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晴的计划很简单，孟小阳开上利哥的车去那家善庆堂药店，通知对方：他才是杀死利哥的凶手，然后飞速逃跑，最后自我了断。

……或者壮烈牺牲，孟小阳在心里给补充完整了。

“那家药店是他们开的？”他问。

辛晴点头，除了别墅，她只知道那家药店了。

“打个电话不行吗？”孟小阳帮自己降低难度系数。

“我没有电话号码……”辛晴说，“而且最好你能尽快露个面，这样更可信。……行吗？”

“里面……坏人多吗？”孟小阳问。

“我真不知道。”辛晴说，“不过咱可以想个办法，你最好别进去。”然后她便把想的办法和知道的情况和孟小阳说了。

孟小阳看着辛晴把计划的另一部分——她自己驾车逃跑——给隐藏起来，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他已完全放松下来，目光四下里逡巡了一圈，向着门口的衣帽间走去：“我还是先找双鞋穿穿吧！”

孟小阳打开衣帽间的门，里面的灯自动亮了起来。靠着墙是一排鞋架，上百双鞋满满当当塞在鞋架上。 “哎呀！鞋还不少！”他兴奋地抓了双运动鞋看了看，又抓起双休闲鞋比了比，神情沮丧，“这人脚怎么这么小！这小鞋穿着可太难受啦！”

他目光游弋，终于在最下层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双土里土气的旧布鞋，他套在脚上试了试，满意地点着头：“这双大小正合适！而且气质上更胜一筹！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啊！”

“你大爷！”辛晴骂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多歪词儿！”

“对牛弹琴！焚琴煮鹤！”孟小阳遗憾地摇头，这姑娘要是再有点文化就好了。

他呆了一下，终于说道：“那我可就慷慨赴义去啦！你好好保重吧！”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辛晴，“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辛晴的眼圈已经彻底红了，她的手又死死抓住了孟小阳。孟小阳回头期待地看着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辛晴努力想了想，她忽然猛地扑到孟小阳怀里，呜呜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她说。

孟小阳大张着双臂，心中感动异常，他轻轻拍了拍辛晴的后背：“别难过了，替我好好活着。还有什么事儿吗？”

辛晴抽了抽鼻子，下定了决心，她松开手退了一步，指了指门口的桌子：“你还没拿车钥匙呢！”

孟小阳把那辆宾利车开出别墅，清晨的阳光从天空中瀑泻而下显得格外刺眼。车驶过别墅区大门，他看到一个戴着蓝色棒球帽的人严肃地向他的方向张望着。

不知为何，这个人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那人瘦削的脸庞和冰冷审判的眼光在他心里激起一丝寒意。他那又尖又弯的鹰钩鼻子使他看起来更加阴险。这人带着蓝色棒球帽的脑袋随着车子的前进在慢慢转动，孟小阳觉得此人的目光就是在用心险恶地追随着自己。

是不是我做贼心虚？孟小阳狐疑不定地踩下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孟小阳七扭八拐地终于找到了那家善庆堂药店。他把车停到药店的对面，隔着车窗，谨慎地向外打量着。这是一条小街，清晨的街头十分冷清，药店两侧的卷帘门拉着，但门前的栅栏已经拉开，好像已开始营业。店里却没有灯光，里面一团黑乎乎的。

孟小阳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

像个谜一样，他想，可惜再也见不到她了。认识了不到半天，却非要替她死。他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笑，目光再次投向药店，这次他咧了咧嘴。

危险……罪犯……，他想着，心里有点哆嗦，好在……

辛晴给他制定的计划倒还算体贴。

她在利哥的衣帽间里找到一个小手包，让孟小阳写了一张字条：利哥做生意不讲信用，已经被我们杀了。把钱交出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什么钱？”孟小阳问。

“哎呀，障眼法么！”辛晴白了孟小阳一眼。

孟小阳摇头：“君子务本，巧诈不如拙诚……”

“滚你的！”辛晴就差踢他了，“让你写你就写，到时在门口把包儿给他们，就说有人让你转交，然后你转身上车就跑。再然后你就找地儿……待着，就行了。”

还得找地儿待着？孟小阳又在想怎么把到晚上的时间给熬过去。

“你晚点儿再进去，”辛晴嘱咐他，“等街上人多的时候……要是他们人多，你就冒充买药的……”

孟小阳看着那个小手包，又抬头看看街上，这小街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有些不耐烦，又觉得总这么坐着累得慌。不想去吧，又怕被人看不起。再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勇士不顾生故能立天下之大名等等等等……他又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推开车门，他拿起那个装着字条的小手包，慢慢向店门走去。

一步，一步，他忽然觉得……要是能再见到她……

他心里有些惆怅，又涌现出很多疑问：她是不是真的叫辛晴？怎么到那间别墅杀了人？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以后还会想起我吧？

辛晴回到家的时候，儿子刚刚起床，表姑妈在哄着他吃早饭。辛晴想到昨晚发出的那条让表姑妈把孩子送到他生父那里的信息，她显然还没看到。辛晴暗自庆幸，悄悄去她房间把那个诺基亚手机上的信息删掉，又匆忙地洗澡换了衣服，才回到小旅店的接待室。

小院里一片死寂，辛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周围的沉寂变做一阵阵的轰鸣在她耳畔尖叫。她本已想好，无论如何先带着儿子出去躲一段时间，如果没什么动静她再回来。那个孟小阳要是一害怕跑了，自己还是免不了麻烦缠身。不过看他那傻样，倒不像。不过万一他被那些人抓住……她不愿再往下想。

时间紧迫，收拾东西，赶紧跑！

可她此刻却怎么也不愿站起来。

她把茶几下爸爸留下的半盒烟摸索出来，擦了擦上面薄薄的灰尘，用手轻轻摩挲着烟盒。里面应该有15支香烟，她曾数过好几次了，不算她曾经抽过的那支。

她眼前又浮现出孟小阳的样子。他眼睛里流露着做作的心如死灰，让辛晴觉得好像在一面遥远过去的镜子中见到过。他眼角眉梢随时挂着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上去抽他一耳光。可那付呲牙咧嘴惊诧之极的倒霉相又让人忍不住想笑。

辛晴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一根烟，点燃后吸了一口。粗糙干烈的烟气把她呛了一下，这使得她吐出的烟凌乱不堪。

她好久不吸烟了。

那时的她手指还那么细嫩，轻巧地夹着细细的烟卷。她将烟轻轻喷出，看着烟雾撞在那人脸上。

“可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敢……”男人说。

她不再说什么，将最后一支烟恨恨掐灭，昂首走了出去。

深秋，冷雨，她独自站在医院门前，撑着伞，一直站到黄昏。然后她默默地转身，迈开麻木的双腿，踩着闪着冷光的落叶，回家。

辛晴透过凌乱的烟雾打量简陋的接待室。这是她的家，那时的家里还有爸爸。如果爸爸在，自己断然不会鬼使神差地接受那个邀请，也不会有后来这些麻烦。

麻烦……

凌乱的烟雾在辛晴面前逐渐飘散。辛晴掐灭手里的烟。该走了！带着孩子赶紧走！万一他去药店露了馅……

辛晴却依旧不肯站起来，眼睛盯着一缕烟雾从烟灰缸里的残躯中冒出来。

然后，孟小阳那张脸仿佛在烟雾后慢慢浮现出来，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越来越近，却忽然变成了一只断手。

苍白的，冒着刺鼻味道的断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她无法呼吸，水下黑暗中那种窒息的感觉回来了……还有，那双握紧她手腕的——天使的手。

她忽地站起身，紧紧抿起嘴唇。这个该死的孟小阳，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不然下半辈子恐怕都不得安生了。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冲了出去。

老天爷！我是不是已经晚了？孟小阳你个笨蛋，你可千万先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