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亭，你俩快找辆车，我们去你家，先打个电话！”黄包车跑出两个街道后，陈济仁撕掉嘴上的胡子，揭掉两鬓的毛发，长出了一口气。

李跃亭还想问什么，陈济仁举手制止了他。

街面上人多嘴杂，耳目众多，李跃亭点头会意。

即便是这样，陈济仁还是不放心。

他们在东大街的路口，换了黄包车兜了一圈，才来到李宅的门前。

“你们几个这火急火燎的是干什么呢？怎么？你们还扮上了？”李彦明和李家太太看到他们几个这幅尊容，又好气又好笑。

“李叔李婶，有点急事儿，我们打完电话再给您解释。”陈济仁尽管很着急，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给两位前辈请安。

“跃亭，这个号码我肯定没记错，你现在就打，看对方是谁。”陈济仁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李跃亭抓起电话，拨了出去。

“喂，这里是龙虎药厂，请问您找谁。”电话那边，传来的是熟悉的袁东华的声音！

“哦哦哦，东华啊，我是跃亭，好久不见了，刚给你家打电话，说你还在厂里。最近还好吗？有空我们几个一起吃顿饭吧。”李跃亭脑子反应很快，说出了上面这番话。

“好啊好啊，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济仁了，你们的药厂怎么样？还好吗？”电话那边的袁东华，也显得有些意外。

“还好还好，那先这样，等你这大忙人得闲了，给我打一个电话，时间和地点你来定，我来做东，叫上济仁和少英他们，怎么样？”李跃亭的声音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打着哈哈说。

他俩闲聊了两句，挂了电话。

“这件事竟然是东华做的！还真是他龙虎药厂做的！”

李跃亭挥拳击向椅背，椅子的靠背应声而裂！

陈济仁也呆坐在椅子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比终于查到“水落石出”相比，更让陈济仁难以接受的，是友情的丧失！

即便没有何少英，他和李跃亭、袁东华三人，自幼相识，感情笃厚。

没想到，在利益面前，在所谓的“家族荣誉”面前，一直和自己称兄道弟的自己的同学，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同样陷入沉思的，还有李跃亭。

他虽然一早便预料到了结果，但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但事实就是事实，他这些年跟随父亲做生意，早已见惯世间百态。“天下攘攘皆为利忘”，想到这里，他不禁发出了“嘿嘿”的苦笑……

…………

电话那边，呆呆地挂掉电话的袁东华，显然也已经嗅到了什么。

他抓起电话打给了周掌柜，“你刚才说的这批药，是卖给谁的？”

“两个温州来的年轻人，我仔细问过了，没有问题。怎么了袁公子？这中间有什么事儿吗？”

周掌柜听出了袁东华声音中的异样，也显得很紧张。

“他们给你留地址了吗？你现在就派人去，不！你亲自去他们住的客栈找他们！找到还是找不到，都要马上来药厂见我！不管有多晚，我都等着你！”

袁东华急促的声音里，是不可抗拒的凶狠与霸气。

电话这边，已经猜到八九分的周掌柜，从头到脚惊出了一身冷汗！

挂掉电话，袁东华马上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的妹妹东芝。

“妹子，刚才济仁和跃亭，给我们家打过电话了吗？”袁东华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拿捏得若无其事。

“没有打电话？你确定下午你一直在电话旁边吗？好，厂子里还有点事，我晚一会回去，告诉爹妈，不要担心。”

挂掉电话，袁东华已然知道，事情已彻底败露！

…………

第二天一早，陈济仁和李跃亭刚到药厂，有伙计领了一位拉黄包车模样的人进来，那人送给陈济仁一封信，说是受人之托。

陈济仁拆开信封一看，正是他昨天给五洲药房的那张银票！

当陈济仁再问别的问题时，这人只说是街上拉黄包车的，别的一慨不知。

他之所以送这封信，是因为有人给了他一块现大洋，让他一炷香后把信送上来，而让送信的人，早就离开了。

李跃亭马上叫来自己的司机王勇，让他去五洲药厂看看究竟。

不一会，司机王勇回来说，五洲药厂已经关门，大门上的通知是，“因有事，歇业一月”。

陈济仁和李跃亭对望了一眼，陷入沉默。

…………

日子流水一样，过得飞快。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过去了，陈济仁和李跃亭都没有接到袁东华打来的电话。

好像这所有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何少英继续在西医诊所上班。对于发生的这一切，她显然并不知情。

袁东华自然不会向她透露半个字，陈济仁和李跃亭也没打算让她牵涉到这些事情中来。

“这事儿不能算完，必须从长计议。”陈济仁告诉李跃亭。

济仁药厂慢慢步入正轨，李跃亭继续负责“对外”，联系更多的买家，拓展更广的市场。

陈济仁加班加点，尝试新药的生产。

经过一段时间不断的尝试，各种条件成熟，天禄堂“化痰止咳丸”终于可以上市了！

然而蹊跷的是，在济仁药厂即将推出新药“化痰止咳丸”的时候，龙虎药厂竟又抢先，在《越铎日报》头版重要位置，刊登了回春堂“化痰止咳丸”的广告！

当李跃亭将当天的报纸放到陈济仁面前时，一贯沉稳的陈济仁，坐在椅子上，紧盯着报纸，异常沉默。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足足沉默了三分钟。

“济仁，我说几点自己的看法。”李跃亭点燃了一根香烟，猛吸了一口。

“如果说上次龙虎药厂的广告，在我们即将推出致和丸的时候刊登出来，还能用巧合解释的话，那这一次‘化痰止咳丸’的广告选择这个时候刊登，肯定不是巧合了。”

“第一，我们的好朋友，我们的好同学东华，是摆明了要和我们对着干了！其实他上一次假冒致和丸，就已经和我们挑明了，他的龙虎药厂要和我们的济仁药厂势不两立！情谊、情分他早丢掉了，我们还讲什么情谊和情分？！”

李跃亭将刚吸了几口的烟，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

“第二，我们药厂内部，我们身边，肯定有龙虎药厂的人！如果没有龙虎药厂的人，为什么很多事他们都赶在了我们前面？想一想当初，连我们两个都不知道陈李两家要合作建厂的时候，为什么就已经有人陷害你，陷害天禄堂？！”

李跃亭用手狠狠地拍着桌子，似乎想把桌子捶烂似的。

陈济仁平静的脸上，仍然是坚毅和从容。

“跃亭，我还是愿意相信，上几次有人陷害我，东华并不知情。或者说，这些事和他无关。”

陈济仁顿了一顿，“两家药厂的明争暗斗，其实也能理解。东华是个有志向有抱负的人，从小就喜欢事事争第一。这一点，你和我都知道。”

“通过最近发生的事，我慢慢明白了，感情归感情，做事归做事。我本意不想和龙虎药厂争斗，不想和东华争斗，我觉得绍兴这么大，杭州这么大，中国这么大，没必要我们两家争一个你死我活。”

“现在看来，两家药厂已经不可避免要有战争。既然两家药厂打仗不可避免，我们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揪出这个通风报信的人。”陈济仁在愤怒之外，显然要比李跃亭想得更周全，更长远。

“那我们的新药怎么办？还按原计划推出吗？名字改不改？”李跃亭问。

陈济仁站在窗前，遥望窗外，身姿显得更为挺拔。

他伸展了一下久坐的身子，朗声说，“我们继续推，按照原有的计划推。药的名字嘛，我们就改一下，叫‘止嗽立效丸’如何？”

“好！好！济仁，你还别说，东华这么一折腾，我们药的名字更好了！”李跃亭哈哈一笑，恢复了原来的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