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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沁传》第三十一章 秋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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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琉酸枝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阿木尔的倩影,镜中的她妍丽丰腴,领如蝤蛴,佩儿将其乌锻似的长发挽起,悉心地梳理道:“往年立秋的时候,这祭拜解厄水官基本上都是皇后和皇帝前去,这次倒是稀奇,竟然把宫里的主子都给召至钦安殿,那么多的翠袖红裙齐聚在那道观里,真是一抹稀奇的景致呀。”

阿木恬恬地抿了抿唇:“什么景致呀,我要是这水官帝君瞅得这么些个后宫妇人聚在道场中,都得要目迷五色,晃花眼睛了,今年盛夏时,英华殿被雷击走水,虽说火情不大,可也毕竟是皇上登基后宫里第一次出的天灾,皇后统领六宫,对此事重视的很,所以这次秋祭这才弄得大阵仗。”

“我算是静姐姐为何这么慢了!原是慵懒美人起的太晚,又在淡妆浓抹之余和婢子絮絮叨叨个没完!”

阿木尔回头一看,乃是兹婳进了她的卧房,嗔怪道:“你这妮子是将绥万邦当成自己的地吗?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兹婳轻轻的摇着手里的玉兰花图泥金折扇道:“还说呢,人家早早地便在殿门外候着姐姐了,可是左等右等也见不到人影,干脆便直接进来,守在身边催着了。”

阿木尔微微坐直了身子,曼声道:“你倒是积极的很,其实像咱们这样的位分也就是凑个热闹而已,那些主位娘娘们才是祈福的配角儿呢。”

兹婳努了努嘴:“唉,姐姐当我愿意一大早便起来更衣洗漱哪,我真巴不得多睡个一时半刻呢!只是在宫里面,越是像咱们这样的小人物便越是要奉命唯谨,敏珈姐姐不就是没能做到逆来顺受才受了圈地之灾么。”

阿木尔一边戴着虬厥耳坠一边问道:“对了,说起珍姐姐,你同她都居住在永寿宫里,应该有碰着面吧?姐姐她最近情况如何?”

兹婳道:“如何能见面呀?我平日里也只是隔着朱红小门与敏珈姐姐对话,根据她倾诉的原委,也已了解了大概,现在都能设想到自己的将来了,皇上是绝对不可能和太后亲眷生养后人的,以后在宫里呀,妹妹就做个不声不响的假哑巴,任谁也不会关注到我。”

谈话间,阿木尔穿上了一件浅绿色的双丝绫袷袍,衣服上的几枝莲花绣得清雅高洁,凸显着一股子濯清涟而不妖的气质,发髻上插了两串粉色的通草片花,举止投足都有散发简淡清新的风采。

阿木尔问道:“不张扬,好想法!你瞧瞧姐姐这身打扮可还素净低调不?”

茲婳走上前绕着她打量一番道:“你这副模样倒是像为自个儿拜神祈福似的,雅气朴素的很。也是,这不同流俗的人儿才能受那泥塑金身的垂怜照顾呢!姐姐既已准备妥当,咱们还是快些出门赶路吧。”

宫里每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这个四个节令时,都会在钦安殿设立斗坛和道场,皇帝一般都会在年头春天时亲自前来,其他数次均有中宫主持完成礼制,今日也不例外,解厄水官的神龛前摆放了一张朱漆香案,正中放了个插着出水红莲的官瓷白玉瓶,象征着道家的鸿蒙轮回莲,花瓶边还摆放了炉瓶盒三宝事等祭品。

殿中传来三下气势磅礴的鼍鼓声,就是远在百米开外都能听得震耳欲聋,阿木尔站殿外台阶下的队列中,顶着刺眼煦日观摩着斗坛那里的一举一动,只见长春宫领事蒋东仁手执香箸将燃烧的炭块夹入香炉中,再用香匙从香盒里取出粉末添于炉内,香烟便立时腾然而起,准备敬香的瑶箐像在五里雾中一般,她取下手指上的景泰蓝千手金葵护甲放在钱苑手心里,左手拈起寸香与她眉心齐平,虔诚的祝道:“嗣天子元配臣妾佟佳氏,请愿神明,表司寒暑,降雨降露,节以运行,对时培物,保佑皇城等天子疆土没有走水火灾,百姓安居乐业,登成是赖,今日谨以鲜花庶品,三教香火,致其燔燎,尚飨。”祷告完毕后,瑶箐跪在神座上,后宫诸妃也亦跪在蒲团之上,众人横向排成一条长线,行一礼三叩道礼,四周的乐人纷纷手执玉振敲打紫檀木架上悬挂的祭神乐器,则玉磬和金钟各自敲打三十六次,金玉交振七十二响时,曲息乐毕。

蒋东仁高亢一呼:“祭毕,礼成!”钱苑扶起佟佳皇后道:“忙活了一早上,可算是完成立秋祭神了,皇后娘娘受累了。”

瑶箐的发簪疏疏地晃动着,闪烁出银翠持重的凌凌波光:“神明面前提什么受累唏嘘的话,叫水官帝君听了,还以为我这个大清国母只是循着祖宗礼规,敷衍了事似的。”

钱苑自责道:“是奴婢多嘴了,说了这么不合时宜的话,娘娘恕罪。”

瑶箐扬了扬脸看着殿外:“好了,咱们快些出殿外吧,嫔妃们还都跪在太阳地上晒着呢,个个都是些身娇肉贵的小主丽人,也是难为她们过来为宫里祈福了。”

钱苑道:“这种场合一般只有六宫之主才可以过来,这次命宫里的小主们守在门外祭拜已经是非常大的恩典了,可见娘娘向来都想着六宫和睦,不分嫌隙彼此的。”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佟佳皇后忽然觉得脑门一阵子抽搐的疼痛,人也有些奇怪的疲乏难受,但她向来是沉稳宁静,顾全大局的性子,随即紧紧得闭上眼睛,眉头攒蹙凝神,鼻子轻吸一口气后,便搭着钱苑的手出殿外去了,诸妃见她起了身,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祛了原先的懈怠之气,一眼望去,论谁都是神采奕奕的,佟佳皇后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们道:“今日大祭解厄水官的法事很是圆满,内宫安宁便是为圣上了却后顾之忧,本宫看到姐妹们可以和衷一气的聚在这里,甚是欣慰,都别跪着了,快些起身吧。”

嫔妃们比肩而立道:“谢娘娘恩典。”佟佳皇后扫视了一横轴的釵裙,发现独独少了个伊兰,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方欲询问一宫的成贵人时,就远远的看到一鸾舆悠悠晃晃地行至天一门,门口的司祭太监通报道:“全贵妃驾到!”

阿木尔闻声惊的瞠目结舌,忙回头朝天一门那眺望,伊兰坐在银顶皂色红纬鸾舆之上,下边四个轿夫抬着,身边伴行宫女六个,太监一个,用了整副贵妃仪仗!伊兰踩在轿夫的背上不紧不慢的落了地,一身烟红蓝底的郁金缂丝斜襟纱袍,头戴蓝翠珠双喜钿子,对称十粒白珍珠晶莹透亮。

阿木尔和身边茲婳贴耳议论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她竟然才来钦安殿道场!你瞧皇后娘娘那脸色真是骇人的很!”

茲婳道:“等着吧,待会怕是会有好戏看了。”

湉嫔谓定嫔道:“这贵妃几时变得这样不守规矩了,虽说立秋祭水的确是与妃妾无干,但是这次可是皇后亲下的旨意,她这样姗姗来迟,分明是与中宫分庭抗礼啊。”

定嫔摇头,亦是惊讶的口吻:“往年虽说对咱们这些老人是明里暗里都瞧不起,但是对主子娘娘还算是毕恭毕敬的,眼下竟然完全不顾及嫡庶尊卑,说起来啊,这还不都因为皇上宠的,肚子闹的。”

众人交头接耳之时,伊兰已徐徐行至阶下,瑶箐的怒火在胸中翻腾,像要沸水的锅炉一般,脸色青红交加,那神色便是像和妃这样潜邸旧人都没见过几次,她沉声讽刺道:“哼哼,贵妃好大排场啊!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才悠哉游哉的出现在钦安殿,身边的下人也是左拥右簇的,犹如众星拱月一般,怎么?你是来祭神的,还是来受当朝命妇年岁觐见的呀!”

伊兰矫揉造作的斜斜一礼:“臣妾早上起来时身子不适,害喜难受的厉害,便在养心殿里多休憩了一时半刻,这番来迟还请主子娘娘见谅。”

和妃挑唆道:“哎呦,臣妾倒是瞧着贵妃朱唇红腮,艳如桃李,完全不像是病恹恹的样子,皇后娘娘随说一向虚怀若谷,但也不至于由你在这里红口白牙随意找些不着调的借口吧?”

伊兰不屑一笑,淡淡反讥道:“纵是扁鹊在世也是望闻问切才能知道常人是否抱疾,和妃的能耐相比之下可真了不得呀,竟只凭望了望本宫面色就可以确认我身体无恙,这等本事怎么不去太医署呢?本宫昨个与皇上同寝同房,连万岁爷也都明了我的情况,若真是在主子娘娘面前胡言妄语,它日问起,不是不攻自破吗!”

瑶箐冷冷的教训道:“即便你身怀龙裔,偶有轻微不适之症,也可以让奴才搀扶至道场,立秋水祭乃是四时大事,便是本宫今日也是以步代辇,表示心诚心真之意,可你竟是华盖鸾车,仆人簇拥,身着亮丽华服来钦安殿这般道家清净之地,可有半分敬畏的模样?

伊兰的口吻轻柔如三月春风:“臣妾也想与皇后娘娘一般素服简行,可是皇上说了,龙胎之保乃是国之根本,家之大计,不容许半点闪失,硬是要这鸾舆软座载我前来呢。”

瑶箐被她这么一激,之前的头痛更是强烈,心肺更是堵的透不过气来,道,怒斥之时竟伴随卿卿耳鸣:“够了!莫要再搬出皇上来压本宫,静贵人同是怀胎数月,不也准时赶赴祭典!循规蹈矩的呆在烈日下做一礼三叩大礼!难不成这你这身子偏比人家金贵些,本宫不是皇上,不必在这里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与我野调无腔。”

和妃见皇后凤颜大怒,忙不迭地在旁添油加醋:“全贵妃强词夺理时还请省视下自己的身份,皇后娘娘一清早便到了钦安殿,大清国母都这样身体力行,为皇上和宫里尽心劳猝,偏偏贵妃却要特立独行,就算是怀揣皇子也是庶妾嫔御,还想力压主子娘娘的风头吗?”

伊兰傲睨自若斜了和妃一眼,睫毛绵密都不能掩盖她那股子不逊:“和妃何必要这般咄咄逼人呢?本宫坐的是四人起抬的妃舆,带的人也是贵妃出行应有的人数,无论哪一样都没有逾越祖宗规制和礼法,若要论起尊卑的话,你不过舔居四妃,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本宫,要治也是先治你一个犯上之罪。”

瑶箐喝道:“你给本宫住嘴!人有过错,旁人皆可责之,何况和妃说的的确句句在理,昔年,圣祖皇帝驾崩时,宜妃郭络罗氏躺于软塌之上前来奔丧,且又行于孝恭仁皇太后之前,雍正爷立即将宜妃以不识国体,僭越犯上之罪惩处,褫夺其太妃封号,以示尊卑有序,上下有别,而你今日之况如出一辙!本宫懿旨在前,你姗姗来迟是对我不尊,未按规矩祖制步行来祭且躺坐在舆,是对我不敬,强词夺理,在此诡辩更是忤逆中宫,其以上三项都可以治你大罪,钮钴禄·伊兰还不跪下伏法!”

伊兰竟然毫不惧怕,竟然解颜含笑道:“恐怕娘娘是拿不住臣妾的,本宫受圣上亲封,拥协理六宫之权,青绒在顶,金袍在身,若要治罪,需由当今圣上亲裁!而且本宫今日身负皇命,尚有要事未能达成,怎可无过下跪!”

瑶箐柳眉怒竖,清瘦的面庞竟崩起青筋:“后宫之人,是非对错,全有本宫决断,千百金钗,生死荣衰,也赖本宫掌握!来人…快来人!给本宫把她摁至神龛之前跪着,不必与她客气!”

“皇后娘娘手下留情,全贵妃不可处责呀!”众人缓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是成谔奔走前来,怀中的麈尾拂尘被风儿吹的洋洋散散,瑶箐见他前来,颇为以外,赶忙问道:“公公何故阻拦本宫教训贱妇?”

成谔赶忙打了千:“娘娘,奴才奉万岁爷之命,下晓口谕。”

诸妃面面相觑,纷纷跪下听旨,佟佳皇后打了寒噤,头晕得更是厉害,她咬了咬牙侯在一边听旨,成谔宣道:“皇上谕旨,全贵妃因玉体欠佳而延误秋祭,其自责未能尽心奉水之典,于养心殿中向朕祈求欲以孕中之身前往钦安殿上香,朕闻之倍感动容,贵妃贤淑之德堪为六宫之率,所以特此允诺,令钮祜禄氏独祭!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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