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贵人的指尖轻轻地掠过脚边的金丝楠瘿木漆箱,她绕着圆径六尺长的箱身姗姗踱步着,口中呢喃自语着:“北来香,北来香……”拂冬和管事太监梁宝绕过薄薄的素纱翠屏风走了进来。
瑞贵人迫不及待的询问梁宝道:“可算是是回来了,事情办的如何?烟馆的人怎么说?”
梁宝行个礼答道:“回小主的话,奴才这次去北来香见着了他们的店掌柜,只是人家精明的很,得知是宫里人要买阿芙蓉,竟伺机抬价起来,腾贵的很哪!”
瑞贵人有些发急:“贵?多少价钱,如何卖法?”
梁宝面露几分难色:“平日里这北来香卖给平头百姓阿芙蓉时,都是用象牙杆戥子秤着卖,价格也就八百文至一两银子不等,可是这给咱们的卖法,却是要按箱交易的,说是这鸦片流入宫里风险太大,若是按照市面上那样通货,还不如不卖。”
拂冬追询道:“那这按箱卖给咱们要收多少价钱?里面的分量又是如何?”
梁宝道:“这分量倒是很足,约有六十来斤冬印度派脱拉土,只是这价格是八百两银子一箱,那掌柜的说了,宫里的贵人娘娘个个都阔绰很,开出这价格已经是很便宜的了。”
瑞贵人有点愠怒,那神色像是如遮蔽月的乌云:“这咸福宫东配殿内外都已经措置妥当,手里的家当倒也富余了不少,所以这价格贵了些也便罢了,只是咱们完全用不到一整箱的阿芙蓉呀,且不说分量太多不易蒙混入宫,就是弄回来了还得腾地方藏着掖着,麻烦的很!梁宝,你难道就没有问过别的铺子,可以小本交易的地儿?
梁宝道:“小主,北来香是这京师地界里距离咱们宫城最近的一家名烟馆,奴才我每个月仅有一次出宫采买的机会,算算脚程,也仅有去他们那,可以控制在两个时辰之内呐,所以依奴才拙见,犯不着舍近求远,徒增变故呐。”
瑞贵人睇了他一眼,凝眸思索着,过了会工夫才决然道:“下月十五,你奉我的意思,到庆林春茶庄里采买两百斤碧螺春,走之前需得备下两口大箱子,记住,弄着阿芙蓉后将其对半搁进箱底,随后再均匀的铺上碧螺春,茶叶的芝兰之气应该可以将阿芙蓉的气味给掩盖掉,守宫门的侍卫想要开箱检查的话,尽管由他看好了,只要覆盖的严严实实,料他们也查出什么端倪。”
梁宝听后,拍马屁称赞道:“小主机智过人,奴才佩服,佩服!回头一定遵照您的妙计去办。”
瑞贵人怅然垂眸,看了看面前装满了银锭的木漆箱,抬起指尖轻轻地抚了抚右耳珰上佩戴的鎏金拉丝翡翠耳环,叹道:“这翠环上面的涂金都已经浮出黛青色了,原本是想用着银两用来打造些亮丽的珠宝首饰的,罢了,梁宝,你将这些银子都给拿去吧,应该足够采买的开销了,切记,千万要给我小心行事,否则你这小命和我的前程都将毁于一旦!”
梁宝胸有成竹的应道:“嗻,主子放心,奴才在这宫里也有些资历了,虽说买这阿芙蓉还是头一次,但足有八九分的把握,只是这以后还请小主多多关照点奴才哪,哈哈。”
瑞贵人嗤之以鼻,打发的敷衍了几句:“只要你忠心的为我做事,等以后我在皇上那里争的恩宠,定会好生重赏你的,带着箱子离开吧,我想静一静。”
梁宝道:“多谢小主赏识,奴才告退。”
拂冬守在一旁,沉默片刻后道:“小主,你当真拿定主意要这么做了,私购鸦片入宫就已是大罪,何况还要用来让皇上吸食固宠,一旦失败,可是要祸延性命的呀,奴婢自幼服侍小主,有些事情不得不提醒您三思而后行呐。”
瑞贵人闭着眼静静道:“谁说是用来给皇上吸食了,难不成我费这般周折就是为了明目张胆的触犯了大清律令,自取灭亡吗?后面怎么做,我会设法安排的,只是这把握几何,风险几分?都尚未可知呐。”
拂冬劝道:“其实奴婢觉得,咱们现在的日子也还能挨的过去,咸福宫里目前只有小主住着,也算是半个主位娘娘了,何必再去争宠争嫡呢?”
瑞贵人伸着三寸长的水葱指甲敲击着靠椅扶手道:“今日是这般光景,那往后呢?保不准明个儿就来位货真价实的主位娘娘,我岂不又得寄人篱下的生活着,与其那样被人颐气指使、卑躬屈膝的,还不如放手一搏,争个一宫主位来的痛快,既然我没有全贵妃那般天生的飞凰命数,便只能靠自己跃上枝头了。”
绥万邦的院子里放了些黄花梨木药匣子,蓉烟和佩儿正弯着腰挑拣些药材摊在苇席上翻晒着,阿木尔的气色最近倒是保养的不错,脸颊上虽然未施粉黛,却有着两抹淡淡的红晕,她撩起门帘向蓉烟招了招手唤道:“蓉烟,过来。”
蓉烟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至门前说道:“小主,你怎么出来了?院里的太阳毒的很呐。”
阿木尔笑道:“前阵子暴雨不断,房间里的地气潮湿的很,我也想同这些药材一般见见阳光呢。对了,之前就听说咱们房里的紫河车都用完了,现在可还领着了。”
蓉烟眉心蹙成了峰峦曲折:“说起这事也是恼人,小福子每次都拿着太医开的药方去寿药房抓药,可偏偏就总是少了紫河车这一味,虽说这是稀罕名贵的药材不假,但也不至于连个一片半钱都拿不出来呀。”
阿木尔道:“听康太医说,这紫河车俗称‘人胞衣’,是孕妇和婴孩滋补的良药,之前我动了胎气,就是因为身体羸弱虚损的缘故,可是自从服用了它半个月样子,便感觉身体就舒服多了,前两日皇上已晓谕六宫,承乾宫的那位再孕,为要天家添丁添福了,这寿药房一直是她统管的地方,估计像这紫河车之类的稀罕物都被扣住自己独享了。
蓉烟道:“若真像小主说的这般,只怕奴才们再去多少趟也是无济于事的。”
阿木尔笑道:“反正我闷在屋里也憋屈的难受,这样,你叫上小福子同我去寿药房,我亲自去北五所那讨东西去。”
蓉烟心疼道:“奴婢无能,还要劳驾小主乘着三伏后的秋老虎外出,唉,只是想要讨来紫河车,也只能小主亲自前去才能让药方里的奴才卖个面子了。”
阿木尔道:“我也就是赌赌运气,全贵妃恩宠正盛,皇后娘娘都要让她三分,若是她亲下的均旨示意寿药房不给旁人药材,咱们呐也没个法子硬和他们要,不然,
准给自己添气受,走吧,就当是活动活动身子了。”
乾东五所的宫道上来来回回的走着忙碌赴差的下人,因为是奴才们务工守库的地方,所以平常鲜有嫔妃们踏进这个卑下低微之地,阿木尔那一袭绿缎绣芍药纹长袍扎在其中分外惹眼,衣服上密绣着粉白色的芍药花朵,花蕊上还有数只凤蝶展着翩翾粉翅在曼妙采粉,这些均是以弧形反抢针一针一线的刺上去了,远远望着跟了有了生命灵气活物一般,下人们纷纷避开中间的行道,退居至墙根处向她低头行礼。
小福子一路都小心翼翼地扶着阿木尔,生怕她摔了碰了,所以三人走的也是闲庭信步,分外的惬意,寿药房的朱红两开门仅留了右边一侧供人进出,生是有种闭门不待来客的味道,隐约得还传来缕缕凶横斥骂的声音,阿木尔款款的走上台阶刚欲踏进门槛,一黑影直溜溜的迎面扑了个满怀,这毫无防备的撞击,哪里还来得及躲闪,尖叫着应声倒下去,蓉烟和小福子赶忙一个拉住胳膊肘,一个死死的用双手托住,这才让阿木尔踉踉跄跄的站稳脚跟。
三人惊魂未定之余看了看那方才的身影,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祥妃宫里的彩鲩,这婢子也是吓的面无人色,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像个受惊的白兔似的抖个不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无意伤了小主……贵人饶命呐!”
蓉烟搀扶着阿木尔怒斥道:“的确该死,我家小主可是一身两命,方才若是真的摔在这地上,你就是死个百回都不够抵罪的!你这究竟是没带眼睛走路?还是蓄意冲撞贵人!”
阿木尔正了正满头的珠环翠绕后,伸出食指戳点门内旮旯处蜷跪于地的守门太监狠狠的质问道:“这婢子扑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也将门内的情况瞧了个大概,是你动手推她的是吗?”
蓉烟打量了下那太监,只见他张皇失措,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正视阿木尔,好半会儿才支支吾吾的回话道:“回…回小主的话,是这个丫头无视规矩,肆意喧哗寿药房,奴才情急之下才将她推出门外,却不曾想贵人驾临,还请贵人计我无心罪过,饶了奴才吧。”
女婢为自己辩白道:“不是的,静主子,不是他说的那样,奴婢是奉祥妃娘娘之命前来取药的,怎知被他们寿药房的拒绝不说,还受了这番折辱,这才导致殃及贵人的,小主明查啊。”
阿木尔用眼刀子剜了那守门太监,露出几分厌恶的神色:“虽说都是有自家主子的奴才奴婢,但是毕竟冲撞了我和皇上龙裔,那么我便有权查问清楚,否则岂不是白吃了这哑巴亏了,都随我进来!”
寿药房是乾东五所里规模最小的一地儿,约有二十来个药郎在里面工作,为首的统管有一,名唤程玉贵,那统管见阿木尔面带怒色的进来,忙低三下四的打了个千:“哎呦,静贵人来了,奴才有失远迎呐!”
阿木尔也不正眼看他,朝那堂的酸枝木太师椅上一坐,轻轻嗤笑道:“程管事客气了,方才你这护院的已经代你迎接过我了,这不,我今个儿过来,原只为了一件事,被他这么一接又得多件需要解决的了。”
程玉贵先是斜着眼睛瞪了下那太监,然后恭谨的问道:“不知小主踏足贱地有什么吩咐?”
阿木尔缓缓道:“先说其一吧,本宫孕中,曾多次向寿药房索要紫河车,分量倒也不多,半个来月也就需要个八十钱重的样子,殊不知这宫里储药库竟是个无黍之仓,竟连一钱的紫河车都给不了我绥万邦,不知是我腹中龙胎无福消受呢?还是程管事狗眼看人低呢!”
程玉贵道:“奴才惶恐,奴才就是有豺狼之胆也不敢不敬主子不是,只是这紫河车本就稀罕极了,这段时间都给出纳完了,贵人不妨再等等,奴才保证药房一有此味药材便亲自送去孝敬贵人。”
阿木尔道:“那大概还需等上多少时日?”
程玉贵道:“奴才估计还需要个要两三个月吧。”
阿木尔皱起眉头,面色清冷无温地盯着他:“两三个月?等到那时候我这腹中子都快降世了!我还要这人胞衣作什么?宫里的药材内务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来足用的分量,怎么会沦落到数月之久贫无担石,你拿我是无知痴儿一般糊弄吗!”
程玉贵知道是搪塞不住了,满脸是汗,只得开口搬出全贵妃来压阿木尔,以为可以让她知难而退:“奴才…奴才也是没法子呀,我便照实说了吧,贵妃娘娘再孕,已令人取走了所有的紫河车,约有二十来斤的样子,药房亏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呀,小主虽说尊贵,可毕竟贵妃娘娘乃是千金之躯,承云行泥,先后有序,所以还请小主再等等,再等等好了…”
小福子旋即喝道:“大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贵人位不期骄,不懂尊卑么,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程玉贵道:“福公公何必曲解咱家的意思,奴才刚刚也只是跟小主道了实情而已,毕竟这紫河车已全都送去了承乾宫,就算把奴才这寿药房翻个底儿掉也是拿不出来的。”
小福子还欲再言,阿木尔抬了抬手示意他噤声,淡淡的说道:“这事权且先搁一边,咱们再来说说其二,彩鲩,你说说方才这寿药房的情形,将来龙去脉都给我讲明白。”
彩鲩道:“回贵人的话,奴婢也是和您一样来这里取些紫河车的。”
阿木尔惊讶道:“你也是来取这东西的,可是二公主的病又重了些?”
彩鲩眼圈渐渐有些绯红,眼睛闪着委屈的泪:“公主的近况是越来越糟了,面色鼾黑,腹内五器具损,多病缠身,祥妃娘娘日日夜夜守在她的身边,目不交睫,太医说这味药是用来度命用的,所以奴婢便奉娘娘的旨意过来抓点儿,可是他们不给不说,竟然蛮横将奴婢给驱赶出来,这才不慎冒犯了小主。”
阿木尔听了盯向那守门的太监问道:“她说的话可都属实?”
那太监道:“小主,她在这里不依不饶的,怎么劝都劝不走,实在是妨碍了寿药房的运作……”
还没等他狡辩完,阿木尔就发威打断道:“住口!我只是问你她道的话可都是实情,你只需答我个是否便可!哼,妨碍你们这些好逸恶劳的东西运作?她有进你们的库房吗?有翻箱倒柜强行寻找吗?有像你们这般咄咄逼人吗?人家无非就是来这堂里替祥妃娘娘及合兴公主要点药材罢了!若是照你们的意思,我现在坐在这里,也是妨碍你们处理公务了?狗仗人势,强词夺理!
程玉贵伸出胳膊猛地拍了下那太监的后脑勺两下:“狗东西,谁让你动手动脚的,还敢跟小主犟嘴,我打死你我!”
阿木尔站起身训道:“行了,别在那里装腔作势的了,他要是没你的默许敢这么猖狂吗?彩鲩是奉命来的,等同祥妃亲临,你们推搡她就表示对娘娘不敬,撞了我亦是对我不尊,这里面哪条罪名都足以修理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獠狸之辈,福子,你去把这院落里的药郎都给我叫出来!”
小福子爽快应道:“好勒,奴才这便去后库通传。”
还没过个一盏茶的工夫,院子里就站齐了寿药房的人,福子从屋里头拖了个长条凳搁在院中央守在旁边待命,阿木尔点了其中两名药郎道:“你俩,过去把这看门的太监给牢牢的摁在凳上,力气给我卯足了,不许懈掉半分。”那两人起先是犹豫的了下,但碍于尊卑身份还是上前照办了,太监在趴在凳子上,瞅着福子拿着杀威棒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提溜着眼珠子冲着程玉贵求助道:“程管事,救救小的啊!程管事!”
程玉贵也是站不住了,说道:“静贵人,奴才这寿药房乃是贵妃娘娘管辖的地方,您不能越俎代庖对他施以刑罚啊,依奴才拙见,不妨先报予承乾宫后,请贵妃娘娘定夺。”
阿木尔神色如常,丝毫不把他的意见放在心里:“药房的确是贵妃娘娘协理的地方,但更是天子脚下,紫禁城中,任何人都不可以藐视王法宫规,娘娘有孕,也听不得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下人做的丢人事,既然今日我牵涉其中那便是管定了!哦,对了,程玉贵,你方才对我出言讽刺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加之你纵容属下猖獗行凶更是有罪,跪下!”
程玉贵怎知替人求个情,反倒引火烧身了,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这…这…”
阿木尔道:“怎么,你还想悖逆我的意思?真是越加不把宫里的主子给放在眼里了,蓉烟,去请主子娘娘和祥妃一并过来,我倒要看看贵妃娘娘在安胎之中得知自己的属下给她捅了篓子会不会出手护着!”
程玉贵不甘心的叹气一声,脸色难堪的和筛糠似的,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阿木尔坑笑了道:“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又是寿药房管事的,我就留你几分面子,不让他人代劳了,你自个儿动手掌嘴二十,可不要舍不得打,听声不响亮的话,我便让福子拿药杵子抽!”
一时间,寿药房里“哎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没过一会儿,那程玉贵就变得蠢红脸肿,活脱脱的成了个猪头脸,那守门太监捂着屁股滚下长凳,趴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叫唤着,阿木尔颔首道:“你两都给我记住了,以后别动不动就搬出贵妃娘娘做挡箭牌,贵妃在我们嫔妃心中向来都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形象,端不会叫你们恃强凌弱,目无尊卑!简直是让娘娘替你们蒙羞!还有,药不齐可以想方设法续补,我大清天朝上国,难不成连株紫河车都寻不来,这都是你们平日懒散混日的借口!尔等若是不服我今日的管教,大可启禀承乾宫替你们做主,不过宫中上有皇后、太后定会公允评判,蓉烟,福子,咱们回宫!”
一行人陆陆续续踏出了寿药房正门时,周边五所扒门口看热闹的下人们才刚刚散开,阿木尔头也不回的走在东二长街上,殊不知,远处那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的绵祈正深情的望着她那窈窕倩影,距上次相逢,已有三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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