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坡,顾名思义,乃是城外七里之遥的一座小小土坡。
此处靠近官道,本是洛水支流的一处古渡,后因河泥淤积,水流改道,荒弃已有多年。
而所谓风亭,其实只是土坡上的一座小小的八角石亭。亭角悬挂着数百只紫色的铜铃,微风一吹,铃声清越,声传数里。
登亭远眺,夜风习习,天边明月如勾,远处芦苇起伏,一望无际,四下树影婆娑,林间昏鸦鼓噪,浑然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感觉。故勉勉强强亦算得上是洛阳城外的一处不大不小的风景名胜。
平时正是那种男女偷情,以及文人骚客无病呻吟,舒幽怀古的好地方,亦是强盗贼人杀人越货,潜匿隐伏的最佳场所。
由于职业的关系,这种地方,落梅风平时办案,一年中至少要来上个十趟八趟,故此对四周环境极熟。
他带着宁真真,抄捷径赶往地头。
谁知离石亭尚远,远远就见石亭里,居步衡和他的四个跟班已早早候在那里。其中两人的肩头,还扛着那柄怪模怪样的“惊艳残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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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河汊的地方,草丛里自然就会有蚊子。
春天的蚊虫还不算多,但毒性却厉害得惊人,叮咬一口,就是一处红红的肿块。藏伏在这种地方守候,实是一件苦差使。
“弄晴这臭婆娘怎的还不来呢?”
眼见月色偏西,落梅风已有些心焦。再被蚊子一叮,整个人更变得心烦意乱。他搔挠着脖颈和胳膊上的红肿处,不住口暗暗大骂。
宁真真比他更惨。那些蚊子似乎特别喜欢她身上的香气,聚在她边“嗡嗡”飞舞,盘旋不去,而且偏偏愈来愈多。
宁真真长这么大,尚是头一次吃到这种苦头。到了最后,她实在是忍受不住了。
“哇,我受不了啦!”
落梅风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她一巴掌拍了下去。
“死蚊子,看你们还敢不敢咬我?”
“啪,”
巴掌声虽然极轻,却异常的清脆,在静寂的夜色下,随风传出老远。
落梅风立即就知道糟了!
果然,亭里五人的目光几乎是立刻朝这边视了过来:
“谁?”
看见这种情形,落梅风知道再也藏身不住,正欲长身而起。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忽听得有人打了个哈哈,跟着鬼魅似的,缓缓立起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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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身青衫,手持摺扇,身材瘦削,从背影看上去,颇有些眼熟。
落梅风还未想起此人是谁,骤见居步衡脸色变了。
“鄢谯笪,是你?”
“昨日‘凌烟楼’一别,居兄别来无恙否?”鄢谯笪摇着折扇,阴阳怪气打了个哈哈。
居步衡脸色铁青,由于心情激荡之故,又有些口吃:“你——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有人给你送信,难道就没人给我送信么?”
“很——很好!”
居步衡眼里杀气一闪,伸手一探,从身后跟班的手上抓过那柄“惊艳残血枪”。
“鄢某此来,不过是想问谢姑娘一句话而已,居兄何必动怒呢?”见他举动,鄢谯笪轻描淡写地挥挥摺扇,仰天打了个哈哈。
“鬼才相——信你的鬼话!”居步衡怒叱一声。长枪斜扬,银白色的枪身在月色下划起一道亮芒。
“你莫要敬洒不吃吃罚洒!”鄢谯笪面孔倏沉,“这里不是‘凌烟楼’,有那个姓落的小捕头为你出头,惹火了老子,当心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折扇微扬,“唰”地张开,扇面上画着的桃花骤遽在空中怪异浮现。
两人冷冷对视。
杀气猝在四下扩荡了开来!
连栖息在林里的鸦群,也仿佛感染了这突逼而来的杀意,鼓噪惊飞四起。
眼见二人一触即发!
谁知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突由其来地传来了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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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从石亭飞檐上传来。
高昂清越,有如金石裂云,却又带着一种淡淡的凄然。
众人讶然上视。
星朗月明,只见不知何时,亭顶上方多出了一个怀抱瑶琴的彩衣女子。
“弄晴!”宁真真低低惊呼。
从草丛里弹起,疾掠而出。
落梅风的反应也不慢。
拔刀扑出,身形方动,就是一声雷霆似的大喝:“亭上的人听着,本捕头落大爷在此,赶快弃械投降,否则格杀无论!”
喝声在旷野里四下回荡,惊得鸦群鼓噪飞起,在林子上空来回盘旋,久久不敢停落。
所有的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声震得有些发懵。
亭顶的人有所警觉,振臂投起,怪鸟似地在空中划过,投入茫茫夜色。
宁真真急怒攻心,跌脚娇叱,疾速追起。
居步衡等人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低呵拔起,尾随追出。
脱口而出的一声习惯性职业术语,竟带来了这种意想不到的后果,实是在出落梅风的意料之外。
等他回过神来,四周已变得空荡荡的,失去了众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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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乌云飘了过来,遮住了天边的明月。
林子里黑忽忽的,视线稍远,即是模糊不清。
这种情形之下,要想追人,简直就是困难重重。
落梅风在林间跌跌撞撞地寻了大半天,非但没有找见宁真真和弄晴等人的踪迹,到了最后,连他自己亦分辨不清楚了方向。
他愈追愈是恼火,后来干脆停了下来。
想起宁真真的任性妄为,他就大为头疼。
这小丫头如此率性胡闹,假若稍有闪失,回去后应该如何向言无情交代呢?
——看来,今后非得想个办法,将这小丫头拴住才行!
正当他一愁莫展之际。
恰巧就在这时,耳畔忽听到一阵低低的胡琴声。
琴声悠扬凄切,在夜风中轻轻颤动,仿佛一位深闺里的怨妇,正在低低倾诉着心底的相思之苦,说不出的缠绵凄清之意。
“瞎子老头?!”落梅风大惊。
——深更半夜,此人来此做甚么?
还未等他念头转过来,琴声变了。
变得愈发的绯恻哀怨,愁苦悲惘。一刹那,连他的心境亦随之跟着戚然起来。
眼前似骤然浮出一副动人的画卷——
月明风清,树摇花曳。芳草殷萋的小河边,一对恋人正手牵着手,欲语还休,难分难舍;彼此两情依依,相对无言……
落梅风好奇心大起,再也抑不住心头的惑疑,沿着琴声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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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真真使出了吃奶的劲,遥遥追着前面的鄢谯笪和彩衣女子。
三人身形如风,在旷野里奔掠驰过。
转过一道山坳,前方远远现出一片黑压压的树林。
月光终于从云层里钻出头来,轻柔洒在草菲林间,眼前景物登时明晰起来。
直到这时,宁真真方才注意到一件怪事。
落梅风和居步衡主仆竟然没有追来!
落梅风轻功极差,追赶不上倒不足为奇。但居步衡主仆刚才明明一直就缀在她身后不远,何以没有继续追来呢?
这件事委实令她惊诧莫名。
猛忆起先前曾隐隐听到一阵低低的胡琴声,她心头一凛。
莫非居步衡主仆半途而废,和这阵古怪的胡琴声有关?
她念头疾转之际,脚下不由一慢,三人的距离立刻拉开。
一转眼,彩衣女子和鄢谯笪已不分先后投入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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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黑忽忽一片,运尽目力,亦只能看个大概,地面落叶盈寸,极是潮湿泥泞。
凡是阴暗潮湿的地方,自然就会有蛇存在。宁真真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想到毒蛇那冰冷丑陋的样子,心里仍不禁有些发怵。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在林间摸索行走,一边不住口暗骂着落梅风。
若有那死臭猪在身旁,她如何会落到这般狼狈光景?
偏偏月光亦故意同她作对,到了此刻,竟完全隐入了云层。她象只无头苍蝇似地在林里转悠了大半阵,仍只是在原地打转。
还好,就在这时,她忽听见树林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惊呼。
她循声扑去。
待到了地头,眼前豁然开朗,林间现出一片空地。
借着朦淡的月光,她一眼瞥见草地上倒着一人,而彩衣女子的背影在林子边缘正一闪即逝,刚刚没于树后。
“臭女人,竟敢行凶伤人!”
宁真真惊怒交集。
呵叱一声,挺剑扑出。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彩衣女子刺去。
女子驻步,回头,朝她微微一笑。
恰巧这时月光从云层微微露出头来。看清那人的面容,宁真真失声尖叫,尤如电殛般震住。
她万万没有想到——
眼前这位她辛苦了半天追赶的“弄睛”,竟是个满脸络腮,粗豪威猛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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