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川始终没有放开搭在江晚嫣手心上的手,真气顺着手掌向着她的体内输送,江晚嫣冰冷的身体渐渐好转,开始有了温度,她的呼吸不再急促,心口的寒意慢慢消散变得温暖。
“翊川!”她细语耳旁。
林翊川笑了笑,真气始终没有停止:“一点真气而已。”
没有再出言阻止,向着君默然疑惑问道:“君世叔为何会知道弥罗尘烟?”
君默然道:“虽然他在第一时间销毁了所有关于弥罗尘烟的痕迹,但他的心没有办法抹去这个名字,在他最后一段时间里曾经来找过我和云空。”
江晚嫣突然嘲笑道:“可惜,可惜他一辈子都陷入了一个没有希望的绝望中,到最后也要抱着他的那些药。”
慕容云空心中黯然,江晚嫣的神情让他心头一阵绞痛,想要开口却发现张口无言,已经离去的人又何必再去评论。
君默然笑呵一声,说道:“兄长才华横溢,在医术之上堪称天人,但他最遗憾的是始终没能够医治你的病,他心中有愧,所以他选择留在火中。”
似是看透江晚嫣的心思,君默然摇了摇头:“你眼中的父亲和我们眼中你的父亲不一样,他对你的陪伴虽然很少,但他的心始终在你身边,他希望你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能够感受到正常的喜怒哀乐,而不是每天忍受着与生俱来的痛。”
良久,江晚嫣没有再说话,君默然每一句都像一根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记得江夏的背影,萧瑟落寞,江夏的每一个习惯她也都记得,她甚至记得江夏教给她的一切,但唯独她记不清江夏的脸,究竟是笑,还是严肃,或许是愁容。她不愿意再细想,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她想离去,她不想再看见这些与江夏有关的世伯,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想起江夏,慈爱无奈的父亲。
林翊川的手依旧没有离开,他忽然问君默然,道:“既然是埋毒,为何君世伯觉得会是弥罗尘烟?”
君默然道:“弥罗尘烟无色无味无形,如青烟一般,一旦身中此毒便无药可解而且无法发现,平常并无异状,唯有在人用尽全力身心俱疲之时才能够发觉,中毒之人若是内功深厚之人毒便会蔓延真气之中。王家主掌心朱红,与弥罗尘烟迹象很是相似,并且程王两家人都有身中弥罗尘烟迹象。”
手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林翊川转过脸,江晚嫣面露倦意,今日之事对她始终是不愿谈论的话题,她直觉得身心疲惫。
林翊川会意,正欲辞行,一道声音从亭外传来:“久仰林阁主江谷主大名,名今日有幸一见不枉名来此世间走上一遭。”
循声望去乔名正含着笑踱步走入亭中。
“江谷主,近来可好?”乔名向着江晚嫣躬身行礼。
江晚嫣脸色微变,乔名淡然的笑和第一次两人相遇时一样,只是场景截然不同,江晚嫣不再感觉到乔名的淡薄与安然,在笑脸之下总是让她觉得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目的。
扯出一丝笑容:“好久不见,乔先生,想不到再见之时晚嫣已经没有与乔先生探讨江湖的资格。”
乔名轻呵道:“江谷主才智,名自叹不如,是名没有与谷主探讨江湖的资格。”他转眼看向林翊川,行礼道:“名仰慕林阁主多时,今日得以一见真容实乃名三生之幸,素问林阁主剑术天人,不知名今日是否能有幸一见?”
林翊川淡漠一笑:“乔先生过奖,翊川不过江湖草野,乔先生若是想一见翊川拙劣剑术改日翊川献丑便是,只是今日晚嫣身体有恙我等正欲辞行,还望乔先生见谅。”
乔名面色恍然状:“既然如此名也不便强求。”
心中存疑,林翊川总觉得眼前这位乔先生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乔安然本已经起身准备随着林翊川离去,从入慕容家到此刻她仅仅问了一句话,期间再没有说过任何言语,乔名走入亭中的一刹那她不觉心中颤抖,藏在袖间的手也在颤动,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
林翊川望向慕容云空与君默然,说道:“二位世伯,翊川等人便先行告辞,改日在来拜访。”
慕容云空道:“既然晚嫣侄女身体有恙翊川便好生照顾,海祭之事还望安然侄女多家用心,听说江城炼刀人如今已经来到东海,恐怕他们会在此期间生事,还望三位贤侄多加小心。于老,备车。”
临别之际慕容云空不忘嘱咐林翊川小心行事,乔安然的眼睛始终盯着乔名,乔名只是抱以微笑。
人,渐远,乔名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有些痴,他的眼中有些哀伤,心中反复着方才乔安然的眼神,没有人看见乔安然藏下的目光,除了他。
慕容云空终于站起,向着君默然以君臣之礼:“陛下,云空不知陛下前来,未能及时接驾还望陛下恕罪。”
乔名单膝跪地,脑袋低垂,看不见他的脸。
君默然先前还是笑容的脸变得严整没有方才的可亲之气,双手背在身后,冷淡的声音不似方才的君默然:“此事与你无关,朕想亲眼看看当年的故人也想看看一直向往的海祭,你们起来吧,东海期间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君默然和慕容云空。”
君默然望着乔名,道:“乔先生似乎对安然侄女有些不同,方才朕见乔先生眼睛一直在避开安然,不知乔先生有何想说?”
乔名心中震惊,脸上却显露笑容:“乔姑娘也是一名奇女子,名自然好奇,在武学上名不登大堂,但对于聪慧之人名总是有关注之心,乔姑娘能够独力支撑承王府,虽然有林阁主和剑阁的帮衬但也证明乔姑娘才智非一般人所及,况且名不喜欢与女子对视。”
君默然突然笑哼道:“乔先生果然不能以凡人之想渡之。乔先生认为翊川与晚嫣的说辞有几分可信?”
乔名摇头:“名方才并不在此,因而也无从而知。”
君默然笑道:“乔先生倒是会推脱,先生先去休息吧,朕想与云空叙叙旧。”
乔名离去不多时,君默然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乔名,好深的心,朕始终看不透你有何目的,朕不信你只是个会为了抱不平而待在朕身边。”
慕容云空眉头微动,现在的君默然让他有些陌生,今日君默然莫名地到来以及之后的话,似乎在君默然心中并不相信林翊川。
“炼刀人查的如何?”君默然问道。
慕容云空道:“炼刀人前段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今日李大人有情报传来认定他们已经来到东海,不过尚不清楚他们的目的。”
君默然冷笑道:“霍乱!”
慕容云空心头大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听到这两个字。
君默然问道:“可查出他们幕后之人?”
慕容云空摇头:“他们幕后似乎是龙古云都,好像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龙古云都的影子,但可疑的是,他们只是稍作掩饰,似乎是有意将整件事往龙古云都上扯。”
君默然冷哼道:“若真是那群老家伙在背后捣鬼,便休要怪朕。”
心,有些凉,慕容云空皱起的眉头。
王衣函很是好奇匣子之中的东西,他能够感受到这个匣子中蕴藏的戾气。嗜血,里面的东西有一种对鲜血的渴望,它在诱惑王衣函打开它。
雪,无尽的雪,无尽的寒,再望时屋内只剩下匣子熟悉的气息,并不是匣子熟悉,而是里面的东西散发的感觉让他熟悉,他又看到那天的雪,白色的雪上鲜红的味道,还没有被寒意消散温度,蒙着脸的人手里拿着刀,刀上滴落的血他也很熟悉,他能够感受到其中有他亲人的温度。
“放过他吧!他只是个孩子!”王家主虚弱的声音依旧高傲,他没有哀求,只是在恳请。
为首之人在犹豫,随即还是丝毫不留情的将刀插入王家主的心口,抽出的刀染上红色,喷涌的血粘满了他的脸,也染在王衣函的脸上,寒冬里唯一的温暖。
“不要怪我!”刀已经贴近王衣函的脖子,第一次他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冰冷的刀上还残留着王家主的温度,他愤怒,愤怒无力,愤怒无情。
寒光,一样的寒光,寒意,比寒冬还冰冷的寒意,仅在一瞬之间刀与剑在碰撞出火花之后纠缠在一起,尘霜与那把血红色的刀黏在一起双双插入房梁之上。
王衣函回过神来心中惊骇不定,他的手已经打开匣子就要握住匣子里血红色的刀,他所见,所闻,所想,所感都是这把刀带给他的愤怒和不甘。
“衣函!”程青灵扶住踉跄步伐的王衣函。
林翊川站在门口脸色阴沉,他与江晚嫣乔安然一回到客栈便感到一阵凶戾之气,腰间一直被白布包裹的尘霜剑也发出微微的铮吟,越是靠近王衣函的房间铮吟声越甚,打开门是王衣函已经快要摸到刀身,若非他拔出尘霜剑刀意已经侵蚀王衣函内心。
手在微微颤抖,心也在颤抖,他的气息也在颤抖,尘霜剑的剑意在影响他的心境,寒意在寝室他的内力。
“阁主!”王衣函叫道。
林翊川挥手:“不碍事,八年前留下的毛病。”他低声呢喃:“想不到我如今的心境也不能抵御尘霜片刻的剑意。”
看向王衣函,说道:“暂时不要去碰尘霜,那把刀也不要碰,先与青灵去江谷主房间让江谷主来一趟。”
尘霜在铮吟,血红色的刀被尘霜压制的连铮吟也无法发出,剑阁尘霜本就是高傲之剑,又怎么会容许一把刀比它高傲。
林翊川的手被江晚嫣扎满银针,看着满手的银针他不觉怀疑江晚嫣是不是只是在那银针往他身上扎着,不知多少次没有扎在穴位之上让他一阵微痛。
“晚嫣?”林翊川试着喊道。
江晚嫣已经分神,他看着双目无神的江晚嫣有些头大,又不觉有些叹息,君默然所说之事又让她想起那个抱着药罐子不放的人,在火中豪放又悲凉的大笑。
“晚嫣!”再喊一声。
江晚嫣惊醒,忽然看到林翊川手上的银针和自己手中正在扎着的银针惊呼一声,赶忙停下正欲下针的手,又将林翊川手上的银针一根一根拔下:“你这人,看到我分神了也不知叫一声,这么扎着不疼吗!”
林翊川嘿嘿笑道:“看你想事想得这么认真我也没忍心喊你,要不是我觉得我快被你扎死了我也不会吭声。”
江晚嫣神色黯然,瞥一眼还在交锋的尘霜与血红色刀:“尘霜和这刀是怎么回事,好像宿敌一样纠缠不休。”
林翊川摇头:“这刀我不知道,但尘霜……”他想着南宫柏泉,不觉又是一阵摇头:“师傅曾说,尘霜剑乃上古遗留之物打造,剑蕴灵气又不失杀气与邪性,用剑之人若心境不够便会被剑所俘成为剑的祭品。”
江晚嫣嗤嗤笑道:“那你怎么还没有被祭祀掉,还在浪费我的名贵药材。”
林翊川故作悲伤:“每一次用它我都能够感觉到它在慢慢地侵蚀我,说不定哪天我就真成了尘霜的祭品,到时候谁去奇异谷看你。”
江晚嫣哼道:“你去看我?你摆明是去喝酒的,奇异谷本来惹事精就够多了,不知我是撞了什么霉运又碰到个你。”
尘霜的铮吟声渐渐变小,那把刀在尘霜剑威严之中已经被征服,高傲的剑怎么能够容许比它更高傲的刀存在。
江晚嫣忧虑道:“尘霜剑对你的影响很大,每次你用剑之时都仿佛变了一个人,你……”
“不会!”林翊川坚决道:“剑,永远都只是剑,它不会改变一个人,况且我还要去你那讨酒喝,没喝到你的酒我怎么能够变成另一个人。”
眉宇间藏着的忧虑,江晚嫣用笑掩藏,林翊川终究是林翊川,她也不信一把尘霜能够改变林翊川,至少她不会让林翊川变成尘霜。
距离海祭日期越来越近,乔安然从慕容家回来之后便很少出面,枯木苦悲等江湖前辈与方海龙秋若如等人已经来到东海见过林翊川江晚嫣,慕容云空差人告知林翊川海祭之前的准备已经完成,只需乔安然在海祭之日安然出席主持海祭便可。
乔名这段时间也不在慕容云空身边,君默然已经落座慕容世家,慕容家的防卫空前严密,任何人想要趁着夜色混进其中只会被暗中的冷箭穿成筛子。乔名似乎离开了东海,江晚嫣却觉得他就藏在暗处看着一切的发生,只是她并没有告诉林翊川。
无名山头,乔名站在这座并不高的山上俯览整座城,东海太大,但这座城却不大,城中的繁华红染尽收眼底,霍青就站在乔名身后,一动不动,他在等着一句话,也可以说他在等乔名说话,或者他在等他自己开口。
“有什么话就说吧!”终于,乔名开口。
霍青摇头道:“我在等你说,这些年我一直不在你身边,不知你过得可好!”
乔名眉头一扬,说道:“我过得很好,特别是这一年之中我过得比以往都好,我能够感觉到我要做的事就快达到了,也许就在海祭之后,也许会更久,但我相信不会久的看不见希望。”
“你说林翊川会不会出面阻拦?”霍青淡淡问道。
乔名希望着说道:“他……应该不会,以他的才情本来应该是武林中最为拔尖的人,可惜他为了一些事心生执念。”
霍青瘫坐在地上,好不拘泥,虽然旁边有个乔名,但他并不觉得需要用多少规矩约束自己,温和的笑一直在他的脸庞让人如沐春风,他本就如此,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变过,梵圣觉也没能够改变他的随心所欲。
“我见过林翊川了。”霍青说道。
乔名点了下头:“我知道,而且你的梵圣觉尚不是他尘霜剑的对手。”
霍青不置可否,淡然道:“他的剑法很快,剑势很强,和他交手带给我很大的压迫,在西域这么多年我也就在老教王身上见识过这种压迫感。”
乔名笑道:“剑阁每一任阁主修习的武学都不同,林翊川和南宫柏泉一样修习《凌虚赋》但他的剑法却另有奥妙。”
霍青好奇问道:“他所使的是什么剑法?为何我从未听人说起过他的剑法!”
乔名想了想,摇头道:“他的剑法来自何处我也无从知晓,我只知道他剑法的名字。”
尘歌诀!
尘世惊霜梦,万里长空鸣,莫道轻藏陌道情,寒雨夜凄凉。
霍青想着尘歌诀中的意蕴忽然觉得凄凉,他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当时林翊川在用剑之时让他感觉不像在江晚嫣身旁的林翊川,尘霜剑本身的寒意已经很深重,林翊川用心施展的剑法寒意不比尘霜剑低。
“你说王衣函究竟是何人?”
霍青想了想,说道:“他应该不会是当年王家之人,王家后人确实已经失踪,南宫柏泉也在当朝皇帝面前说过此事,以南宫柏泉的性子他不会欺瞒皇帝。”
“这些都是老教王说的?”乔名笑问道。
霍青点头:“老教王最为了解的便是紫木和南宫柏泉,南宫柏泉重情重义,皇帝与他有着不一般的关系,而且他也不会为了一个王家后人让整个剑阁背负欺君之罪。”
乔名眼眸微转,道:“南宫柏泉确实能够分清轻重,他不会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个剑阁,既然我能够想到这点,慕容云空和皇帝也能够想到这点。”
霍青纠正道:“这里没有皇帝,只有君默然!”
乔名不置可否一笑,忽然问道:“你和颜小鱼是什么关系?”
霍青否认道:“我只不过是在来中原的路上遇见了她,顺手将她带到江城。”
乔名没有过多追问,他抬头望向天空,嘴角不觉画出一丝温馨的笑,在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和他一样抬头遥望天空的人,他知道她此刻心里也在想着他,他有些想家,在外漂泊多年他每一天都在想家,他只盼望着一切能够快些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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