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楼道的时候正好看到邻居在门前张贴新的对联,因为是公寓楼,挂不了红灯笼,灯笼是小区统一挂在一楼门前的,但对联和福字住户可以自由张贴。
我提着两碗面,里面的汤有些洒出来,我只想着赶紧进到屋子里去,步老师却在门口站住了,看着忙碌的邻居沉吟片刻。
“你怎么了?”我问。
“我记得小年夜的习俗里好像还有一条:贴对联。刚才出门的时候忘记买了。”
“那你打算……”
只见步老师走到邻居身后,用餐馆送的筷子点了点他的肩膀(步老师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邻居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吓了第二跳。
“怎么又是你……请问您有什么事?”邻居忽然语气就变客气了。
我寻思着上回去他家里把他家一整套家具都复制过来,那些丈量尺寸和拍照取样的工人们在他家里来来回回把他吓得够呛,不知道还以为是来拆房子的。
步老师异常客气地说:“你这对联……哪买的?”
“哦,你说这,这不是买的,这是我女儿自己写的,好看吧?练过两年书法呢!”邻居很是得意。
“好看好看,你女儿忙吗?”步老师问。
“忙?怎么会呢?她还是个初中生,现在不都放寒假了吗?”
“那你女儿能再写一副对联吗?”
“为什么要再写一副?”邻居十分不解。
“写不了吗?是缺纸笔还是缺墨水?”
“不不不,这些都不缺,我的意思是,我这副对联写得没问题啊!”
步老师点头:“确实写得不错,字体飘逸之中带有一丝苍劲,完全看不出来是初中生的手笔!”
邻居被绕糊涂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为什么还要再写一副?”
“我看你家这又多了一点装饰,我也想赶着潮流走。”
步老师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本来他租的房子就是按照对门邻居家的摆设照搬的,现在你在门上挂俩对联,为了有始有终,步老师想把对联也搬过来。
“这也算不上什么潮流吧?”
“你信不过你女儿?”
“不是,我女儿写的对联我很喜欢,但不至于说要买吧?”
“那你是打算送我一副了?真是太感谢了!”
邻居连额头的川字眉都挤出来了,他都不清楚这话题是怎么被绕进去的,他还想着把事情捋清楚,但无济于事。
“这样吧,为了不麻烦您,我先把你这条带走,到时候令爱写完后你再挂自家门上好了。”
步老师正要动手取对联,邻居一下子拦过来:“这这这,如果你要对联的话,为什么不上街去买呢?这种对联多得是,你去夫子庙桥摊上随便买一副就行。”
“上街买的对联哪有您女儿亲手写的有意义呢?别说贴我家门上了,要是能让您女儿亲笔对联挂满整栋楼整个小区,您岂不是更加有面子?”
邻居一怔:“好像是有点道理……”
“所以啊,我这不也是帮你宣传宣传吗?你我对门的俩对联这么一贴,绝对是标新立异的两家人。要是有人问起来,我绝对向他们推荐您的女儿!”
邻居不自觉地露出了骄傲的表情:“那肯定是,我女儿可是最棒的!”
在邻居陶醉之时,步老师已经动手把他家的对联搬过来贴上了,我本来还想说谢谢的,结果邻居反过来先冲我们说了声谢谢。
步老师贴完对联还不算完,又跨出一步站到了邻居的跟前。
“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福字。”步老师无比淡定地说。
房门一关,我和步老师进到室内,步老师脱了鞋一改之前“好说话”的表情,冲我挑了挑眉说:“看到没?就刚才那智商,基本就告别自行车了。”
这是春晚赵本山小品《卖拐》里,特别经典的一个台词。里面也有一个可怜的角色,被人忽悠了还要冲人说谢谢。
“步老师,你这样坑他没问题吗?好歹也是邻居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步老师扬起了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又低下脑袋,做了个拉伸动作。
“我抬头也低头了,见到了吗?”
“这是一个俗语,不是表面上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什么意思,但我每天都在家里,犯不着和他见面。”
那倒也是,步老师往玄关上一躺就是一天,能见得到谁啊?我都能想象得出来要是我回家过年去了,步老师会怎么过活。
无非就是一觉睡到中午起来,点个外卖吃一顿,有空观察一会白粥,然后接着睡。真是节能又减排,野熊冬眠也不过如此。
“你就不怕人家突然反应过来了,找你算账?”
“算什么账?大过年的,贵在和气,邻里之间要和睦相处。”
“亏你也有这个立场说这句话……”
“放心吧,那个男人我之前观察过,他其实背着妻子以出差的借口和自己的下级同事搞暧昧,我们整他不算过分,这叫为民除害。”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还观察他了?”
“顺便的,白粥这几天都没什么动静,实在无聊就换了个对象。你还别说,这世界上的百分之八十成年人都有秘密,稍微观察一下就是五花八门多姿多彩。不得不说是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可惜我也没什么兴趣,你也别打兴趣了,多数都少儿不宜。”
我一挺胸膛:“我哪里是少儿?我都快20了!不对,今年过完春节我就20了!”
“哦?那你真的打算看吗?我可事先提醒你一句,别到时候被吓哭了!”
“有……有那么恐怖吗?”
“当然!你要看的,可不仅仅是什么隐私问题,那是真实的人性啊!《盗墓笔记》里不是有句话吗?‘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我心里忽然开始有些发怵,毕竟我对于别人的隐私着实没什么兴趣,观察白粥也是因为这是步老师布置的课题,不然搁在平时,我才没有在阳台架个望远镜看别人家的生活呢!
多麻烦呀!还不如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
“那个……哎呀!面要坨了!耽误太长时间了,赶紧吃赶紧吃!”我转移了话题,虽然手法比较拙劣,但步老师并没有计较,也没再提人性的事。
但面的确是坨了,接下来的画面就非常搞笑,我把一碗清汤素面摆在了煤气炉两个炉盘的正中间,然后我和步老师一人端着一碗盘站在两侧,就像是护面使者一样,吸溜着面条的同时还盯着那碗面,仿佛会看到灶王爷饿不住了来抢面吃的场景。
碗里的汤汁都很少了,放眼望去只有满满的白色面条,还有零星的几块干瘪的牛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吃拌面。
但步老师吃得很香,丝毫不受影响。
“这你都吃得下去?”
“这有什么不能?泡坨了的面不是能汲取到更多的汤汁吗?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反正到嘴里的都是面、菜、汤和肉丝,无非就是先后顺序不同而已。”
“先后顺序也很重要的啊!比如你吃肉包子,你会先把肉丸取出来,再单独吃皮,吃完皮再把整块肉丸丢到嘴里吗?反正对你来说,仅仅是顺序的不同。”
“唔……”步老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花板,“没试过,要不下次试试?”
“别,”我立马拒绝,“我可不想被腻死!”
“你再说话就真的要没汤了。”
“啊呀!”我着实苦恼了一会,然后把碗里的面挑出来,放到素面的那一碗里。一边放还一边念叨:“灶王爷啊,我看你吃不够,特意给你加了点面,我也不图啥,要不你碗里剩的汤给我一点?相信灶王爷向来是大方的,到时候别忘了庇护我们安居乐业啊……”
“你在嘀咕什么呢?”步老师问。
“没什么,就和灶神商量个事。”
“你这碎碎念的样子就像电视剧里干了坏事要被追杀的人,对着神龛说‘菩萨保佑,虽然我这一世坏事做尽,可只要你保我一命,下辈子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最后那个坏蛋怎么样了?”
“死了呗!供在神龛里的菩萨还没一只花瓶好用,花瓶还能拿来砸人,砸碎了碎片还能当利器。神龛里顶多放一磁带,在人死后唱大悲咒顺便超度一下你。”
不知道那些信奉菩萨的人听了会不会揍他,无神论者总是能挑战有神论者们的底线。要我说,大家还是都相信科学的好,装备技术高,这样起码打起来能占上风。
“还有一个活动是扫尘,不过这屋子前几天刚收拾过,就是搬进来那一天。扫尘就不用了。我这可都是陪你把小年夜的习俗都过了一遍,算是够意思了吧?”
“够了够了。”
“那你可以走了吗?”步老师真挚地问。
我一呆,“难道说你之前配合我,只是为了赶我走?”
“你傻啊?”
“啊?”
“我要是赶你走,直接让你‘滚’不就行了?你反正之前也没少被赶走过。”
“这倒也是,那也就是说……”我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没错,我就是想让你走。”步老师又说。
“啊……”我感觉我的脑子也不够用了,就像被忽悠的邻居一样,脸上只剩下了介于傻笑和苦笑之间的莫名表情。
“你说要提前过年,于是就祭了灶挂了对联,年已经过完了。你也该回家了,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反倒是回家的事,你越晚出发,路越不好走。”
我想了一会,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本来就是我强行以“提前过年”作为借口留了下来,现在借口用完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可为什么就是有些不甘呢?或者有些不舍,到底是不甘还是不舍,我自己也分辨不清。
“饺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饺子!小年夜的习俗还有一条,吃饺子!我要做完这件事才回去!过年当然要过完整了!”
“切,饺子算什么,我现在去沙县小吃买一份蒸饺不就解决了?”
“不行!不能买店里做好的。”
“那我去超市买份速冻水饺回来一煮……”
“不行!不能买店里卖的。”
“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去买面皮和肉馅回来自己做吧?”步老师表情有些纠结。
“对!就要现做!电视上不都是这样演的吗?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准备年夜饭,母亲在厨房里擀饺子皮,几个孩子兴致冲冲地做饺子。”
“你那是电视看多了,这里哪有家人?”
“有!在我心里,我就已经把步老师当做家人一样的存在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这人有个毛病,有些时候一激动就容易嘴比脑子动得快。虽然我的确能感觉到我和步老师亲近了一些,但我说出这番话并不能指望步老师会高兴,相反地,我还会担心被他骂。
步老师静静地站着,也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大概过去了几分钟,灶台上的面彻底干掉了,步老师才开口道:“下次说话的时候,记得带点脑子。”
果然!我还是被骂了,虽然不是很严厉,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步老师觉得那句话是一个没脑子的人才会说出口的!
又沉默了半分钟,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尴尬的气息。
“家禽。”
“在!”我一个激灵。
“你是越来越习惯这个名字了。”
“你以为我想啊……”
“肉馅你吃什么类的?我反正不吃芹菜。”
“哎?”好像有哪里不对,刚才那事就这么翻篇了?
“听不懂?那我翻译一下,如果你在肉馅里放芹菜我就揍你,这样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我点头如捣蒜,态度格外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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