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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卧东山三十春》第六十九章:不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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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以百计的血虫在人的五脏六腑里不停地蠕动啃食是什么感觉?

奇痒难忍,剧痛无比。

在心口,在肝,在脾,这些个邪物好像卵生在血肉里,不知怎得便无端生了出来。甚至每呼吸一次,都好像能闻到它们自体内发散出来的腐臭之气,若是脱光了衣服准备沐浴,细细观察身子,还能瞧见上身凹凸不平的皮肤在成片的此起彼伏,透着青红不一从里至外的伤痕。

每每发病时,春归便会含着泪用粗麻绳死死得缠住重毓的双手绑在床头,苍白而无力得不停重复着“殿下再忍忍”。

缠得久了,重毓挣扎起来又挣得厉害,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手腕上两道猩红的血痕比天牢里刚受完刑的囚犯的伤口还狰狞。

太医们瞧不了重毓这恢恑憰怪的病,看个皮肉伤却好歹绰绰有余,一个个将功补过似的,隔三差五便来给她看这手上的伤,倒是对正儿八经的病闭口不言。

重毓曾安慰春归说,再过几日便会好了。

只可惜后来不知再过了多少个几日,到后来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时辰甚至不到一个时辰。

王都里隐有传言,说十一殿下命途多舛,恐怕不日便要驾薨。

重毓上过一次刑场,并不怕死。

不怕死,却不意味着想死。

尤其是以这种死法死。

她怕得要命,夜里清醒时咬着牙哭得厉害,又怕吵醒春归而不敢发声。

说来奇怪,每每夜半醒来时,重毓都会闻到一股极淡的柏木香,如海上明月,山间清风,颇有安神之效。

自从来到王都,重毓便常常在不经意间嗅到这股气息。而在来王都前,重毓上一次闻到这股柏木香还是远在肆水城的时候。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她偷拿了二十七根箭出去打猎,却在路上被跟踪而来的弟弟给抢了过去。那天晚上风雪交加,弟弟很快便没了身影,她怕弟弟一人在外找不着回家的路,便追去寻他,却意外闯进了敌军蛮涯的军营里——

就在那时,一个看不见的人把她救了出去,这是重毓第一次闻到柏木香。

许是这股香的缘故,重毓最近睡得很沉,常常发梦。

有一夜她甚至梦见自己在山里成了精,不仅如此,那地方还有许多其他的花精树精等等,每日和她在深山老林里没心没肺地打打闹闹,好不热闹。梦里她还有一个法器,好像叫什么“润宝”。

许是前世吧。昏迷不醒间,重毓免不得胡思乱想。

而就在此梦之后,重毓再清醒时,便听得春归同她说,为救重毓这病,王上特意召回了远在异乡游历跟随高人学医的十殿下重阳,不日便会赶到王都。

这重阳的身份,说起来比重毓还特殊一等——是已故王爷重启安的嫡长子。

据说重启安因病驾薨时,重阳才刚出生几日,自幼亡父便罢,母亲还紧跟着跳了河,甚是孤苦伶仃,可怜得很。兄长病逝,王上感伤不已,便不顾群臣抗议收了重阳作儿子,又烦那风言风语,便干脆下旨道明重阳与其他皇子无异,甚言若是他有治国之才,别说区区一个皇子之位,便是东宫也能给。

重启安在世时,性情温良,为人豁达宽宏,处事八面玲珑,颇得民心。说来这重阳作为他唯一的遗孤,本该是个人物,至少在这王都里可同二皇子重衢分庭抗礼,可偏偏一个道士看上了他,说他天资慧颖,若是好好随这道士去修仙,有封神的天赋。

这不,年仅五岁便被送了出去,自那便没回过王都半步。

如今已过去了十二年,重启赵召回重阳,和半年前重毓回到王都时引起的暗流涌动丝毫无差。

与之迥异的是,重阳一回来便万众瞩目,四方相争,就连八哥也受四哥之命多番殷勤地请他出王都吃了几顿饭,似是颇为看重。正所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宴宾客,一时间重阳风光无限,于朝臣眼中的风头甚至盖过了二皇子重衢。

同样是多年在外初回王都的重毓,回来时受得可不是这个待遇。重衢一派四处针对于她,身边各方势力的眼线多得数不清,稍有差池恐怕便是万劫不复。哪怕是同自家几个兄长偷着在外头吃了顿饭,还被五殿下重虞欢给设了个套——

这般情形下,重毓怎敢出风头?更甭说她身上还有高策下的那一肚子蛊虫了。

那日重虞欢将行之际,重毓告诉她自己是个冒牌货,为的便是试探高策所言是真是假,这不,血一吐便吐了十余天。

她倒是不怕重虞欢真跑去告密。

一来重虞欢虽是重衢一派的人,却并不怎的为其衷心办事,不然六殿下重虞水也不会在王上面前举荐重虞欢前去蛮涯和亲,说来这还是重毓从女宫长南翎给重毓送来的“无名氏”酒坛子里的密条得知的。二来,重虞欢只知道重毓救了胡征沙,却不知其下落,自然不敢妄动。

至于兴许重虞欢良心发现,并不想告发重毓这一完全无法预知的层面,重毓压根便不曾侥幸希望过。

高策把重毓带进王都时,只说让她好好做她的十一殿下,并未吩咐其他。这半年来,高策亦不曾下过任何指令,偶然私下里撞见时对重毓恭敬得像是真把她当皇子了般,戏做的滴水不漏。

起初重毓不大明白这高策的意思,不知自己是该向二皇子重衢表衷心,还是投入自家“亲兄长”麾下,亦或是做个奸细,潜伏于其中一派之中?

“满招损,谦受益”是颜儒胥教给重毓写的第一句话。

蛰伏不动,韬光养晦。

长月剑在会武场上被南翎瞧见了,重毓当天回去便把剑锁了起来,换了把普通的铁剑。

重毓想要的从来不在这三十丈高的城墙里。

这些个眼线盯了重毓几月,只知她一天到晚还在学小儿在私塾里学的东西,琴棋书画歌舞女红样样不通,一时兴起要习武,练了不过一月便把教她的左将军气得要告老还乡,都把这些个事儿当笑话报给自家主子听。

一个不起眼的平庸皇子,粗鄙无知,字都不识一个,盯她一个月,两个月,盯半年,都仍是这般胆小无能,如今她得了重病快死了,王都里又回来了个“新”皇子,她重毓还有什么可盯的?

“只需好好做你的十一殿下”此番叮嘱,重毓直到病将入膏肓时才想明白。

高策所说的“好好听话”,无非指的是不能把自己是个冒牌货一事说出去罢了。除此之外,万般皆可。

“殿下,王上方才派高公公送了些补品过来,春姑姑不在,奴婢便代接了下来——”

重毓动了动眼睛,朦胧中看到一个小丫鬟站在寝殿门口,手里抱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

“把东西拿进来。”重毓的头昏沉得厉害,看起人来都带了几层虚影。

“殿、殿下……”门口那人原地踟蹰着,不肯进来。“奴婢听说,听说殿下这病会传染的,奴婢……”说到最后,那小丫鬟竟然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位姐姐,不如把东西给我吧。”

“哦,给、给你!多谢多谢!”说罢,那小丫鬟落荒而逃,怕得鞋子都跑掉一只。

重毓听到这声音安心了不少,逢姑娘便叫姐姐的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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