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些事情也并非地方政府领导要掩盖什么。

上访对象一旦进省入京，到大机关门口一坐，上级领导第一件事肯定打电话要求当地政府接人回去。不仅劳民伤财，还会给上级领导造成麻烦和不好印象。前段时间没案子时，我到省城陪同政镇府领导接过二次访民。

所以，这个案件为地方解决一个老大难问题也是不假。

几天后，在县局六楼大会议室，举行了正式表彰大会，县委书记申江涛亲临，梅书记坐镇，常务副局长罗清田主持会议，一干局领导坐在主席台。

全局干警陆续到齐，主席台空出二个位子，所以会议迟迟没开始。

我心中很疑惑，现在案子没完全了结，为何要这么快召开表彰大会。我知道表彰名单里肯定有我的名字，但我高兴不起来，我从医院出来还没正式跟康少在审讯桌前交锋过，案件有很多疑点没澄清，牵涉的人员有待深查。

召开表彰大会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影响不了什么，我只是个办案的普通民警。

在医院住院时跟章支作过简短的汇报，在电话中他要我先好好养伤，对我和万头道了声“辛苦了”，简单三个字以示对我们工作的认可和表扬。

我并非想要得到章支言辞的大力肯定，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案件作最后结论和放肆表彰的时候。

各级领导的心思我也能揣测几许，表彰是皆大欢喜的事，一起积案拖了这么久，也算压在各级领导心头的石头落地了，领导们需要的是政绩，可大出口浊气，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新闻过时了是旧闻，迟到的正义是非正义。表彰和宣扬政绩也是如此。

官场讳莫如深。

不一会，章支和市局肖支队长风尘仆仆赶到，走进会议室大门时，章支拱手作揖，边走边道：“抱歉！抱歉！”

看样子他是直接从省厅赶来，稍有点迟到，所以会议选在下午进行。

他俩补上空位后，杜力平局长开始发言作报告。

“在县委政府的正确领导和支持下，在全局干警的努力下，我局成功破获公安部督办的一起涉法上访杀人案和省厅督办的枪支被盗案，并破获系列强奸案和一起现行杀人案。。。。有力的震慑了犯罪，保护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在这起案件中，丛警和万苍苍二名同志表现机智英勇，为案件的破获立下首功，下面由省厅章支队长和市局肖支队长宣布表彰决定。”

章支队长清了清嗓子，没有任何客套话。拿着省厅文件直接宣读：

“刘林被杀案历时四年多，受害人家属数十次到北京上访，部领导多次批示，由于拖的时间较长，在群众中反响较坏，犯罪分子穷凶恶极，得到当场击毙的下场，有力震慑了犯罪，维护了公安机关良好形象。此案到今天终于有一个阶段性结果，在此对省市县各级参战民警提出表扬。。。。。经厅党委研究决定，给予杜力平、丛警、万苍苍同志记个人二等功一次。”

接着市局肖支队宣布市局文件：

“。。。。。经市局党委研究决定，给予陈一新、易宗、江满红等同志记个人三等一次。”

我听到表彰并未很开心，马妞的音容笑貌、热辣劲头又浮现在我眼前，我想到了她死时的惨状。事情虽已过去，但在心底我仍不断反思和自责，马妞的死换来我的一纸表彰决定，值还是不值？如果重来我决不会作这样的决定。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年轻时成长的代价是惨重的。

万头乐开了花，坐在一旁问我：“怎么立功受奖还要二个人宣布？”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记个人二等功需省厅批准，记个人三等功市局批准就可以了。”我有点没好气的回答他。

万头感知到我的情绪，咕噜着道：“以前又没立过功，我怎么知道？”

陈所和成云鹏、肖副所、苏老、江满红跟我们坐在一起，局里开会都是按每个派出所排坐次。

陈一新所长今天很精神，宣读完表彰决定后，对我和万头、江满红表示祝贺。苏老和肖副所也跟着道喜。

成云鹏阴沉着险，作为分管刑侦的副所长，不仅没得到表彰，名字都没提到他。他心知肚明，坐立不安。有些事情我并未在领导面前拆穿他，同处一条战壕，只要案件顺利破获，我不想作领导面前打小报告的小人。

但有些事情不用我说，纸终究包不住火，只要上级领导不追究，不找我来调查，我是不会说的。

当然，他也许并不会这么想。

所以，他惴惴不安。

会议结束后，章支并没离开梅山。

杜局通知我和万头到县委招待所贵宾楼318找他。

敲开门时，章支笑嘻嘻迎我俩进门，房间就他一人住，一张一米八的单人床，可以尽情在上面打滚。靠窗位置摆了二张真皮靠背椅子，中间布置一个圆形茶几。茶几上已沏好二杯热茶。

我闻了闻，是梅山寒茶，估计是杜局安排过来的。章支喜欢喝梅山寒茶。梅山寒茶产自高寒山地，是梅山县有名的特产。茶叶不贵，品质优良，馈赠佳品，平民的贵族享受。

章支拿出一盒和气生财，递给我和万头每人一根，章支平时很少抽烟，除了研究案情时我才看到他抽过几次。

他徐徐开口：“我代表省厅党委、丁总队长宣布：丛警和万苍苍同志在梅山县公安局实习期间，表现忠诚果敢，机智英勇，纪律严明，成绩突出，考核结束，予以转正，成为省厅刑侦总队一名正式刑警。”

说完，章支又笑呵呵的来跟我俩握手：“恭喜二位！欢迎成为一名正式的刑警！”

靠！原来把我俩丢这山旮旯里，只是一场考核。丁总队长和章支也太阴险了。

老子不仅差点丢了小命，付出的代价令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万头跟立功受奖一样，喜形于色跟章支握手，我的表情很平静，跟章支握完手后，脑海里不断涌现纷至沓来的疑惑和念头。

我本想问章支一些事情，可是我没开口。很多头绪让我剪不断，理还乱。

万头说要跟章支回省城一趟，跟家里报告好消息。这是应该的。来梅山县快一年了，万头很少回去。他的心思我能理解，他思念贺采采的心情与日俱增。

章支命令我们不要再参加后续的案件处理，所有案件移交给县刑侦大队，把手头一些工作跟所里和局里做个交接。章支说万头的枪伤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你们二人一周后准备到省直党校参加40天轻干班培训学习，你俩的入党申请总队支部已经研究通过，火线入党。

这个消息倒是令人振奋。

将近一年来的乡警工作，一直紧绷着一根弦，除了出差和夏妍在省妇幼住院请了一周事假外，从未严格意义上休过假。

万头把一些事委托我之后，直接跟章支回省城了。

我到杜局办公室跟他告了个别，没有谈案子和工作，我说过几天要回省城学习了，学完后我还会回来的。

陈一清所长在局里办事，杜局打电话把他叫了过来。

我把手上的一些其它事情跟他作了个交接，他俩站起身，笑嘻嘻拍着我肩膀道：“丛警，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前段时间辛苦了，现在什么事情都不要想，轻干班培训是提拔年轻干部的前奏，前途无量，在省厅好好干，上级领导对你俩是很关心的。”

我吱了声重复道：“我还会回来的。”

“梅山公安局随时欢迎你回来指导工作！我们这个塘太小，只怕留不住你这条蛟龙。”杜局客气的道。

从杜局的口气中，已经把我当省厅的领导。他心中肯定认为我此去不会再回梅山工作。

从杜局办公室出来后，陈所跟我一起下楼。我跟他说我准备回老家一趟，探望下母亲和舅舅们，最重要的是我要在马妞坟前跟她好好聊几句。

陈所问：“你不回所里拿个人物品吗？”

我笑着说：“陈所，你也打算把我扫地出门吗？”

“兄弟，你这是说什么话！”

陈所一声兄弟，叫得我心里暖意融融，显得从来没这么亲切。

陈所安排魏标开所里的警车送我回去，我坚持说自己坐车，他把我喝斥了一声：“要回省厅工作了，就把我们生份了？”

我说：”哪里的话，陈所，你一直是我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从心底我很敬重这个书呆子所长，他改变了我对书呆子的看法。

胜情难却，我到备勤楼房间穿了身笔挺的警服，带了身便服，上了魏标的车。

车刚开到局里大门口，江满红挡住了我们的车。

车一停下，她拉开车门上了车。

我坐在副驾驶位一头雾水扭头问她：“我回家看老母亲，又不是回所里，你上来干什么？”

“我也去坟头看下马妞。”

这妞仿佛我肚里的蛔虫，猜得到我的心思。

我说：“你跟陈所请假没？”

她道：“他已看到我上了你的车，我跟他扬了下手打了招呼。”

“我靠，你这就算请假了？”

“哈哈，陈所长人好！何况是陪同省厅领导，他哪有不批假的道理。”她装出一脸轻松，语气中透着一股酸味。

“我可不是什么省厅领导，你这么说我倒要请你下车了。”

“好好好，打住，魏标快开车！”她直接命令魏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