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幻梦始

回忆果然又把我引入那段黑暗里。

“嘀嗒嘀嗒嘀嗒……”该死的滴水声还是没有停下来。

如同做梦一般，我的意识在梦外，而我能看到的我却在梦里。

黑暗处，我能看到那个小小的我被绑在椅子上，垂着头。

我不知道我被绑了多长时间，我只能听到水声还在继续，但我的嗓子早已沙哑，早就没有精力呼救了。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一滩积水。想到我没有被绑进来之前，王伯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准备新鲜的果汁、牛奶、纯净水放在桌上，可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喝过，应付性地喝几口就跑出去找吉婷婷玩了。

还想到，妈妈之前给我讲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我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划过火柴就能看到暖烘烘的壁炉、美味的烤鹅和慈祥的老奶奶。

我现在懂了。

紧闭的门突然开了，惊得我的心咯噔一下。“哒哒哒哒……”听这声音，应该是那个绑架了我的人进来了。他仍旧戴着面罩，一双蓝色眸子透过面罩上的孔瞥了我一眼，而后轻轻松松地拖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被套了头的人进来。

像对付我一样，那个人熟练地把那两个人也死死地绑在椅子上，然后再把那两个人的头套摘了，让他们也看清自己绝望的处境。

当我看到这两个人被拖进来的时候，我有过片刻的欣喜。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哒哒哒哒……”那个人绑完人，朝我走了过来，弯下腰，蓝色眸子眯了起来。

与他对视时，我几乎不敢呼吸，生怕自己呼错一口气就被他盯上了。

“嗯？”

寂静的地下室里，我听到了那个人发出了这微不可闻的一声。

“哒哒哒哒……”起身，转身，走人。

透过这最后的光亮，我看到他穿着一双艳丽的红色高跟鞋。

“哐！”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了。

“少……少爷？”一个颤抖的苍老的声音在这地下室里回荡着。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人，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和一个满头卷发的小女孩。

“啊，小少爷，果然是你啊！你走丢了以后，先生和夫人在家每天都着急得很！正想尽各种办法找你呢！”老奶奶像在沙漠里看到水的行人一样看着我，旁边的小女孩则对我眨巴眨巴着眼睛。

明明我也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啊，那么兴奋干嘛？

“少爷，是王守信那个老头子把我介绍到林家的，我在林家辛辛苦苦工作了几年了。你还记得我么？”老奶奶满脸皱纹，对我露出了我爷爷看到我时才有的笑容。

我吞了吞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老奶奶。林家那么多下人，我根本记不住她。

“少爷，我每天都在林家打扫那个蔷薇园，你跑去玩的时候，肯定能看到我的。就算你看不到我，也会看到我孙女的。”老奶奶看着被死死地绑在另一个椅子上的小女孩儿，一下子老泪纵横，哭喊道，“可怜我的孙女哟，她命苦啊，从小生下来就是个哑巴，她爸妈不管她，我就带着她来林家做工。怎么还遭到这种事情啊！我对不起她的爸妈啊……”

小女孩看着奶奶流泪，自己也落下泪来，想要伸手去擦奶奶脸上的泪水，双手却被绑死死得，一下都动弹不得。

七八岁的我看着这场景，愣住了。

我从小都习惯了这些人的服侍。妈妈也和我说过，我们支付了人家工资，人家来服侍我们，这是一种交换。作为林家未来的主人，我也应该习惯被人服侍。

所以，在我眼中，这群人的存在就和那个好玩的洗碗机一样。

我没想过他们也会有这么多感情。

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她和我差不多大，也都被绑在这里。虽然我是喜欢去蔷薇园玩，可我对她确实没有多大印象。

可能是无数次无意识地错过了吧。

她好奇地看着我，我也好奇地看着她。

我和她，又有多大差别呢？

想想，我从小就享受着这个小女孩儿一辈子可能都享受不到的东西。

也许，我也应该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亏了。

但是，让我一个十岁都不到的人坦然地面对死亡，我做不到啊！

我本应该像从前一样，早上喝着王伯准备的牛奶，中午和妈妈出去玩，下午陪老爹看动漫……过着我原本认为平凡甚至无聊的生活……

可我的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了一句话：我现在还应该去保护这两个属于我们家的人……

我的记忆忽而闪现出了一个画面，那是我和爸爸一起看动漫的场景。屏幕里放的是《网球王子》。我看着有网球肘的手冢队长还去挑战那么厉害的对手，就问老爹，“手冢队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他是队长。”

我那个神奇的老爹那次没有给我一个神奇的回答。

“什么嘛，没意思。”我那次嘟哝着就走了。

而现在，我明白老爹的意思了。

被人捆住的狮子就应该失去百兽之王的雄心吗？

不，不是这样的！

狮子为什么想要生存，为什么想要变强，为什么想要去保护幼狮？

因为他是狮子。

不断交替的思维和意识让我猛地惊醒了一下：这些不可能是那时候的我所能想到的东西！

因为，如果当时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小小的我能够这么想，如今的我也不会堕入这片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