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算是被赶着鸭子上架了，在周橙的督促下，她找到了清大的校友群，报了联谊会的名。联谊会在国贸的一家顶层酒吧举行，晚上八点半就开始入场了。周橙先把自己打扮妥当，回头去看林碧，见她还是穿着一件挫挫的毛衣和大妈款羽绒服，终于看不过眼了。她好歹是林碧的同伴，林碧如果穿得太寒碜，她的面子上也挂不住啊。

周橙开始翻箱倒柜给林碧准备一套合体的衣服，可是林碧的身量太小，整个没有发育好似的，周橙找了半天，好容易找到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领子处有厚厚的貂毛，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但好歹能带出去见人了。

到了联谊会，对方比对了林碧的学号，请两人入场，场内已是衣衫鬓影，觥筹交错，一个小型交响乐团在前方的小舞台上演奏。乐声悠扬中，男人女人端着红酒杯，以聊天叙旧的名义，彼此试探对方的深与浅。

周橙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所，只觉得目光所及，都是金碧辉煌的高级感。她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真不愧是清大的联谊会。”

按照妈的意思，在联谊会里随便捞一个男人，大概也好过大多数。

林碧却并无太多的感触，她并不喜欢这种场合，这里的人就像熵值一样不稳定，她不喜欢。她喜欢有始有终有过程有论据有论点的东西，就是这样无趣。

不过，音乐还是好听的。音乐的旋律是可寻的。

“有没有认识的人，帮我介绍一下啊？”周橙忙忙又问。她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林碧连忙环顾四周，她当初是被保送进清大的，原本年龄就偏小，本科也只读了三年就被钱教授要了去，然后常年在研究所里废寝忘食，宿舍都很少住，交际圈实在谈不上广，不过，目光在全场逡巡了一番后，好歹找到了一张认识的面孔。

林碧带着周橙径直走了过去，在他们前方，是三个正捧着酒杯、微笑热聊的男女，两男一女，男人穿着质地优良的衬衣或西服，女人穿着香家的套裙，三人在一起的画面，就像杂志内页的广告大片似的。林碧认出了那个女人，曾是航空系的学姐，似乎是宣传部的吧，她曾经邀请林碧上台表演，但是被许墨帮忙回绝了。

对方也留意到了林碧，她停住话头，有点讶异地望着她，又下意识地往林碧身后望了一眼。

许墨没来。

在清大那会，这两人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还以为林碧和许墨已经在一起了呢。

“袁媛。”林碧的记忆力一向出奇地好，她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袁媛得体地一笑，“是林碧师妹啊，好久没见。我们的许大王子呢？不会被你藏在家里了吧？”

林碧有点不理解她的话，“我没有藏他。”

“好吧，我都忘了，你是经不起开玩笑的。兴许都不知道玩笑是什么意思对吧？”袁媛“别有深意”地说，顿了顿，又道：“你都拥有许墨了，还来联谊会干什么？当初清大最优质的男生可是你的囊中之物吧。”

林碧蹙眉，“我并没有拥有许墨。而且这次，我是陪表姐来的。”

周橙闻言，连忙矜持地点了点头。站在袁媛身后的两名男士也应景地向周橙点头示意。

袁媛却压根没有留意到周橙，反而有点介意林碧的话，“你没和许墨在一起？”

林碧摇头。

“难道你也知道了？”袁媛的表情莫名严肃了起来。林碧一头雾水地望着她。袁媛欲言又止，踌躇了片刻，她突然伸手，拉住林碧的胳膊，“我们去旁边说话。”

倒是把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位男士，和周橙一并扔下了。

好在其中一位男士的涵养甚好，主动走到周橙身边，殷勤地问：“喝什么？”

周橙垂眸低首，目光从对方的手表logo上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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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被袁媛拉到了会场的一侧，两人站在一排花篮后，正好能避开会场上的人，袁媛一改刚才的名媛做派，抱着双臂，冷眼冷面地望着林碧，“你是不是知道了许墨家里的事，所以你们才没有在一起？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呢！”

“什么家里的事？”林碧表示真的不知情。

袁媛不知怎么有点恼了，她埋怨道：“你们这么亲近，难道你不知道？”

“到底知道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知道许墨的事情，vivian是这样，袁媛也是这样，林碧也莫名地觉得恼了。

“……我也是最近偶尔知道的，原来许墨的爸爸在坐牢，他根本不是什么王子，他能留在清大也是因为钱教授的资助。那时候的许墨那么阳光，谁能想到……”袁媛的语气变得极其感慨，“他真的背负太多了，可是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真的，许墨比场内的那些男人都强多了，你既然赢得了他的心，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还跑到这里联谊干什么？你是不是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世后就离开他了？”

林碧怔怔，她没想过许墨那么难。在清大的那些年，许墨一直是笑吟吟的，从未带给她任何阴霾。

“问你话呢！”袁媛有点凶地催问道。

林碧抿了抿嘴，“是他离开我。”

五年前，许墨的行为，应该算离开她吧。她才是那个被留下来的人，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她兴师问罪。

袁媛似乎没预料是这个答案，也是一愣，好半天才轻声叹道：“不可能吧，他那么喜欢你……”

许墨喜欢林碧，整个清大都知道。

全清大的女生都嫉妒这个脑子里少了根弦的女孩，包括袁媛。

袁媛当年也是清大的风云人物吧，航空系的系花，她也不能免俗地喜欢这个自带光芒的少年。那时候的许墨，真的是如初阳一样的存在，耀眼得让人不能错目。在林碧出现之前，袁媛与许墨也算走得很近了，袁媛负责晚会策划，许墨会帮忙筹备晚会的舞美灯光，有好几次，袁媛都想将两人关系直接点破，只是许墨似乎太过坦荡了，不管她怎么暗示牵引，最终只能卡在友情那一栏上。

袁媛当时也认命了，也许吧，王子就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不可能轻易为谁动心。她最起码是离他最近的女孩。

然后，林碧出现了，这个才刚刚十六岁、看着和初中生一样、其貌不扬，甚至连正常社交都不会的女孩。在许墨第一天接新生的那天晚上，一个共同的朋友攒局，在饭桌上，大家讨论起这一批的新生，许墨一直没有做声，只是在大家感叹“似乎没什么太出众的人”时，他缓缓抬头，微笑道：“有一个人很特别。”

袁媛至今都记得当时出现在许墨脸上的那抹笑，那抹笑容至今还在刺痛她。

这种不由自主，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她从来没有在许墨脸上看见过。

然后，另外一个人在旁边应和道：“是林碧吧？”

林碧，就是林碧这个名字。

“听说是全国竞赛的天才选手。钱教授钦点特招的。”那人继续道。

许墨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袁媛则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眉梢眼角奇异的光芒。

再后来，不出袁媛所料，两人越走越近，林碧就像一个误闯入人类社会的小动物，而许墨，则是她的保护者。他把她保护得那么好，清大对于林碧来说，是真正的象牙塔。袁媛很想见识一下，这个林碧离了许墨，到底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所以她特意邀请林碧参加院里的一台晚会，表演小品里的一个角色，林碧并不懂得拒绝，答应了下来，拿到台本后，才发现角色竟是一条拟人的狗，偏林碧较真，真的去找了门房的狗来学习狗的形态与叫声，惹得来往行人嘲笑不已，许墨知道后，特意来找袁媛。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找袁媛，袁媛很高兴地下了女生宿舍楼，然后听到了这辈子最扎心的话。

许墨说：“如果你是故意整她，我会与你为敌。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袁媛于是知道，他是真的栽到了林碧身上。

所以，时隔多年，当袁媛再次看见林碧，得知他们并不在一起的时候，她怎么会不惊奇？难道她竟看走眼了，许墨的感情也撑不住热情消退后的疲累吗？

“他离开的原因应该不是我。是钱教授吧。”林碧斟酌着回答。

袁媛沉默。

说起来，在清大那会，她似乎撞见过许墨与钱教授争吵，而且吵得非常激烈，这并不太寻常，因为钱教授是许墨的导师，也是他的恩人，许墨对钱教授一向是言听计从的。

可是里面的事情，大概只有当事人知道吧。

“最近在做什么呢？”等了一会，袁媛似乎终于能心平气和了。想一想，林碧当年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她让人家装狗，林碧竟也真的就去装狗了，而且矜矜业业，无怨无悔，公平地说，其实还蛮可爱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很多人都看林碧不顺眼，除了嫉妒之外，也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

在这样衣衫鬓影的名利场，男男女女都揣着自己的心思，交谈，微笑，装模作样，言不由衷，环顾四周，只有她是不一样，只有林碧，是与这所有的一切一切，格格不入的存在。

就像当年在清大，袁媛与一众女生花枝招展地走过林碧的身侧，她回头看她，普普通通的t恤与牛仔裤，戴眼镜顶着波波头，毫无修饰毫不出众，可偏偏，将她们比得黯然失色，她有她的世界，在她的世界里，这万事万物，都只是一个浅淡的影而已。

“在跟进钱教授留下来的项目。”林碧回答。

“zg001？”袁媛一惊。

“嗯。”

袁媛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觉，惊叹，羡慕，不过，又觉得理所当然。

“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真的。你有你真正热爱的东西，从来不会被任何东西影响左右，不像我——”袁媛低头望着自己身上价格不菲的套裙，苦笑道：“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我是航空系出来的，可是现在做的事情是买卖器材，赚钱，买衣服，买房子，到年龄就找男人，又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商品，放在这里兜售，很无聊对不对？”

“我不觉得无聊，但是觉得很复杂。”林碧坦白说。

袁媛微微一笑，目光转到场内，正好看见周橙与方才和袁媛在一起聊天的一位男士正在亲密交谈，两人不住地失笑打闹耳语，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混得这么熟了。

袁媛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她严肃道：“你要不要提醒你的表姐，那个男人是已婚的。我刚才看见他把婚戒收起来了。”

“他在骗她？为什么？”林碧的逻辑思维开始上线。

袁媛盯着林碧看了半晌，终于好心地回答道：“成人世界，很复杂的。”

离开了许墨，这些年林碧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啊，这孩子真是从火星来的人。

男人骗女人，还有什么原因？

“喂，问你一个问题。”袁媛突然想起什么，她有点八卦地问，“你不会……连那什么都没有过吧？”

“哪什么？”林碧一头雾水，目光始终锁在周橙那边。

不管那个男人要干什么，骗自己表姐肯定是不好的，林碧不能坐视不管，她对表姐有责任。责任就应该履行。

袁媛哑然，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继续问下去了。

枉费许墨和她在一起那么久！

袁媛都有点同情许墨了，难怪最后憋不住走了。

这一边，男人与周橙已经并肩向场外走了去，林碧见状，连忙抱歉地向袁媛道了声“不好意思，我得走了”，然后快步跟了出去。

待追到会场的走廊，正好赶上了周橙与那个男人，林碧一把拉住周橙，直冲冲道：“他结婚了。”

周橙与男人对望了一眼，都是满脸尴尬。

末了，还是周橙主动说：“我们就是去吃个宵夜。”

“可是他结婚了，他骗你。”林碧还是紧紧地抓着表姐，非常执着地说。她答应过姑妈要好好照顾表姐，没理由让她跟着一个骗子走啊。

林碧的声音并不算小，旁边已经有人朝这边看了过来。那位男士的脸上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林碧，别瞎说。”周橙急道。

“我没有骗周小姐，我们只是去吃宵夜，就算我已婚，请一位女士吃宵夜并没有什么不合适吧？”男士也压着脾气问。

林碧并不回答，仍然拉着周橙的胳膊不肯放。眼见着有人朝这边围了过来，周橙使劲地挣了挣，不客气道：“我妈说的对，你的脑子真是有毛病！”

“小姐，是你的脑子有毛病吧？”身后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冷静，自持，声音不高，却莫名让人感到一股摄人的威胁。

周橙抬起头，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老实说，她的一瞬的眼花。因为对方太英俊了，他的英俊带着一股凌厉的压迫力，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林碧也在同时转过头，极意外地望着来人，“卓少？”

居然是卓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