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恍若环佩清鸣,半空中陡然亮起一点璀璨刺目的火星。
如毒龙一般一往无前的长枪猛地弯曲成弓状,时间像是在这个时候凝滞,借着火星照亮的空间,那充满张力的枪杆映照在两人眸中,久不曾消散。
仿佛是千分之一个刹那,火星消失的瞬间,那弯曲的枪杆在半空中发出一道“嗡”响,左右震动着如一条不甘死亡的蛇一般挣扎着落向地面。
几乎在瞬间,彼此之间并不能看见的双眼同时眯了起来,黑夜之中,似乎有死神贴着他们的面,无声而疯狂地笑着。
危险!
陈楠一颗心猛地泵动起来,胸膛像是在擂鼓一般,血液顺着血管极速转动着,他顾不得再留杀手锏,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连弹。
三道灰白色印迹结成三角形,一道接着一道向着头顶激射过去,他看也不看这一击的结果,整个人贴着地,仿佛一头狼一般朝着一边窜过去。
危险!
张北骥一击刺出,挟天地大势,把那声势不甚惊人,却颇为阴险毒辣的长枪扫落在一边,本已是碾压而来的胜势,却不知为何心里头警兆骤生。
他来不及思索这警兆的源头所在,只是下意识地在空中一个翻滚,手中长剑由刺换为横扫,一抹寒光闪过,似乎这片笼罩天地间的黑暗都被这一剑生生拖动了些许距离。
“噌!”
耳边陡然响起一道古怪声音,仿佛利刃以极快的速度划破牛皮纸一般,胸膛之上,似乎在刹那间感觉到一点点的刺痛。
张北骥来不及多想,危险的感觉依旧笼罩心头,他怒吼一声,不再多做思量,手中长剑猛地由极动转为极静,剑尖笔直朝下。
自那剑尖之上,一点一点亮起一抹荧光。
一寸。
两寸。
三寸……
这片经久不散的黑暗慢慢被这抹荧光照亮,驱散。
三道灰白印迹宛如死物一般横在半空,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那慢慢亮起的长剑撞过去。
张北骥自然看在眼里,他的一张脸不知何时已经憋得通红,下丹田四枚窍穴如同夜明珠一般,在黑暗之中无比夺目,似乎是用尽了力气,明珠一枚接着一枚黯淡,长剑上那抹荧光亮起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四寸……六寸……
张北骥眼中的瞳孔已经收缩成针尖大小,在他面前,三道灰白印迹清晰可见,近在咫尺。
七寸……
八寸……
一尺!
就是现在!
张北骥几乎要欢呼出声,生死压力之下,他竟然真的把这一招用了出来。
手中三尺长剑仅仅只亮了三分之一,却已经足够了,他轻轻把长剑朝着近在眼前的灰白印迹递出,动作轻柔缓慢,却偏偏像是重逾千斤,每行一寸都是异常艰难。
在这黑暗与荧光相互交织的灰色地带,张北骥递出了一泓秋水,秋水平静,水波不兴。
整片黑暗却随着这道水波的递出轰然作响,响声沉闷,在耳边犹如雷鸣,又像是黑暗中藏着一片大海,海面之上,巨浪犹如银堤一般抬头席卷而来。
与这般堪称铺天盖地的声势相比,那毫不起眼的三道灰白印迹便显得更加不起眼了,它们在那一泓秋水的面前就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坚持到,紧接着便像是车轮前挡着的螳螂一般,下一秒钟被碾压成了肉泥,化作三道青烟消散在半空。
秋水笔直向下,犹如一道光柱一般射入地底之中,而后整片大地便开始龟裂,地面上的石子不断跳动着,青草呜咽,颤抖轰鸣起来。
直到那光柱消失,地面上已经多了一道方圆三丈的圆形大坑,大坑四周尽是蛛网一般的龟裂。
一击之力,如斯霸道。
张北骥自己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击之力如此巨大,他手中的长剑剑光黯淡,似乎有些不堪重负,他落在那大坑旁边,大口喘着粗气。
一泓秋水被他施展了出来,但他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他竭力思索着,蓦地,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他猛然惊醒。
那个少年呢!
自己的确是施展出了一泓秋水,可是自己的施展对象,可不是那三道灰白印迹啊!那个少年哪里去了!
他的瞳孔之中,陡然流露出一丝惊恐。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心里的问话一般,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低低沉沉的回话声:“我在这呢。”
话语声低沉,却丝毫不掩其空灵,就像是一块剔透的水晶,哪怕是身处在黑暗之中,放在眼前,亦是赏心悦目。
张北骥手中长剑倒持,还未引出剑光,下丹田四穴刚刚才冒出一丝亮光,便只觉得身侧腰后受到了重重一击。
他不由闷哼一声,下丹田刚刚凝聚成的一丝元力在那剧痛之下被一击打散。
他不是沙场菜鸟,没有任何愤懑亦不敢怠慢,长剑挡在身侧,一剑划去的同时,飞速朝着另一边退过去。
才退两步,另一侧腰部又是一阵剧痛,他再忍不住,怒吼出声,手中长剑胡乱挥舞着,换了个方向继续奔走。
才走了两步,与之前一般无二的悚然在心头蓦地冒起,他想都没想,硬生生停下脚步,双脚点在地面上,双腿之上阳交穴熠熠生辉,整个人轻若无物一般向另一边飞驰。
借着阳交穴的那抹微光,张北骥终于看清楚了面前那道灰白印迹毫不显眼的模样,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最后一丝元力注入手中长剑,一连十三剑斩在灰白印迹的同一处地方,顷刻间将它劈散。
只是不算太好的是,便在他出了十三剑的同时,身后又生生受了三拳。
嘴角已经溢出了一丝血迹,张北骥来不及细想自己怎么从绝对的优势变成了这般要人命的劣势之中,他在这个时候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后退之时,猛然变向,手中那柄得自张家宝库名曰潋滟的名剑光芒大作,便在暗处陈楠眼睛被那光明刺得微微眯起的同时,张北骥不管不顾,骤然向前冲过去。
等到陈楠再睁大眼睛的时候,距离已经被生生拉开,却是来不及了。
陈楠心中感叹了一声,对这些世家子弟的实力也有了大略的了解,不得不说,张北骥是他所遇见的人当中,也算是一名劲敌。
他每一次的选择都是无比正确,如果不是战斗经验比不上自己的话,耐心一点,不显出身形,只需要慢慢磨死自己,自己绝技不是对手,最好的结果也是亡命而逃。
他们的战斗,只分胜负。
陈楠的战斗,从来只有生死。
只是可惜了,可惜自己方才连用三次凝烟,一时半会,印堂酸胀,竟不能多用,不然的话,此人已然横尸当场。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一连被自己击在要害处五拳,再加上之前被凝烟所伤,战斗力已然低至极点,方才为了逃脱自己的黏杀,又拼力一击,一时半会,陈楠已经占据了上风。
而他和张北骥不同的是,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一向是他的长项,怎么着,今天张北骥是必须要死在这里了,即便多拖延一点时间,也是无济于事的了吧。
陈楠平复着激荡的心情,慢慢走到落在地上的那杆长枪之前,把那柄长枪持在手中。
不得不说,得自黑风贼首领的这杆长枪似乎质量还过得去,方才那样的撞击之下,竟然没有太大的损伤。
他持着长枪,倒拖着枪尖,在如此寂静的夜中拖出了一道连绵不断的“沙沙”响声。
他依旧没有显露出自己的实力,乌鸦酒馆有一门秘技,用以专门隐藏自己窍穴之光,不然的话,若是要刺杀目标,这些光芒也太过显眼了一些。
只是即便他如今没有显露出自己的实力,张北骥根据之前的灰白印迹也大略猜到了什么,他咬着牙,看着黑暗中模糊靠近的少年,如临大敌:“神通元修?你是神通元修!谁请你来的?我张家给你双倍!不!三倍报酬!”
陈楠顿了一下,恍惚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这样的话,在往日刺杀之中听过不少次,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下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哂笑了一声,他懒得回答张北骥,继续前行,约莫又走了一两步,张北骥便完完全全显露在了陈楠的眼前。
与之前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相比,张北骥此时却显得无比狼狈,面色青白,嘴角挂着血迹,胸前的白衣亦是被那道最初的凝烟划开了一道口子,其内可见一道巴掌大的婴儿小嘴一般的狰狞伤口汩汩流着鲜血。
看他现在的样子,只怕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多少。
陈楠想了想,也许是为了报答他之前的好意,他回答道:“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也没人要对付张家,你死前可以瞑目了。”
张北骥惨然笑着,目光却是无比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或是恐惧,似乎是没有想到陈楠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下之后,他大笑道。
“我张北骥号称天海城张家第一天才,经历无数次战斗,未尝一败,没想到第一次失败就是要命的失败,技不如人,输在你手里,不冤,只是可惜了,让我在这里遇见你,若是在别处,怎么着死前也得让我和你好好喝几杯才行啊。”
他抬眼看了一眼四周,黑漆漆,鬼影重重,空无一物。
他做了一个上半生从来没有做过的举动。
张北骥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唾沫,骂道:“这鬼地方,无酒无花无明月,死在这种地方,真他吗糟心。”
紧接着,他把手中长剑置于身前,感叹了一声,猛地把它掷在地上,指着陈楠笑骂道:“小子,你听好了,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死了之后,这柄长剑,你可得好好对待,剑名潋滟,已然通灵,若是如此宝剑你都弃之如履,便是我死后也不会放过你的!”
潋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倒插在地上,剑身轻轻颤抖,仿佛想要挣脱出来,又似乎是在呜咽。
陈楠默然无语,他看着闭上眼睛似乎引颈就戮的张北骥,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是在惺惺作态还是为了麻痹自己。
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张北骥豁然睁开眼睛,瞪着陈楠,大吼道:“你到底动不动手!我张北骥说话,何曾有过假的时候!还怕我骗你不成!”
陈楠眼神便骤然阴鸷了起来,他右手置在身前,弹指间,凝烟又现。
正在这时,远远地,似乎传来一声少女清脆如黄鹂一般的叫嚷声:“张大哥?可是你?”
张北骥愣了一愣,穷途末路的英雄形象顿时一变,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地上长剑捡起,持在手中,笑看着陈楠,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小人得志:“刚才让你杀你不杀,现在想杀都难了!怎么?还不跑?等着受死不成?”
陈楠看着远处那蠕动的大片黑色,沉默片刻,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不过片刻,已经不见了踪迹。
张北骥眼看着少年消失在黑暗之中,确定此处已经没了他的气息,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落在身旁,却是连持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已然是穷途末路,方才慷慨赴死倒是有几分真情流露,而后持剑惊喜便有些做作了,好在陈楠似乎没有看出来,不然的话,杀他何必废一丝一毫的力气。
张北骥苦笑着,哪里听不出来刚才那道声音是赵家那位小公主发出来的,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若是有一点选择,他肯定不会选择和赵家的人混在一起,不过好在赵家那小妮子早些年最爱缠在自己身边,和自己关系颇好,倒不必防着她害自己。
他喘息两口气,扯开嗓子,大声嚷嚷道:“我在这哪!”
脚步声愈来愈近,张北骥一边包扎着胸前的伤口,一边在心里暗骂。
话本里面写的那些个东西果然都是骗人的,什么不打不相识,什么慷慨赴死没准还能换个惺惺相惜,逃得一命,自己演得都真情流露了,看刚才那小子看自己的眼神,就没停止过杀意!
今天这一战打得!
真他娘的扯淡!
居然打不过?!
更他娘的扯淡!
他又扯开嗓子有气无力毫无风度地嚷嚷了一声:“赶紧的,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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