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灵的大名，驱魔界早有耳闻，虽说沐家的驭灵术是禁术，但有些资历的驱魔师都知道它的威力不可小觑，如今沐家现任家主前不久才施展过，按道理来说是违背了当年沐若海与他们的约定，可沐灵却并未伤人，若这术法当真如此邪门，她日后若因此走火入魔，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站在她那边，届时沐家便不再是天烨第三大驱魔世家了。

沐灵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走向沐若海，其他人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道。

她贵为沐家家主，自然不必对家中任何人行礼，只是对沐若海微微点头：“伯父。”

沐若海疲惫一笑：“灵儿，许久不见。”

确实有一段时日没见了，走近沐灵才发现，沐若歌如今还未至天命之年，较上次相见，两鬓多了许多银丝，不知操劳了些什么。

沐灵不为所动：“伯父可是累了？要不要去休息。”

这时朔宸走了过来，立刻吩咐下人带沐若海去事先准备好的客房休息。临走时，沐若海突然对她说：“灵儿，嫣儿她想见你。”

沐灵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沐若海好像叹了口气，便走了。

随便应付了一下其他人的客套，沐灵便离开了前厅，再望向那株桃树时，树下的人已经不见了。

沐灵和黎筠准备回自己院子，路上，沐灵问道：“最近君祁那家伙还老实么？”

黎筠道：“屋外的结界未曾被破开，每日进去，君祁都在打坐。”

沐灵应了一声，黎筠道：“家主，我们当真就什么也不做吗？”

若是全盛时期的君祁，沐灵定然是斗不过的，所以她才想要去天界借兵，但前不久她刚与月沧生了嫌隙，便再不可能去求他，而且目前长乐的魂魄还在他手上，他也暂时没有其他的动作，沐灵很想知道，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但还有一件事，沐灵始终想不明白，几百年来，商和向来是最关心君祁动静的人，天罡山封印被破，这消息不可能瞒得了这么久，为什么他还不动手？

“再等等吧，一旦他有动静，我们这边人也不少。”沐灵道。

黎筠点点头：“好。”

进了院子后，沐灵便被人喊住，她侧头一看，有一个身穿深蓝色棉斗篷的女子坐在石桌边。

昨夜刚下过雪，石桌上依旧积了一层薄雪，但是石凳上却特别干燥。

沐灵示意黎筠先回去，后者应声离开了。

那女子看着她，站了起来：“好久不见。”

沐灵笑了笑，朝她走去：“好久不见，沐嫣。”

沐嫣揭下帽子，露出满头华发，引来院中打扫的仆婢讶异的目光，沐嫣却并不在意这些。

“院子里冷，有什么话不如进屋说吧。”沐灵说道。

“不用了，我就想说一句话。”

“你说。”

沐嫣道：“他……过得还好么？”

沐灵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道：“到目前为止都很好，以后，不敢保证。”

毕竟沐灵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平安的过完一生，更何谈别人呢？

“如此便好。”沐嫣笑容温和。

如今的沐嫣早已褪去了以往的张扬跋扈，眸光之间尽是一片淡然祥和。

“你想见他么？”沐灵问道。

“我？”沐嫣自嘲笑笑，“我可以么？”

“这里是晋城。”

“对，是宣洛的家乡。”

沐灵道：“我相信，他也很愿意出来走一走的。”

沐嫣眼中流露出讶异的神色：“你不恨我吗？”

“恨啊，为什么不恨，可沐嫣，如今你心中可有悔意？”沐灵道。

“悔意？我的罪孽，哪里是这样两个字就能轻易抹杀的？”沐嫣眼眶微红，抬头望了一会儿澄净的天空，又继续看沐灵，一边将自己的衣袖撩起，白皙的手臂上尽是长短，深浅不一的刀痕。

有的是已经结痂的旧伤，有的却还能依稀看的见血迹。

“你这是……”饶是沐灵再怎么镇定，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也是狠狠一惊。

“是我的报应，也是我的忏悔，但我觉得这远远不够。”

沐灵道：“如果是这样，那你干脆直接了结了自己不是更好？”

沐嫣放下衣袖，笑道：“有些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你不觉得死了太便宜我了么？”

沐灵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应她，沐嫣道：“我如今这样，与你毫无关系。”顿了顿，她又道，“天罡山封印被破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沐灵微眯双眼：“所以？”

沐嫣道：“如果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冲在前面。”

沐灵笑的拍起了手：“哎呀，对于你这种大无畏的献身精神我是该给你鼓个掌还是要感动的痛哭流涕啊？”

沐嫣听出她语中的嘲讽，却并不在意：“这是我的忏悔。”

“好，既然你如此有勇气，我也不会心软，不过要成为我的武器，你想变得和这里面的东西一样么？”沐灵指了指系在腰际的银铃鞭，“这里面待着可不好受啊。”

“随你，我都可以。”沐嫣回答的坦然。

沐灵冷哼一声：“行，不过你得跟你爹娘说好了，省的以后哭着来找我。”

“不必了，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他们不会阻止我。”沐嫣道。

沐灵点点头，她真想给眼前这个女人，哦不，给他们全家人竖大拇指，可以可以，能有这样的觉悟也不枉活了这么多年了。

“行，既然这样，用完晚膳，我会让宣洛去找你的。”

沐嫣点了点头：“谢谢你。”

说完，沐嫣就要离开院子，临走前，沐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沐嫣并未回头，勾了勾嘴角，离开了梅院。

沐灵收了脸上的笑容，回了自己房间。

将门关上，沐灵却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她恨沐嫣么？当然是恨的，她至今仍然无法忘记她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地牢中的孤冷，害怕血液流尽的绝望，都会不停地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做梦都想有一天能亲手杀死沐嫣，可是到了如今，看到沐嫣过得这么凄惨，她应该比任何人都高兴才对？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痛快呢？

“不，我是恨她的，恨她的……”沐灵闭上双眼，不住地重复着这句话。

“小灵儿……”

听到这声呼唤，沐灵突然清醒了，这声音……

“灵儿，永远不要去恨你的家人。”

沐灵猛地抬头，在从窗外照进的阳光中，她看到了自己想了七年的身影，泪湿眼眶。

“父亲……”沐灵捂住自己的嘴巴，说不出话来。

四周的一切开始变化，在沐若歌的眼中，沐灵仿佛又成为了那个只有六岁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

沐若歌坐在特意找人打造的木质轮椅上，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眉眼清隽，笑容慈爱。

“灵儿，不要去恨任何人，不要带着恨意活着，你要学会去爱，去爱你所爱，甚至爱你所恨之人。”

“不，父亲，我做不到！”沐灵哭着朝他跑过去，却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她惊愕转头，“父亲！”

“灵儿，父亲此生，从未恨过任何人。”沐若歌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身影慢慢地从光下消失。

“不，父亲别走！”沐灵急得大喊，“父亲！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