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亥时了,西宫已经没入一片沉寂之中,若不是想要帮着照顾刚刚生产的嫂嫂,此时公子萏也应该歇下了。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自己还会有访客。
公子萏匆匆步入延客的偏殿,看到的是一脸阴沉不快的罕欣。这是个意外的来客,可是更意外的则是他的神情和气质。他此时脸上的阴冷,可与平日里那个从容温雅风度翩翩的公子大异其趣。看样子,今晚的罕欣恐怕是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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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叨扰三公子了,臣本是来找监国的。”等到公子萏一坐定,罕欣就先开了口。“只是臣没想到监国不在,而且还去了织染署。”
“虽然他是监国,可是织染署的事情,这段时间里他也没耽误了啊。晨间要参加朝会,因此这几日用过饭食之后,他确实常去织染署看一看,有时候还会在那里休息。”
公子萏说着说着,摊开双手,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又带着一些疑惑:“这很意外么?孟兄他这个脾气和嗜好,你们这些卿大夫早该清楚了吧。”
“臣清楚,否则臣就不会求见三公子了。”罕欣的声音虽然平稳,可是却有股森森的寒意,“既然监国去了织染署,那么别的人去请也是没用的。臣现在实在是有要事,请三公子务必将监国从织染署带回来。”
“啊?现在这个时辰?”公子萏听到了这个要求,大吃了一惊,“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急?”
“这个……”
罕欣言语迟疑,皱起了眉头。
如果此时正在对话的,是公子萏的伯兄和自己的父亲,郑伯已一定会唯唯诺诺的执行罕钦的吩咐,因为这是一个傀儡君主应有的敏感和自知。可是公子萏却不一样,生为女儿的她,从未被作为君主或者君位继承人来培养过,看来在这方面并没有那么敏锐的感觉。
他犹豫要不要将阳城陷落和君臣被俘的消息告诉公子萏。虽然他相信这是个说动公子萏的好理由,却更有可能直接把她吓得哭出来。而且,在众卿拿出应对危机的办法之前,这个消息必须瞒着刚刚分娩的叔芈。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信任眼前这个尚显稚嫩的女孩儿,真的有严守秘密的能力。
“大人若是不说话,我就算去了织染署,又怎么和孟兄说?”见罕欣良久不说话,公子萏追问道。“比起旁人,我是进得了织染署的门。可孟兄他对我也不是言听计从的。”
罕欣一时踌躇,却听得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快速奔着这处偏殿而来。印衢苍老而严厉的声音从自己的背后响起:“岂有此理!社稷危难,监国怎可依旧故我,还是这么玩物丧志?”
这么晚了还要去各大卿族的府上打扰,要见的还都是各族的头脸人物,即使是拿着罕欣的信物,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家臣们首先来到的,就是和罕欣有着姻亲之好的印氏。罕欣的夫人季姬正是印衢的孙女,印衢看着姻亲的份上,也不至于太不给罕欣面子。而印衢确实也没让他们“失望”,看到了书札上的内容,便火速收拾了衣冠赶来了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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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什么……危难?”
印衢一进门,冲口而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公子萏一下子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了。
这一阵子的朝议,公子萏心里都有数。这群卿大夫们,哪里讨论过什么严重到社稷危难这个地步的事情了。不过印衢德高望重,这么说想必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她蓦然想起了已经两天没有音信的伯兄,心头猛地一沉。
“织染于大人们看来是玩物,可于孟兄而言也算是在其位而谋其政。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两位大人明示。”公子萏先将殿中侍候的寺人仆妇统统遣散了,才开口说话。她看上去还是镇定的样子,声音听上去已经微微有些发抖,“如果话不说清楚,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孟兄回来。”
“子悦,还是你来解释吧。老夫只是见到了那份书札,已然方寸大乱了。”刚刚还是一腔愤懑的印衢,此时却又变得忧思郁郁。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平日里的矍铄精神,现在突然变成了枯槁的容色。
因为年纪太大,印衢这次没有随军出征。不过为了给亲家捧场,印氏族中的青壮年大夫去了不少,其中也有他的几个孩子。可是现在,他们都没了下落。这一次晋人的收获实在太过丰厚,那份书札上列举的重要人物实在太多,里面提到了印衢的长子。可是其他孩子的情况,就没有什么线索了。
看到公子萏主动遣散了殿内的寺人仆妇,罕欣感到意外和惊喜。他对这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有些另眼相看了。或许公子萏能有守住这个秘密的意识。既然这样,罕欣便开了口:“晋人不知如何说动了陆浑戎,联手算计了我们。现在阳城已经丢了。西征的当国,国君和诸位卿大夫,只怕也都已是晋人的囊中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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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去织染署,二位大人请安心在此稍候。”
出乎罕欣的预料,公子萏既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大叫。听完了罕欣的话,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便走向了殿外,直到走出了门去才撂下了这句话来,声音也是淡淡的。
罕欣本来有些担心自己会应付不来一个又哭又闹的少女。可是现在看着这幅样子的公子萏,他却更觉得心里发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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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萏既没有哭闹,也没有对罕欣的话提出任何质疑,因为她知道那是罕欣斟酌了许久才说出口的。她只是回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出发前往织染署。
公子萏既然能想到两天没有音信的伯兄,自然也不是对这个结果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罕欣开口之前,她暗暗告诉自己,不论听到什么结果都务必要沉住气。在偏殿里,她确实做到了。可是现在她走在出宫路上,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空空的,身上凉凉的,脚下飘飘的。她的魂魄仿佛少了依凭,已经处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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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三公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公子萏的魂魄像是觉得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总算又回到了躯壳之中。
那是驷彰的声音。
回过神来的公子萏突然觉得脚下一高一低,面前还有股热气。定睛一看,原来自己刚才走路没带着魂儿,结果现在已经是踩在了驷彰的一只脚上了,人也是快要撞进驷彰的怀里。
她有些不好意思,退了两步。抬起头看看驷彰,他手上还是行礼的手势,脸上却是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的额上密密地布着一层汗珠,似是一路奔跑的样子。
公子萏想笑笑来缓解场面的尴尬,可是却又实在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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驷彰来的时候,只道罕欣要商议的事说不定和粮价的波动有关。可是看到公子萏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里不免生出了许多不好的猜测。
“臣奉罕氏之召,夤夜入宫而来。三公子,敢问今晚这宫里是出了什么事情么?莫不是夫人她?……还是小公子他?”驷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温柔些。
公子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驷彰的问题。她本来还在尝试着笑出来面对驷彰,可是听到他温柔关怀的声音,眼睛突然一湿,两行清泪就这么滑落了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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