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劝你一句：记住自己的力量不是为人类准备的。但你的灵魂到底是人类的灵魂，所以困扰人类的问题也会困扰你。你需要做的是尽管放手做你想做的，即便会走些弯路，即便有时候会随波逐流，但总会到达目的地的。”

那位在北方的圣贤在对自己说了这话的人，用她那如冰川一样深蓝肌肤的手放在亚罗音的手心之上，让亚罗音如同捧着一本圣人的经卷在进行起誓。

这位居住于北方的圣贤是一位伟大的圣人，她所说的对亚罗音来说即是箴言，所以她说的几乎所有的话语，亚罗音都清楚的记在脑袋里。

随波逐流……对于现今明明好像很清闲，却有难免有些闲操心的亚罗音来说，这就像一剂最合理的药剂，打到了心里。

亚罗音的梦境与普通人的梦境不大一样，他不常做梦。一旦做梦，做的就不是普通的思绪放飞的梦，各种回忆、暗示会在他的思维之海中翻涌。

梦境就像亚罗音的日记本，他会在这里不受自己控制的找到曾经某个时间点发生的某些事。

有时候这是一种幸福，有时候这又是一种痛苦，说不上好坏，毕竟梦有好梦也有噩梦。

一阵敲门声响起，把亚罗音的梦打断。

亚罗音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睁开眼，他梦到了北方极寒之地的故人，可能是因为昨天在冰冷的底里安别斯湖里洗了小半天冷水澡的关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亚罗音回来之后洗了个热水澡，蒙头睡了一觉，现在感觉好多了。他披上睡袍，走到门边，隔着门板问：“什么事？”

“公主殿下传唤您，大人。”

“我马上就到。”

亚罗音换上衣服，来到格诺莉亚的寝间前，这里敞开着门，门外有卫兵驻守，他们向亚罗音颔首致礼。

罗斯卡帕斯比亚罗音先到一步，他坐在格诺莉亚卧室外的厅里喝着热茶，他看到亚罗音的时候自己站了起来，站到亚罗音跟前，轻声的说：“她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不错嘛，没被吓破胆。”亚罗音赞赏说。

“如果不是你在这之前做的努力，她现在已经被击垮了。所以继续努力下去吧，亚罗音。”

说完，罗斯卡帕斯就带他的人离开了。亚罗音在格诺莉亚的卧室门前微微叹了一口气，通报说：“臣，亚罗音求见。”

“请进。”

从声音听起来格诺莉亚的心情不算太好，这是可以理解的。

亚罗音打开房门，走进格诺莉亚的卧室，这间卧室采光比较充足，除了多个窗户之外，还有一个用昂贵的玻璃做的天窗，白天的时候采光相当好，不过今天是个阴天，头顶上灰蒙蒙的。格诺莉亚坐在床上，穿着洁白的睡衣，还没起床，梅内耶里服侍在一旁，看到亚罗音到来之后，“识趣”的离开了房间。

梅内耶里一走，格诺莉亚就大声的呵责亚罗音：“你！杀死了我的马的刽子手！”

亚罗音有点没想到竟然被这样斥责，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你又救了我。”格诺莉亚紧绷的表情突然放松了开来，眼前这个看起来有那么点人畜无害的男人，在十几个敌人的手中把自己救了回来，否则自己可能在前天就已经变成一具血泊中的尸体了。

“我希望你继续担当我的老师，亚罗音。”

亚罗音听了之后，舒了口气，说：“您能这么想，那真是王国的荣幸了。我应该给您多加一门课程，这次事件也提醒了我，您的境况比想象中还要危险，您需要一些自保的能力。但是眼下您需要静养一些日子，那户外的学习就稍微推后几天。”

连续两天接触精灵、矮人和高阶精灵，让亚罗音找到了给格诺莉亚上课的话题。

格诺莉亚既然连平民的世界都不知道，那关于这个世界的规则她知道的应该就更少了。

在学术氛围浓郁的藏书馆，亚罗音拉过一个被装在架子上黑板，开始给格诺莉亚授课，而在一旁，梅内耶里给格诺莉亚沏好了暖身的红茶，准备好了糕点——这才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侍女。

亚罗音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单词，三个单词由三种不同的语言构成：行迹潇洒的人类文字“人族”，音符般美妙的精灵文字“精灵”，以及岩石般方正规整的矮人文字“矮人”。

梅内耶里和格诺莉亚都显得很诧异，这是她们两位第一次看到精灵文字和矮人文字。

亚罗音说：“我们生活的东洲，有各种各样的文明和种族，统御着所有种族、文明之顶的是主神，这是无需浪费口舌的事。主神之下是伟大的亚神，但是一般人都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所以略过不提了。在亚神之下，是以有智慧的高阶龙族为首的‘神圣智灵’，圣灵。圣灵之下，则是我们这些有智慧的生灵，智灵。而智灵之下，就是周天诸生灵。飞禽走兽以及各种鱼虫都是生灵。这就是东洲的阶级，大概了解一下就可以了，因为我们连同族之外的种族都很少打交道，何况那些位居高位的上位种族，应该庆幸的是我们对上位种族还保持着敬畏和尊重。如果一只位于他人掌心中的蚂蚁胆敢咬人一口，那他只有被捏得粉碎的下场。

目前东洲的主导，乃是人类、矮人、精灵、兽人四族智灵。从历史上来说，东洲第一种智灵是兽人，就像你玩粘土一样，第一次的试制品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缺憾，这就是容貌依然带着兽类特征的兽人，这个种族保留了很多野兽的特征和习性，比如比人类等其他种族更为接近一些凶猛肉食动物的肌骨，比如獠牙等。因为兽人的出现，东洲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因为兽人在文明的先进性上存在缺憾，所以虽然有最漫长的历史，但是在技艺、社会等方面的发展很是缓慢，是个迟早被淘汰的种族。

之后，主神或者主神下辖的造物者——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继续试探性的继续摸索，于是就诞生了矮人。矮人的造型对比兽人可以说是飞跃性的进步，形象是完全仿照一位圣灵打造的，有眉毛、须发等等，这到之后的精灵、人类都如出一辙。但是在打造矮人的时候，主神或者造物者留了一手，因为智灵和圣灵必须能够区分开来这样的理由，矮人的形象被矮化，身体有些不大协调。矮人对于宝石、金属、优秀石质有一种特殊的癖好，就像人类喜欢权力一样，是藏在灵魂最深处的渴求。早期的时候，矮人的藏身之地是石山，所以他们的性格很顽固，不然生活在处处碰壁的岩石世界里，如何开辟出自己的天地？对比兽人，矮人的进步在于更有开拓精神，矮人擅长和坚固的金属、岩石打交道，性格坚韧，钻研心十分坚定，虽然不会拐弯的脑袋制约了他们进步的速度，但是矮人在不少技工领域的成就至今都是智灵顶尖，即便是精灵也会为之汗颜。

兽人的史官将矮人到来之后、有两种智灵共存的时代，记为东洲历史新篇章第一纪，第一纪元年距今过去了六千七百多年。

矮人沉迷山岩之中的宝藏，大有将自己的文明埋于山中，与东洲完全与世隔绝的想法，因为他们对东洲的影响力和亲密度不高，对东洲的进程来说，并不是好事。随后，距今大约五千五百年前，精灵就被创造了出来，精灵的到来意味着东洲第二纪的开始。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精灵都是几乎完美的智灵，他们拥有以低阶圣灵为标杆打造的容颜身形，符合智灵的审美——我这么说的意思是，有些高阶的智灵以及亚神、主神对精灵美不美的问题并不像我们人类那么统一。精灵轻盈迅捷，寿命能轻易超过五百岁，部分精灵能达到八百岁，理论上能达到千岁，他们对大自然的种种具有良好的亲和力，他们能和某些善性的生灵比如鹿、鱼等进行大略的交流，他们对土地、水、风等有非凡的亲和力。精灵的技艺也非常高超，他们的冶炼、金属、栽植、医术等也都是东洲顶尖水平，虽然是后起之秀但是与矮人相比丝毫不落下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精灵都是接近于完美的高阶智灵，甚至具备了些许圣灵的特征。”

格诺莉亚听得很认真，在说到精灵的话题的时候，她忍不住提问：“听说矮人和精灵的关系不大好，为什么？”

“矮人和精灵不是关系不好，而是相性不符。矮人的脾气比较倔强，性子比较粗犷，在他们看来精灵有些太过矫情。而在精灵看来，每一个矮人的脾气都像是人到中年一样，既没有幽默感，又贪恋珠宝——虽然智灵都挺喜欢的，但是矮人尤甚——所以就觉得矮人丝毫没有浪漫感、没有文化素养。其实，有的矮人和精灵私人关系还是不错的，矮人和精灵因为居住的环境、文明进程、发展空间等都没有冲突，所以其实并没有非较个高下的矛盾，反之，在某些技艺方面，矮人和精灵还经常有交流。”

“哦……”不但格诺莉亚，连梅內耶里也忍不住点点头。

“但是精灵也不是完美的智灵。他们本该拥有更高度的文明，但是他们沉迷于与大自然的亲近，数百年的寿命里全是朝霞、晚霞、星空、落叶、新枝、歌谣、诗律、美食、甜酒、纱衣……三千年前文明达到顶峰之后，精灵的文明就停滞不前。如果你有幸回到那个时代，会发现他们和现如今的精灵没有任何不同，对于部分精灵来说，三千年不过是曾祖父的年代而已，他们太怀恋过去的事物了。所以，精灵也是要被淘汰的种族。”

亚罗音口吻冰冷的说出自己对精灵的看法，让格诺莉亚很是吃惊。亚罗音是第一个对格诺莉亚说“伟大的精灵族”会被淘汰的人。即便放眼整个东洲智灵历史，亚罗音也只是第二个抛出这样言论的人。

“精灵寿命很长，但是生育率很低，原因是因为他们几乎别抹掉了所有兽性，包括生育渴求。大部分精灵都憧憬爱情，但是有些羞于交配行为，虽然现在已经觉察到了危险在鼓励生育，但是长期的文化思维影响，已经导致了他们身体机能的退化，就算想生也没那么容易生了。长寿是每个人的期望，但是寿命真的是越长越好吗？我不那么认为，对于文明来说，‘人生苦短’进而逼迫种族在短暂的生命里创造更大的价值，极力压榨生命的意义，其实是一种有益的行为。

精灵的寿命过长，自远古以来的伟大事迹被传颂至今依然清晰，所以精灵们失去了幻想，只剩下对先贤的崇敬。他们不像人类：人类的生活，只有一分、两分属于那些被传颂的先贤，相比之下，他们更注重当下、未来。

人类的繁衍更为有序，积极而不泛滥，文明进步明显而且还会一直进步下去。人类虽然看起来比精灵退步了，但是却是最适合东洲、最适合建立文明的智灵。智力是人类与精灵最相近的领域，而人类的学习思维、团体思维、适应能力，则都在精灵之上。甚至人类一些被视为劣根性的东西，诸如追求扩张、追求个人的利益、无休止的追求生活品质提升以及社会的升级等等，都证明人类恰恰是比先前所有智灵更先进的种族。人类，才是东洲的未来。

人类的社会规模、分工的细化以及出色的社会协调能力，都非常具有先进性。当精灵还在盘踞良山秀水的时候，人类已经打破环境的桎梏，将诸多荒野、蛮荒之地驯服，开垦成为了新的乐园。当精灵还在和大自然亲近的时候，人类已经建立起了多个疆域广阔的文明。当精灵依然抱持着千年不变的技艺与清晰的古代历史的时候，人类已经在向前看的憧憬和有限的回望、总结中，从山洞住民，成为了帝国子民。现今的人类在任何领域都称不上顶尖，但胜在人类没有明显的短板，本来人类应该是毫无争议的未来东洲之主的。可是发生了变故。”

亚罗音顿了一下，他内心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格诺莉亚说这个事，因为这是正史里不可能承认的事。

“……算了，我还是说了吧。距今大约三千七百年前，随着人类文明的崛起，东洲进入第三纪。第三纪末期，人类到达鼎盛时期，当时人类文明的中心，就是我国前身，当时位于这个卢尔托巴贝内地区的萨迦巴里王朝。萨迦巴里王朝内外狂热的信仰瓦尔图教，最终也毁于瓦尔图教，因为当时人类到了历史的关键时期，主神为人类派来一位名为穹音的伟大先知，但是狂妄的瓦尔图教却将穹音视为异端进行迫害打压，最终穹音与第三纪末年也就是第三纪三零一七年陨落，人类文明的伟大之路就此中断。穹音陨落之后，卢尔托巴贝内地区发生空前的巨大的灾害。山崩地裂，所有的城市、村落化为齑粉，西部的平原直接隆起，阻隔了卢尔托巴贝内的出海之路，萨迦巴里王国、巴士革的哈姆桑王朝、兰加王国崩溃，人类文明轰然倒下。一度强盛的人类文明苟延残喘着翻过了第三纪这一页，直到现在依然没有缓过气来。”

梅內耶里感到很诧异，因为她听说的历史与此有不同，她忍不住脱口而出的问：“是这样的吗？”

“和很多正史记载不一样是吧？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瓦尔图教的教徒犯下了滔天大罪，他们自己编造出来的神不过是个木偶，在真正的神威面前一无是处。瓦尔图教教徒遗民抛弃了错误的信仰，在第四纪至今的七百年历史里，一直迷茫流浪，漂泊在东洲大地上。这些瓦尔图教的遗民，就是现在的符席璃人。”

流浪的迷惘民族，符席璃人，永远的罪人民族，符席璃人，神奇的文明遗孤，符席璃人。

“所以，我要跟你说，虽然主神是存在的，但是不要试图以讨好主神来获得进步的捷径，主神和人类的关系早已经破裂，主神对人类的看法早就已经心灰意冷。现在东洲如同被主神废弃的院落，任由野草疯狂生长，不去问津。”

东洲的大地上，从北方的图格林，到南方的巴士革，都流传着符席璃人悲怆的歌谣，符席璃人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类文明以及兽人、矮人、精灵的历史之中，符席璃人的历史本身就是东洲的历史。

“我们今天读的是别人的历史，但是我们终将成为了历史。在没有人敬畏我们已经被埋没于黄沙中的权力和威望的时代，我们在这个时代做过什么，将获得后人如实的评价。真正的君王，不应纠缠于编篡书册之人对我们的评价。”

格诺莉亚虽然听不大懂，但还是敬畏的点了点头。

“那个，亚罗音老师？”

“说。”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知识？”

“这个问题，在我认为你成熟到可以接受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亚罗音稳扎稳打的把这个话题掩了过去。

“那，好吧。”

下课之后，格诺莉亚私底下问亚罗音。

“您见过圣灵吗？”

亚罗音双眸往上略一翻——他昨天才和一位圣灵“分手”，对此他感到很是沮丧和不爽。

“见过。”

“圣灵是什么样的。”

“圣灵有很多种，最高阶的就是无限接近亚神的龙族。有的龙的确像野兽一样，不过有的龙可是有着至高的智慧的伟大圣贤。除此之外，还有高阶精灵、罗夏族等。”

“圣灵和我们智灵，有什么不同吗？除了寿命啊、魔法啊什么的。”

“噗嗤！是谁跟你说圣灵和智灵的区别在寿命和魔法上的，有的圣灵能活万年之久，但是有的只能活一个昼夜。圣灵与智灵的区别既很大又很小，就像我们与生灵万物，大家都是由血肉、意识组成的，但只是思维不同，就有了巨大的差距。圣灵与智灵的不同在于，他们比我们更完美，他们伟大的不是肉体这个载体，而是灵魂层面的东西。说寿命和魔法的，估计自己对圣灵、智灵也是不清不楚的。”

“那么，我们智灵会有到达圣灵境地的那一天吗？”

亚罗音对这个问题有些腻烦，因为这个问题他也曾经思考良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既不算乐观，也不算悲观。

“那需要很长的时间，长得我们在这里讨论没有一点意义。”

“那么，以后多和我说说你所知道的圣灵的事吧。”

“圣灵的消息，不宜透露太多，再说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一辈子都不会碰面的圣灵身上，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人’上。”亚罗音有些不大耐烦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