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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光年春日》第7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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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之即便知道她是在随口胡扯,眉眼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这一通假得不能再假的奉承和毫无缘由的信任缓了下来,心下一动。

随即又觉得自己实在太没有原则,谈判桌上他要是这种心性,安城早没uk什么事了。

曾经他觉得这小孩这幅样子也挺好,脑子激灵,心大不计较,永远快快乐乐、元气满满的。

但现在一想到她以那副对别人惯用的口吻应付他、敷衍他,无名火就又一下窜了起来。

奈何,无名火,无名火,有火却无名,只能用无波无澜的语讽道:“难得啊,你还知道自己错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比珍珠还真,吃一堑长一智我懂,以后没个底的我也不敢乱逞强,我跟你说,以后我要再……”

“别跟我做保证。“江逸之移开视线,发动引擎,轻声道:“在我这里,你的信誉透支了。”

闻昔哑口,心口一空,眼神一暗。

一时之间,两人竟没有再说话。

思来想去,闻昔对今晚的自己,很不满意。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解。

从来就不是个多么在意别人情绪的人,甚至可以说,能那么平静地融入这个并不简单的大环境,是不把人情看得过重,不计较和不钻死胡同,才游刃有余。

平时看起来与人热络的人,心底也不一定就像表现出来的那般重情重义,要不然也不会屡屡缺席以前小伙伴的局。

朋友嘛,合得来是缘分,合不来也别强求。

小时候年节,亲戚家孩子最喜欢粘她,无非是因为她热情、大方、体贴,口袋里的糖果和脑子里的故事永远不会少,她能一击即中那条最快与他们打成一片的最短直径。

这时候长辈们就会在一旁赞叹不已:“你看,多多和佳佳他们就听闻昔的话,感情真好。”

又或者:“闻昔从小学习又好,又懂事,小孩就是喜欢缠她嘛。”

闻昔只是笑着听听,并没有感受到太多发自内心的快乐,其实,她对外界的认可与赞誉也没那么多虚荣和渴望。

偶尔也会在心中暗自琢磨,他们感情好吗?

扪心自问,她对这些小孩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喜爱,甚至在他们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的时候,心里麻木到没有太多的波动。

那她的一直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

余婉在最后的时日留下大量的书信,对她的成长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她总结了自己失败的一生,对闻昔的期望不过是:入世且出世。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标准,闻昔还在探索中。

但她觉得只需要多花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和心思就能让小孩子高兴和长辈舒心,自己也并不多累,何乐不为?

这种自小刻意培养起来的言辞习惯和言行举止长年积累成了现在的自然和习惯。

以至于在以往,和朋友吵了架,她也会主动地真诚道歉,和现在很多年轻人想的‘谁先低头就是谁输了’不同,她选择自己先跨出那一步,这更像是她长期的家教、自小的修养促使她下意识完成的一个任务。

但若是要说“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原谅我?他不原谅我怎么办”这些更深一步的东西,那便是没有的了。

道过歉,对方不能原谅,她就理解、尊重别人的不原谅,心里并不觉得有愧,因为已经尽到自己的义务。

偶尔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可恶,因为她甚至没有怀着一个致歉者应有的忐忑不安与小心惶恐。

毕竟有时候,不自知的恃宠而骄比露于表面的刁蛮跋扈,更伤人。

然而,现在,此刻。

她感到沉重、无措,她发现自己非常非常看不得眼前这个人生气和失望。

一丁点儿都看不得。

并且因为长年累月的习惯和言辞甚至使她无法表里如一,那些经过她长期实践、并且无往而不胜的外交经验对江逸之丝毫不管用,江逸之不吃这套。

所以眼下,她很有自证诚意的焦灼。

一直以来,她都是人际交往中占据高地的那一个,但今晚,这种沉重的压力、无措的慌张突破了她“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的原则,也没能坚守住她自小“你好我好大家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路线。

心中的感激是百分百真情实感,但她表达之浮夸让自己都觉得太过敷衍。

虽然她并没有敷衍,但情绪的表达不是表达者说表达了什么就是什么的,接收者说了才算。

江逸之明显觉得她是在敷衍。

还能更谄媚一点吗?

不能了哇……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词不达意的一天。

望向车窗外,闻昔在心里采访自己,这位朋友,请问你为什么这么双标?

想了半天,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只有一个答案。

其实她并没有资格嘲笑人蒋京京是个颜狗的,人人皆对美人宽待,到底她亦未能免俗,

安市的夜晚,万家灯火、高楼明烁。

车内却化开一片浓重的沉默。

闻昔觉得心有千斤重,向被一块石头重重按着,甚至超过了问题的起因——酒吧的事故。

江逸之倒不是故意晾着她,只是一路上都在思考,不单单是今晚的事件,究其根源,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得改。

“闻昔。”

“嗯?”闻昔大概是还在愣神,声音细细哑哑的,像只蔫了的橘猫。

江逸之转头直直对上她那一双汪汪的杏眼,抿了抿线形好看的薄唇:“怎么不说话?”

“你也没说话啊。”闻昔像是倦了,就这么直愣愣看着他。

江逸之被看得心里一软,暗自叹了口气:“刚刚……怕我吗?”

闻昔想说不怕,但又觉得对着眼前这个人不能再满口胡言,偶尔也要讲讲真话:“有、有点。”

“怕我什么?”江逸之尽量使自己不显得那么严肃,放轻了语调后,竟莫名生出一丝温柔:“我太凶了?”

“不是。”闻昔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试着坦诚布公:“怕你觉得我是在油嘴滑舌抖机灵,怕你……以后不想理我了。”

想了想,又小声补了一句:“乱抖机灵,很讨人厌,我知道。”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使江逸之顿住,心口猛然一紧。

这个小孩怎么回事。

扯起来的时候没个正经让人咬牙切齿的,真起来的时候又跟一团暖被子,让人心口像涌上一股密密的温流似的。刚刚那把在体内窜得七上八下的邪火硬是被她轻轻一句浇得零零落落。

闻昔见他不说话,小声但极严肃地问了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江逸之认命地闭了闭眼,嘴边泛开的笑意压都压不住的,压不住也得死命压着啊,轻声问:“这么怕我讨厌你啊?”

闻昔坦坦荡荡地承认:“嗯。”

江逸之蓦地一笑,清冷的眉眼有冰雪消融:“那以后——”

闻昔都没让他把话说完就自己接上:“以后我肯定不跟你整那些虚的。”

又默默补了句:“但你得我点时间,毕竟我从小张口就来,惯了,可能一下子不是很能……”

“不会,我不会讨厌你。”

听着平日里那么张扬的一个小朋友在自己面前细声细气地嗫嚅,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江逸之对自己说,要不……算了吧,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干什么去为难个小朋友呢,她想这样给自己留一层保护色从而获得安全感就留吧,他干嘛非得去撕破呢?

但又觉得自己应该看到一个更真实的她,只能狠了狠心,继续道:“闻昔,我不是让你改变自己,你很好,你不是抖机灵,你对别人的好都是真的,很多人喜欢你也是真的,我只是……”

江逸之见她神情特认真,眼睛都不带眨的,有点呆,没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柔声道:“我只是,有时候会分不出你哪句真哪句假。我知道你有你的心事,但在我这里,你可以试着放下一些顾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刻意找话题控场,不用讨好我,有意见就提,小小年纪,活得松快一点,不好吗?”

闻昔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看江逸之,眉还微微蹙着,她觉得自己那层跟纸糊的“伪讨好型人格”和“伪乐天”面具堪堪就要被这个人戳破。

心里不免有些戚戚,但他言语里的温柔和耐心又使她觉得舒缓、安心。

可以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用费心思控场?

可是……江逸之,说到底也只是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啊,他们……怎、怎么就讨论到了这么深层次的问题了呢?

“不相信我吗?”江逸之见小朋友还皱着眉思考,用他能醉人的声音,缓缓地引、诱道:“你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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