量，还是和以前一样淡淡的梅香，无言的支持和鼓励。“梅姐姐，谢谢你，不，是你们对我的宽容，我知道自己很任性，做事情不计后果，可是我仍愿意相信瑾曦是个好人。”

梅岚不再多语，只是习惯性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鸢怜微微抖动的肩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等着对方平复情绪。沉寂中，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鸢怜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什么事情都会告诉她的小女孩，自己不再需要为她事事考虑周到，出谋划策，她总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不可能为她规划一辈子。

那么，就目送她慢慢离去，在她自己人生的轨道上大放异彩，如何？她愿意相信她。

用力抹干净眼角又盈出的泪水，鸢怜终于起身，对着梅岚展颜一笑，难看至极，却又简单明媚得如同海边夏日的微风，带着淡淡的咸味，是留恋和离别的味道，偏偏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期望，对自由的向往。

鸢怜郑重地对梅岚说了声珍重，突然有点明白三年前唯枫哥哥说这两个字的沉重，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不如化成最简单的、两个字的祝福，言有尽而意无穷，但愿你一直开开心心、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可我说不出，说了反而显得太客套，原来真正重要亲密的人，不需要说太多，一个珍重已然明了。

来到后院时，天已经大亮了，瑾曦依旧笑望着她，温文尔雅；青城讷讷的老模样，见鸢怜来忙向她挥手示意；青云碎碎念着，大概又在抱怨她磨磨蹭蹭，拖延了行程，一切还像四人原来一样，鸢怜忍不住抿唇笑了。

果然，简单一点，幸福一点。

“走吧？”瑾曦什么也没有问鸢怜，只是温柔地执起她的手，询问她的意思。

“恩。”鸢怜点点头，心情莫名的平静了许多，扬起泪痕未干的小脸来，说，“瑾曦，你真的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好人哦！”

“……”慕瑾曦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这张写满信任的面庞，刚刚她们的对话他一字不拉的听见了，对于她对他无条件的维护，说不感动是假的，一个人怎么可以那么轻信别人，对她好点便以为你是个大善人了，说她傻吧，有时候又聪明机灵得让一向毒舌的青云都哑口无言。可是，这样的她，却让他终究无法放下。

“我先上车了！”鸢怜见对方久久不回答，青云青城也呆呆地望着自己没有说话，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对着另外三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溜进马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