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达的眼睛没在我这,而是定定地盯着刚刚冒完烟、颜色不再火红的那把车刀。
看他的眼神,从愤怒、惊异渐渐变成迷惑、进而惊喜。
他的神色发生的巨大变化,让我大为不解。
而他一开口,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高轶先生,你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问题。”
我这泡尿,肯定解决了一个问题,给车刀降温。
因为我把用来降温的水一次就给用没了,只好就地取材,用自身资源来替代。总算没耽误事吧。
但听金达的话,似乎远不是那么简单。
“刚才的这个降温,才是我一直梦想的。”金达凑近车刀,细细地端详,全然不顾那上面还残留的些许不雅气息。
“你看,降温后的这个刀上颜色,微微带些蓝色,跟之前用清水降温是有差别的。这一点差别,意味降温方式对刀具寿命的不同影响。”金达认真地说。
我则如入云里雾里。
“咱们一直在苦苦摸索,究竟什么样的降温方式,对刀的伤害最小。降温后出的这个蓝色,是我梦寐以求的,只是过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它出现。结果,你让它出现了。”
金达有些激动地说。
我心里暗道:“这可不是我有意让它出现的,本来想将功补过,谁知歪打正着,只能算是天助我也。”
“继续加工。”金安对马汉说,“马,你做好准备,加好煤以后到这边来。”
机灵的马汉知道叫他过来做什么,连铲了几铲煤,加进炉膛,又用通火棍捅捅气道,把火拨旺,然后紧走几步,来到正在专心加工工件的王朝身边,边看边动手准备解裤腰带。
见这阵势,我打算退后几步,毕竟,那种酸爽的感觉并不宜人。
无意中眼神瞟到车刀,我吃惊地发现,工件走了一大段,车刀这回竟然没有红热。
马汉的裤带松了,搭在腰间,可金达没有指令,王朝没有停刀,他就只得这样呆在那里。
车刀吭哧吭哧一路走着,快要车到那根铁棍的端头时,才微微有些发红。
王朝一鼓作气,只听轻轻的一声咔嚓,车刀走到了端头。
再看那刀,红热的程度还不到头一刀的三分之一。要知道,它这回的走刀长度,可是头一刀的三四倍哪。
马汉提着裤子,坏笑着问金达:“先生,还要我给冷却吗?”
金达忙摆手道:“不用了,我怕加不一样的‘水’,会把原来的功效给破坏了。”
正在往下卸工件的王朝,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干过机床的人都知道,操作者最关注的,就是被加工的“活”,也就是工件上。
说也奇怪,金达今天一反常态,王朝把工件卸下递给他,他却没接,而是拧着头贪婪地看那个金属车刀。
“把它拆下来。”金达指示。
王朝把工件放在案台上,然后有些吃力地卸那个看上云微微有些发蓝的车刀。
递到金达手里的车刀显然是烫手的,王朝递过去的时候,他戴着的手套与刀的接触面,被燎得有些焦糊。
可金达似乎没在意那些,光着手就要去接。
我赶紧拦下:“王朝,你别给他,会把手烫坏的!”
我的话,把没留神的王朝和异常专注的金达都叫醒了。
可那一瞬间,王朝已经把刀递出去了,而金达正好刀接在手中。
“哎呀,我的上帝!”金达惊呼一声,被刀烫了的手猛地一甩,只见那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向我这边飞来。
这时,两个念头同时冲进我脑海:第一个念头,这刀是极贵重的,第二个念头,这刀是非常烫的。
千万别把刀磕碰坏了,我必须保护它,决不能让它落地。
我以迅雷之势,一把解开腰带,顺势敞开肥大的腰管,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车刀。
就在最后零点零几秒的关头,又一个念头突然涌出:用裤裆接住车刀固然好,但如果伤了我自己,那该咋办咧?
瞬间,我提着腰带的两手本能地一合,说时迟那时快,那带着灼热气息的刀嘭地一下,撞在我的下腹上,然后轻轻弹起,就在它要往下滑落的那一刻,我两手赶紧松开腰带,用两条胳膊夹住了在空中的车刀。
车刀与我上衣袖子接触的部位,立即冒起了烟。
就在这时,马汉举着一把铁锨赶到我面前,叫声:“高轶大人,快把它放在我铁锨上。”说着,把铁锨横在我身前。
我松开两只胳膊,一声当啷,那车刀落在了铁锨上。
我轻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肚皮和两腿冷嗖嗖的。
低头一看,哎呀,整个两条大光腿露在外面呢,肥大的勉裆裤像一堆烂泥般摊在脚面上。
我觉得自己脸红了,赶快弯下腰拎起裤子提上来。
马汉小心地把车刀放到木桌面上,把铁锨一扔,放声大笑起来。
而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王朝,一屁股坐到地上,假装捂着眼睛不好意思,脸上则早已笑开了花。
金达脸上的严肃表情也一扫而光,只见他用手拄着额头,背转过身,两个肩膀不停地上下耸动,嗓子眼里发出硬憋着的奇怪笑声。
马汉笑完,喘着粗气说:“高轶先生,您这裤带是被那车刀挑开的呢,还是被飞来的刀吓掉的?”
王朝接着笑道;“高轶先生,您这勇接飞刀的技艺,确实表现神勇,只是这个把式难登大雅之堂。您上面接刀,惊险也就罢了,下面还要亮剑,这就有些吓人了。”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我还是断断续续把马汉和王朝对我的揶揄,翻译给金达。
金达听完,那笑声一下子从嗓子眼里冲了出来,在“工厂”里回响。
在“那边”的时候,就是因为在车间干活,把裤子弄湿了,给自己带来好大的难堪。
到了“这边”,弄得笑话更大,连羞都遮不住了。
好在周围的几位都是老爷们儿,中国老爷们儿,外国老爷们儿,都是一水的。
再转念一想,在“这边”,“我”是高轶德隆,有啥丑事都算在他的头上,与我高轶伕容无关。
这样一想,心里倒坦然了。
大家笑够了,金达走过来,看着我烧了两个黑洞、露出里面破棉花的上衣说:“你这件衣服因公损坏了,我要补偿你。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件还没上过身的工作服,等我拿来送给你。”
我本想客气一番,突然想到,“上次”在蒸汽机车上,我穿的就是一件半旧的工作服,应当就是金达送我的。
如果我不要,那历史岂不乱了。
于是,我也没客气,点头道谢。
接着,金达冲我说:“咱们这台车的动力装置,你有什么考虑?”
要我考虑什么?什么动力装置?
我完全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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