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已在船上，午夜时分，透过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偶尔几只鱼儿跳出水面换气，漫天星辰一点不比奥斯落尔的少，四周一片寂静。

鸢怜左手按在小腹上，很明显，她是被饿醒的。

后背还在隐隐作痛，好在她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以前为了学轻功和马术，摔了不下百次，这点痛不算什么。

本想忍到天明，可毕竟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鸢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还多次牵扯到伤口，原本浑浑噩噩的脑袋，此时却是越发清醒了。

“咕——咕咕！”

肚子开始唱独奏了，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不行了！”

鸢怜猛地掀开被子，却被自己大幅度的动作差点闪了腰。

“嘶——”

好吧，又忘记自己是病号这个事实了。

考虑到夜色已深，不便去烦扰瑾曦等人，鸢怜便自己摸索着爬下床，准备去船里的灶房碰碰运气。

为了不再触痛伤口，以龟速穿好衣服，从归拾里取出打火石，点亮桌上的蜡烛，举在手上照亮。

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冷风扑面，差点弄熄了手里的蜡烛，她竟是被安置到了阁楼上，大概是想让她好好静养，不受他人打扰吧。

站在阁楼上可以看到船的全貌，比前一艘略微小些，却相对豪华了许多，乌木雕栏，玉制扶手，刚才房间的地毯好像也是整块的兽皮缝合而成的，真是穷尽奢华。

不要说走廊，就连偌大的甲板上也是空无一人，看来找人帮忙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不过也好，一直都是住客栈，很久都没有自己做饭了，突然就很想烤点烧烤，做几个小菜。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正好无聊，不如学学前人边吃东西边赏月吧。

可是，灶房会在哪里呢？

鸢怜右手托着蜡烛，左手小心护住它不被大风吹灭，借着微弱的烛光，锲而不舍的在一个个房间中搜寻灶房。

突然，鼻翼处漂过淡淡的烧焦的味道。

恩？好像是烤鱼。

鸢怜灵机一动，顺着焦味走了过去。

站定在甲板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与周遭环境相比，略显破落灰暗，这里应该就是灶房了吧。

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对话。

“柏影，我饿了。”是女孩可怜兮兮的声音，听起来蛮耳熟的。

“……”没有响应。

“你别说你不会啊！”生气了。

“喂，你是因为今天的事情生气了么？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气势莫名其妙地就降下去了。

“嘘，外面有人。”是少年略显低沉的声音，突然他高声道，“外面的朋友何必遮遮掩掩，如此良辰美景，进来一起吃点东西如何？”

本来偷听的鸢怜吓了一大跳，也不多想便推门而入。

“呃，小瑶？”鸢怜看见屋里的人便是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是谁？”

此时的小瑶已经褪下血衣，身着一件浅蓝色碎花衣，略过嘴角的瘀青，倒是个粉雕玉琢、蛮可爱的小女孩，一副局促不安、羞涩的模样，旁边的烤鱼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面色微冷，从始至终没看鸢怜一眼，只是专心地烤自己的鱼。

“……怜姐姐。”小瑶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突然扑过去抱住少年的胳膊，“其实、其实我们是私奔出来的。”

“私奔？”

这么小？！

鸢怜倒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再次认真审视了一眼两人，少年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换了一只手烤鱼，任由对方的鼻涕眼泪往自己袖子上抹。

“恩。”小瑶可怜兮兮的点点头，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亮晶晶的泪水，在夜里显得梨花带雨般的楚楚可怜。“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家父母从小便指腹为婚，本来算是门当户对，可惜在我八岁那年父亲突然得了风寒，暴毙，从此家道中落，而柏影家却是如日方升，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于是他家人就想悔婚，或者，要我做妾。柏影和我感情颇深，自是不愿，所以……”

“所以你们就私奔了。”鸢怜总结道。

小瑶点点头。

“那今天？”

“都是我不好，本来我们都商量好了的，这几天就暂时借住在他朋友家避避风头，可我实在思恋娘亲，不愿她一个人独处终老，想带她一起走，或者最后看她一眼，和她告别。可是，谁知柏家人日夜守在我家门口，就等着我去自投罗网。”泪水从指缝里一滴滴落下来，“母亲看到我，先是惊喜，然后大叫‘快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柏家的人把我家团团围住，要杀我，母亲为了救我，她……”

鸢怜看到小瑶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心下一软：“别说了。”

“她被柏家人杀死了，幸好、幸好柏影及时到了，不然……”小瑶哀伤地低下头，“柏影叫我先走，他断后，因为他是柏叔叔最宠爱的孩子，那些人不敢伤他，我趁着天未亮，四处躲藏，可还是被王总管，就是那个大汉发现了，后面的，怜姐姐你都知道了。”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鸢怜挨近小瑶，用手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忍不住想起了木柠，她是个孤儿，从小呆在自己身边，一直就是一副老成的小大人模样，早熟得让人心疼。还有淼姐姐，直到现在，鸢怜还记得淼姐姐在告诉自己凌伯伯过世时惨白的脸。

小瑶还那么小，就要承受那么多，偏偏还有人雪上加霜。

鸢怜眼里更多了几分心疼。

“你要不嫌弃，就这样唤我作姐姐吧。”鸢怜道，“你们急急忙忙的从家里出来，应该没带多少银子，对未来也没多少规划吧，不如跟在姐姐身边，也多个照应。”

“呜呜，怜姐姐你真是个好人啊。”小瑶闪着泪光，感激地望着鸢怜。

“唔，没事。”鸢怜有些不好意思，用怀里的锦帕为小家伙擦安静眼泪。“饿了吧？我们烤鱼吃。”

鸢怜转身拿过一旁洗干净的鱼肉，用小木棍插好，又寻了一些油盐酱醋等调料，均匀涂抹在上面，借着生好的煤火烘烤起来，没多久诱人的香味便盈满了整个屋子。

“好香。”小瑶默默对比了一下柏影黑乎乎的烤鱼，对着鸢怜手里正在滴油的、香喷喷的烤鱼咽了咽口水。“怜姐姐，你的烤鱼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哦。”

鸢怜笑，心想以前我在树林里打野炊的时候，你还没生呢。“外面看起来好了，可还有好一会儿才能熟。”

“小瑶，我的好了，快来吃吧。”一边沉默许久的柏影终于开口道。

“这……”小瑶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精彩，“柏影，我、我还不饿，不然你先自己吃吧，怜姐姐答应做给我吃的，不能对不起人家的一片心意啊，哈哈！”

“可是，是你说饿，我才会做这个的。”柏影看着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

“柏、影！”小瑶火了，从牙齿缝里挤出对方的名字，“叫你吃你就吃，罗嗦什么！”

“哦。”

鸢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名叫柏影的少年，居然答应了一声，就真的一口咬上了焦得面目全非的鱼肉，半响，讷讷道，“其实你不必勉强，我多做一条也无所谓。”

“脏。”柏影慢条斯理地从嘴里吐出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字来。

有胆识！鸢怜感觉自己头在冒烟。

这种人，活该吃不到好吃的烤鱼。

“怜姐姐，别理柏影，他这明显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小瑶对着柏影吐了吐粉红色的丁香小色，别过头哼哼道。

“呵呵，他自己吃得开心就好，希望明天不会拉肚子。”鸢怜坏心眼地在肚子里腹诽，最好拉到下不了床，哼哼！

柏影继续吃鱼，直接忽略掉了鸢怜。

“当当当当!”鸢怜在一旁的案台上抓了一把切好的葱，均匀撒在烤得金黄金黄的鱼肉上，“烤好了，喏，小瑶好好尝尝吧。”

“唔，好香，皮好脆，肉都酥透了！怜姐姐你要不要尝一口？”小瑶吃得不亦乐乎，直到啃了一半，才不好意思地把烤鱼伸到鸢怜嘴边，大眼睛却直盯着鸢怜的动作，可怜兮兮地望着，心理活动暴露无疑，——你不要吃啊不要吃。

百分之百的言不由衷。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再做一条就好。”鸢怜好脾气地笑笑，还是这小妮子可爱。

“恩！怜姐姐你真是好人啊。”小瑶急着吃鱼肉，含糊道。

许久，才再次烤好一条，鸢怜早已饿得发慌，将香喷喷的烤鱼凑近唇边，正要开口品尝美味，却被咚咚的敲门声打断。

这么晚，会是谁啊？

最靠近门边的柏影头也不抬，似乎心情很不好，冷冷道：“门没关，请自便。”

“鸢怜，你果然在这里。”老旧的门被白皙的手咯吱一声推开，出现三个人影，“我们找了你好久了。”

“唔，对不起，我看天晚了，以为你们都睡了。然后，那个我肚子饿了，所以就……”正说着肚子就很给面子地叫了一声，鸢怜脸红了。

瑾曦别过脸去，似是偷笑，而后走到鸢怜身前，拿过她手里的鱼肉，咬了一口，说，“真好吃，没想到鸢怜你还有如此好厨艺。”

……喂，我说我饿了。

在鸢怜充满怨念的眼神里，瑾曦笑了，“青云，八宝粥呢？拿过来。”

“是，公子。”青云点点头，眼里也是饱含笑意。

瑾曦将八宝粥转交到鸢怜手上，道，“大夫说你那鞭伤伤及至骨，不可吃太过油腻腥辣的食物。”

“那啥，我说我也是大夫，我自己的伤势我自己清楚！”鸢怜用力吸吸鼻子，满屋子的鱼香真诱惑人犯罪啊。“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的！”

瑾曦没说话。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鸢怜。

“好吧，别这么看着我，我听你的还不行么？”鸢怜无奈道，心里嘀咕着，怎么和自己生病不想吃药时，唯枫哥哥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那种明明不带任何强迫，可隐隐间就像柔软的藤曼一般，温柔却不软弱，没法拒绝。

罢了，他们也是为她好吧。

极其不情愿地舀了一口粥放入口中，却意外地十分好吃，清爽的味道，米粒软润可口，桂圆莲子仿佛融入了汤里，入口即化，“好好吃！谁做的啊？我要拜师。”

“是公子。”青城开口道，结果被青云狠狠瞪了一眼，似乎在嫌他多嘴。

鸢怜这才借着火光，注意到瑾曦一直以来一尘不染的白衣多了些污迹，脸上也是如同花猫一般，染上了长长的一道黑灰。

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谢谢，辛苦你了。”鸢怜笑道。

“没事。”瑾曦摇摇头，“快趁热喝了吧。早就熬好了的，可你一直没醒，就一直温到现在，每半个时辰去你屋里看一次，谁知你居然不见了。仔细一找，才发现居然是小猫儿去偷吃了。”

鸢怜没有反驳，突然觉得心很暖。

小瑶和柏影先回房了，瑾曦看着鸢怜喝完粥，将她送回房间安顿好之后，才带着青云青城二人离开。

吃饱喝足的鸢怜很快便再次进入梦乡，和周公继续刚才没下完的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