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上下求索。
能在青史留名,名震世间的那些人,陈楠一直都相信,他们与自己一样,也都是如此一步一步艰难行走过来的,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一步登天。
所以他对自己现在的境地没有半点抱怨,习以为常不慌不忙之余,甚至还有些怡然自得。
事实上也正该如此,似这般的生死危机,他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多少次了,若是再有慌乱,也实在不符合他乌鸦的身份。
身后那抹若有若无的追逐气息一直就没有断过,哪怕彼此之间相差的实力有些巨大,但陈楠不是常人,他敏锐如野兽一般的直觉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柄达摩克里斯之剑依旧悬在他的头顶。
直到这个时候,他脖颈上还有两三根寒毛竖得笔直,从没有顺下过。
已经入了夜了,秘境上空并没有星辰清月,只是黑漆漆地犹如一块幕布,有些沉重。
黑夜在秘境之中代表着危机,对自己实力没有绝对自信的人,绝不会选择在黑夜行动。
只是这样的环境对陈楠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力,恰恰相反,对其他人威胁颇大,伸手不见五指的的一片漆黑,对他来说,倒是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周围的黑暗便如同黑色剔透的水晶一般,陈楠即便不睁开眼睛,也能察觉到身旁的异动。
他背靠着一块颇为巨大的山石,铁枪伫立在他身旁,眉心的印堂穴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看那色泽光亮,仅仅只是几天的功夫,陈楠的实力似乎又有提升。
良久,他蓦地睁开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世间炼体的中丹田元修与练气的下丹田元修大道殊同,即便功法有优劣,资质有高下,走的路子最终也差不了太多,终究逃不过一个肉身成圣,逃不过一个人世地仙。
唯有上丹田的神通元修,未来不可预测。
一个人修炼伊始,可以根据资质高低选择成为体修或是气修,独独神通元修,便像是上天给予的恩赐,不可寻也不可求,唯有那般幸运儿,才会有那天赋神通莫名出现。
心有野望的人研究至今,依旧没能找到这些神通出现的原因。
陈楠在黑暗间艰难爬行了五年,从一开始闭上眼睛弹出那一丝灰白印迹感受着温热血液溅射在面颊上令人作呕的感觉,到后来千百人死在他手下心脏都不会多跳快一点的平淡,他见过无数人。
但神通元修迄今为止不过才见过十几个而已,包括那天带走自己妹妹的绝美女子。
所以他知道自己这份天赋的与众不同,正如当初裴庆正所说,只要他过了第一关,第二关的资质测试对他来说都不是个事儿,哪怕他只是一窍元修,没有一个宗门会放弃到手的神通元修。
陈楠的神通颇有些晦涩,没有当初那绝美女子出手的冰晶那么夺目显眼,仅仅只是淡不可察的灰白印迹,极为善于隐匿行踪。
不过这样却是最好,对于一个刺客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攻势无声无息更加美妙的了。
他把自己的神通称为凝烟,至于是不是与当初第一次决定当一名乌鸦的时候,与饥肠辘辘的妹妹无意间瞥见的那道袅袅炊烟有关,这便不得而知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即便近在咫尺,这一片极致的黑暗之中,似乎也看不太真切。
灰白色的印迹自指尖轻轻飘散出来,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道半弧形充满张力的细细刻痕,一端连着陈楠的手指,一端像是一只调皮的小鸟,绕着陈楠欢快地跳动着。
陈楠一只手控制着凝烟,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把下巴搭在上面,安静地看着面前凝烟的跳动,黑水晶一般剔透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好奇,也唯有在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注意到他原来不过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的确很是好奇,哪怕它从他一出生开始便陪着他,哪怕他在十岁那年跟着那个乌鸦走进乌鸦酒馆第一次发现它的存在,一直到了现在,他依旧没有完全了解得了它。
他只知道,面前的灰白烟丝似乎无坚不摧,除非与别人全力一击硬碰硬会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崩碎,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拦住它。
护体的元力不行,坚韧的兵刃不行,当然,那大好的头颅之下脆弱的脖颈更不行了。
之前在生死中徘徊,就连自己的实力都没有办法提升,恰似守着一座巨大的宝藏却无门而入,崇尚弱肉强食的乌鸦酒馆更不会有人去同情这个身材瘦小的少年。
如今妹妹跟着那个贯通境的强者离去,想来已无生死之忧,看那女子对妹妹的宝贝程度,只怕妹妹的病不会仅仅只是病那么简单。
当日那女子无意间所说的“玄阴冰女”虽然仅仅是随口一提,但却已经被陈楠记在了心里头,他见惯了生死,纵然不明白这“玄阴冰女”到底是什么,但明显不是寻常事物,不然的话,也不会让那女子如此失态。
也正因为如此,陈楠才会同意妹妹与那女子离去。
一个人,不怕自己被人利用,就怕自己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只要那女子还需要妹妹的那个古怪体质,那么妹妹便不会有任何危险,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努力提升自己,然后再把妹妹接回来就好。
念头通达,胜似无病一身轻,如此从未有过的心境之下,陈楠便也发现手头的凝烟似乎与往日里见到的不一样。
要让他找出哪里不一样,却又不得其门而入,只是心里头隐隐有种感觉,自己的神通,似乎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
陈楠仔细思索了半晌,依旧一头雾水,长叹一声,却也没有多少失落,是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的,现在未能窥得其门,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他挥手散了那灰白色的烟丝,把手撑在下巴上,斜歪着脖子,正要做些什么,眼神却陡然凌厉起来。
正对着他的方向,黑夜之中陡然模模糊糊出现了一道白衣,如一道鬼影一般无声无息。
就在陈楠看见这道鬼影的同时,无比清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同时响起:“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害我追了半天,原来不过只是个小杂鱼。”
陈楠心中凛然,身体陡然僵硬犹如岩石,不过一个呼吸之后,紧绷的肌肉却又重新放松柔软下来:“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黑暗中那人一步一步靠近:“我不认识你,你当然也不认识我,只可惜你可以不承认,你留在那里的气息却做不了假,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陈楠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赞同,他缓缓直起身子,紧紧抿着薄唇,右手轻轻捏住了插在一边的锋利长枪。
来人轻声笑道:“我可不可以把你现在的动作理解为默认?”
陈楠的嘴角轻轻牵了一下,只可惜在黑暗中无人可见,他空灵的声音一如之前那样平静,哪怕他已经猜出来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和实力。
“在这处秘境碰到,彼此之间相互提防还需要其他的理由么?”
“你说的倒也是啊。”出乎意料,来人竟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面多作计较,他又向前几步,一袭白衣之上,那模糊的面庞终于清晰起来,剑眉星目,不是张北骥又是谁。
陈楠面色如常,一颗心却仿佛被最细的蛛丝吊着一般,握着铁枪的手指指节已经有些泛白。
面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身上,其气势不弱于当初那股血洗陈家村的盗匪头领,与之前给了他莫大压力的那股远远缀在身后的杀机与此人系出同源。
只是他有些不理解,那股子让他寒毛直竖的杀机距离他分明还有许多距离,面前这人是怎么瞒住了他的出现在这么近的地方?
对一名刺客来说,这可真是值得注意的丢脑袋的大事。
似乎看出了陈楠面上的一丝疑惑,张北骥轻声笑道:“很奇怪?”
既然被人看出来了,陈楠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他不可能容忍以后再出现如这般的事情,他点了点头:“很奇怪。”
“这样吧,我告诉你这件事的秘密,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张北骥看着陈楠的眼神不像是有可能杀了自己弟弟的凶手,反而像是许久未见的两个朋友。
“很公平。”陈楠并没有想太多的时间,几乎在两个呼吸之后,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你先说。”
“没问题。”张北骥也很是爽快,他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那件白衣:“有它在,想要瞒过你的察觉,还是很容易的,我可是张家少主啊,怎么可能没点宝贝在身上。”
陈楠沉默,这的确是个理由,哪怕这个回答很是模糊,但即便换做是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手段一点一点仔细告诉给一个陌生人,张北骥的回答已经很有诚意了。
他抬头看向张北骥:“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一个问题。”张北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语气也开始变得郑重起来:“我弟弟死没死?”
“张少宝?”陈楠歪过头,看着张北骥点头之后,干净利落地答道:“没死,不过他从我身边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嗯。”张北骥点头叹道:“意料之中,不然你见到我的话,就不会是一开始的态度了。”
他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即便面对自己也依旧镇定自若的少年,心中已经有些赞赏:“最后一个问题。”
“把你身上的木牌都拿过来吧,我想,我弟弟能从你手下走脱,但他的那些木牌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吧,正好我这段时间也没心思去找别人麻烦,一进一出,连本带利,你把你身上的木牌都拿过来,我们之间的帐就一笔勾销如何。”
陈楠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两个字轻轻吐露,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这两个字的吐露而变得冰冷起来。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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