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药店跑下来，大同小异，打听到的消息基本相似。

假药的源头，都指向周掌柜的五洲药房！

而几家药房都已被龙虎药厂“攻破”，从掌柜的到伙计，都是拼了命的推荐大神丸。

“济仁，我和五洲药房的周掌柜太熟了，前些年我跟着我爹学做生意的时候，和他打过不少次交道。我估计我再怎么扮，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看接下来咋办？”

眼见时间已是下午，五洲药房成为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李跃亭忧虑地对陈济仁说。

“跃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周掌柜应该只见过我一次，他未必全然记得住我。我先扮上，也给阿虎扮上，去五洲药房看看虚实。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陈济仁显得很自信。

“济仁，你平时太斯文了，待会你去五洲药房的时候，多想想我平时是啥样，这样你看起来才像个生意人。”听李跃亭这么说，陈济仁略一思索，藏起坚毅的眼神，多了一些灵动，露出了一些笑意。

“对对！就是这么点意思。我和王勇先去斜对角的茶楼等你们，你和阿虎一定要倍加小心。我听我爹说过，这周掌柜做生意手脚不是不干净，这也是前些年我爹不和他再合作的原因。”

李跃亭和王勇转身进了五洲药房斜对角的茶楼，找了个二楼靠窗、能看得见五洲药房大门的位子，要了茶和点心，一边喝茶一边观察。

陈济仁和阿虎扮好，赶到五洲药房时，两个精壮的伙计，正在盘点当天的账目。

听说陈济仁说是来采购药品，没有悬念，两位伙计你一言我一语，齐齐地推荐龙虎药厂的大神丸。

“两位小哥，我们这次来，是冲着济仁药厂的致和丸来的。听说你们店里这个药量比较足，我们想多进一些。”陈济仁开门见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位先生，您看今天的《越铎日报》了吗？从今天开始，济仁药厂的致和丸只做直销，我们这些药厂，以后只能零售了。”两位伙计呵呵一笑，表示爱莫能助。

陈济仁一看四下无人，从袖子里排出两块现大洋，“两位小哥，行个方便，我们老板说了，这次采购只买致和丸。”

年级略大的伙计四下张望，把现大洋推了回来，“这位先生，不是我们不帮您，是我们要守规矩。别说我们存货不多，我们即便有存货，没周掌柜的发话，我们也不敢卖给您呐。这个忙，我们实在帮不了。无功不受禄，您老请收回。”

陈济仁转念一想，自己是生面孔，五洲药房今天看到药厂在《越铎日报》的声明，不再做这份生意，应该也是出于谨慎。

陈济仁装作很惋惜的样子，“我说两位小哥，你们知道这是损失多大的生意吗？五千现大洋的生意！你们掌柜的知道了，肯定骂死你们！”

陈济仁说完，回头招呼阿虎，“咱们走吧，直接去济仁药厂进货去！”

药房柜台里面的门“呀”一声响，周掌柜推门而进。“既然这位先生知道济仁药厂怎么走，为何不去他们药厂买药，反而来我们这小小药房采购啊？”

陈济仁一见周掌柜的出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上嘴唇上粘的胡子。

只见周掌柜一身长衫，身形精瘦，手里拿着两只核桃不停旋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双眸子，乌黑贼亮，似乎有看穿一切的洞察力。

陈济仁呵呵一笑，“掌柜的，我们当然知道济仁药厂在哪儿。这么说吧，我们生意人，无非是想图一个‘财’字。我们老板把药买进来，再卖出去，是图财；我这负责采购的，大老远从温州赶过来，在绍兴辛辛苦苦奔波了几天，无非也是想图几个小钱花花。”

听陈济仁这么一说，周掌柜并没有放松警惕。“温州鹿海药房的邱掌柜，您熟悉吗？他前几天刚从我们这里买过一批药材。”周掌柜手里慢悠悠地转着核桃，仍在继续探陈济仁的虚实。

“邱鹿海，绰号‘邱扒皮’嘛。我认识邱掌柜，邱掌柜不认识我。”陈济仁哈哈一笑，来五洲药房之前，他就想好了这套说词。温州几个药房掌柜的情况，他早背得滚瓜烂熟。

而他之所以自称是温州的药房，还是因为两地距离较远。周掌柜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温州所有药房和掌柜的名字。

周掌柜略微放松了警惕，但他并未完全信任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刚才听您说，你们药房一下子就要买下五千现大洋的致和丸。你们小小的药房，吃得下这么多货吗？”

“五千现大洋确实有点夸张了，不过我要的货也不算少，是三千现大洋。在我来之前，我们掌柜的已经和十家药房商量过了，我们一家吃不完，十家药房一起吃，就很轻松了。”陈济仁早想好了应对的话。

陈济仁见周掌柜放松了警惕，语言攻势更进一步。“济仁药厂在《越铎日报》的声明我看了，我之所以在看到报纸以后来五洲药房，不还是为了帮周掌柜排忧解难？”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有了济仁药厂在《越铎日报》的声明，以后小的药房还敢前来买假药？

陈济仁的这句话，显然是说到了周掌柜的痛处！

他略一沉吟，“刚才怠慢了两位，多有得罪，别见怪，我们后面借一步说话”。

说着，周掌柜把陈济仁和阿虎，让到了后面的房间。

“你们事前打听得那么清楚，想必价钱你们已经知道了：从我们这里进货，比济仁药厂便宜一半。”周掌柜开门见山，一边坐下，一边吩咐伙计倒水。

“实不相瞒，你们一下子要三千现大洋的货，我们五洲药房现在没那么多。如果你们真心实意想要，我明天先给你们发三分之一。不过这三分之一的货，现在就要付钱。这是我们五洲药房的规矩，先给钱，后发货，不讨价还价，不欠钱赊账。另外两千现大洋的货，我们十天内发完。钱嘛，也要先给。”

周掌柜说完这些话，乌黑贼亮的双眼，滴溜溜地看着陈济仁。

“没问题，周掌柜爽快人！”陈济仁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千现大洋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周掌柜乌黑贼亮的双眼，显得更亮了！

“但我有几个小小的要求”，陈济仁见对方已经上钩，干脆更进一步，“这第一，我要先看货，眼见为实，希望周掌柜的理解。”

“这第二，我要在五天内全部发货，我们哥俩在绍兴，身上带着这么多钱，夜长梦多。”

“这第三，事成之后，周掌柜要返给我们哥俩一人一百现大洋。这笔钱，你知我知，不能让我们掌柜的知道。”陈济仁嘿嘿一笑，完全就是李跃亭那副生意人狡黠的模样。

说完这句话后，他定定地看着周掌柜，一副“老江湖”的样子。

“年轻人，真是爽快！我就喜欢和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做生意。先看货，没问题；返二百现大洋，也没有问题。不过这五天内全部发货，我需要先打个电话。”事已至此，周掌柜也是满心欢喜。

周掌柜去柜台打电话，陈济仁装作看室内的陈设，眼角的余光却盯着电话机，心里默默地记住了周掌柜刚刚拨出的这个电话号码。

“东家，两千现大洋的货，五天内交货，这应该是最后一单了，怎么样？能备齐吗？”周掌柜在电话机前点头哈腰，似乎对方就在面前一样。

对方显然是沉吟了几秒钟，和周掌柜低声聊了几句。

周掌柜挂完电话，满脸堆笑，“成了成了！你们的货，保证五天内发货！您两位这就可以交定金，我们随后去库房看货！”

陈济仁回头看着阿虎，笑了。

五洲药房库房一角，满满的堆放的，都是装致和丸的箱子！

“周掌柜，我能对比一下吗？”陈济仁显得很专业，从阿虎手里拿过一盒真的致和丸，从地上的箱子里拿出一盒，在灯光下仔细对比。

“放心吧，从里到外的包装一模一样，药丸大小、颜色和气味也是一模一样。”周掌柜自信地说。

陈济仁仔细对比，拆开假药的包装，拿出两粒含在嘴里，周掌柜说的没错，确实和上一次大德药房钱掌柜拿来的假货一模一样！

陈济仁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从容淡定，陈济仁告诉自己。

他慢悠悠地转手，把真假两盒药都递给阿虎，又装模作样地围着这堆药看了几眼，大加赞赏。

“戏”演的差不多了，陈济仁又和周掌柜喝了一杯茶，留了假的发货地址，留了假的客栈地址，起身和周掌柜告辞。

从五洲药房出来时，天已经麻麻黑。周掌柜点头哈腰把他俩送出大门。

见周掌柜已经回去，阿虎轻声问陈济仁，“少爷，咱那一千块现大洋，就这么打水漂了？”

“放心吧阿虎，他们这两天就会送回来。”坐在黄包车上的陈济仁，呵呵一笑。

黄包车刚拐过街口，满脸焦急的李跃亭和王勇，正站在街边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