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郑晟和莲英来访。
一直在为药店近况发愁的陈济仁,见到两位,心情难得高兴。
聊完近阶段的趣事后,几个人的话题,自然又说到了济仁药店的事情上。
“济仁,跃亭,我是外行,不是很懂。你们药店这么低价卖药,何来的利润,又怎么赚钱呢?”郑晟呵呵笑着,问陈济仁和李跃亭。
“济仁哥,说说你的生意经,让我们也领教一下。”莲英笑着看着陈济仁。
“晟哥和妹子都取笑了。”陈济仁给两位添上茶水,慢条斯理地说。
“不瞒两位,尽管这点时间,药店一直被捣乱,生意不是很好。但综合算下来,药店还是赚钱的。”都是熟人,陈济仁不想隐瞒什么。
“现在说起‘济仁药房’,很多人,包括药厂和药店的同行,第一印象就是药价低。但我想说的是,药价低,其实只是表面现象。药店赚不赚钱,考验的还是药店的综合经营。”
“比如这人力成本,还有这管理模式,就大有学问。我们是新药店,我和跃亭在开药店之初的想法是,要用最少的人力,产生最多的效益。”
“在我们药店,经理下面,都是伙计,不再虚头巴脑地分大掌柜、二掌柜,大伙计、二伙计。这不是让伙计们加班加点,也不是让他们超负荷劳动,是让所有伙计都能将本事使出来。”
“比如,别的药店七七八八需要二十个人干的活,我们这里可能十个人,最多十二个人,就做得过来。因为人手少了,我可以给每个人的月钱都加上去。这样的话,所有伙计都干的很开心。”陈济仁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
“真有你的。”郑晟哈哈大笑。
“还有,我们的药价这么低,还多亏了福海兄。”陈济仁抿了一口茶,继续说。
“别的药店,药价之所以那么高,很多时候都是逼不得已。为什么这么说呢?比如说上海药厂进的药,比如说广州药厂进的药,他们往往不是直接从药厂进货,需要转三五次手,甚至是七八次手,才能将药拿到手。”
“这些药每转一次手,药价就要涨一些。转三五次就不得了了,何况是七八次?”
“刚才说到要感谢福海兄,真还不是客套话。他在各地都有自己的生意,在上海,在广州,他都能找到这些药厂的人,我们能直接拿药。”
“我们能直接拿药,这一点,就省去了很大的成本。关键还是,福海兄的生意遍布各地,各种运输的渠道,他都有。这样的话,我们进来的药,成本自然更低。”陈济仁道出了实情。
“所以说,我们不是不计成本、没有利润,也不是故意给别的药厂和药店捣乱。”李跃亭笑着说。
“跃亭说得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的是,如果所有的药,从药厂到药店,从药店到百姓手里,中间的这些枝枝蔓蔓,能砍掉的,都砍去,能不要的,都不要,这药价,不便宜都难。”说完这些,陈济仁满脸忧虑。
“济仁,作为外行,我说的这些话,你别介意。从百姓的角度看,你做的这件事,绝对是功德无量的事。”郑晟竖起了大拇指。
“但是,我又说到了但是。你这样做,实在是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杭州大大小小这些药店,就不说了。每一种药的每一个环节,你到底触动了多少人,得罪了多少人,现在看,怕为数不少。”郑晟实话实说。
“晟哥,这件事济仁哥不来做,总有人应该去做。”莲英轻声说,她一直很支持陈济仁。
“济仁哥,这件事比较棘手,你心思缜密,一定想到了解决之道。”莲英恳切地问。
“最好的办法,是赢得同业行会的支持,公启规例,让透明价格。”陈济仁自信地说。
“济仁说得对,有了同业行会的支持,这件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郑晟附和道。
…………
但要想赢得同业行会的支持,又何其难哉!
以中药材为例,药材价格名义上由同业行会评议,但实际上仍操纵在少数大商户手中。
药材行价格,按照传统,由有威望、受信赖的业内人士把握。
第一批山货落行,就要该行开盘(开价)。
先请胡庆余、叶种德、张同泰等大药店经理随带拣货先生来挑选,价格由药行的行面先生和药店经理面议,按品质成数,升成议定。
拣货价格一般比市上普通价格高三到四成。收进价格,一般采取85扣秤和85%-88%扣佣方式议定。
药行利润一般按15%-20%计算;也有按售价加5%一7%的行佣,再给进货单位以85-88扣率和视情况议定销价。拆兑行的价格一般按一、六贯(60%利润)计算。
零售店价格,由饮片组评议会议定,以价目表所列的码洋,按照药店大小,扣实计值:甲级店95扣、乙级店85扣,丙级店75扣,丁级店65扣。实洋一律无折无扣。
而济仁药店想让所有中成药药价透明,对同业行会来说,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自陈济仁和李跃亭提出这个问题开始,汤玉泉和另外几个人,便明确表示反对。
汤玉泉等人给出的反对理由,很简单但也很充分。
第一是,因为在不同的药店,中成药来源渠道各有不同,价格高低在所难免,强行让所有药店都低价销售,很多小的药店肯定会难以维持。
第二是,一味地压低药价,药店赚钱不多,也就请不到好的中医先生。在没有好的中医先生看病问诊的情况下,病人们即便买到的便宜药,也未必是对的药。这样的话,最终吃亏的还是病人,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
这两条反对的理由,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但在陈济仁看来,这两条反对的理由都不充分。
第一,不同的药店中成药来源渠道不同,这是事实。但透明药价,不等于统一售价。但甲乙丙丁不同等级的药店,在同一等级,完全可以按等级统一售价。
因为在杭州市内,不同等级的药店,中成药来源渠道基本相同,“上游”的拿货价格也基本相同。相同药品按药店等级统一售价,并不会让小的药店活不下去。
第二,药价透明,并不等于药店赚不到钱。再者说,药店是不是有知名的中医先生坐诊,坐诊的中医先生按照病人的病情开出药方,是独立于药店药价透明之外的事。
最关键的是,在陈济仁看来,透明药价的目的,是为了让所有的药店,都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比如药业价目参差、货物不一,这是事实;同业取巧争奇、亏耗殊甚虽是偶发,但恶性竞争时常让一些小的药店活不下去,也是事实。
药店都能很好地活下去,百姓能买到便宜的药,能被很好地治病——良性循环的过程中,药厂也能买到透明价格的中药材,生产出更多的好药。
这实在是多方受益。
所以,重新公启规例,大有裨益。
但陈济仁的建议,很难说服所有人。
利益面前,最见人心。
因为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所有人都看重的是眼前的利益。
尽管有研究称,清末至抗日战争前,杭州的中药经营额均较稳定,一般都有盈利。
如胡庆余堂在清宣统二年(1910)营业额达34.02万元,纯盈利1.09万元,民国二十三年(1934)营业额59.65万元,纯盈利1.05万元。
但问题是,谁会拒绝赚更多的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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