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依然在,在高处的宫殿看,雨幕如同瀑布一般往下落,景致倒是相当美妙。
廊道上,格诺莉亚感到很是愤懑,她说:“父王实在太短视了,你是蒂米利蒂斯未来四十年的支柱,他却一无所知。”
“父母视儿女为无双的宝物,即便是王,有时候在子女的事情上也会很吝啬。”亚罗音以戏谑的口吻说。
“这时候我才会想,如果我有个兄弟就好了,这样的话父王至少不会那么舍不得……”
“这种话在现在说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如果放在前几年,这话你肯定说不出口。说到底,是你提的要求多少也有点突兀了,什么叫‘把我送给他’,有哪个当父母的会这样做?你这样说话,国王会怎么看我?别说当亡国的支柱了,怕我以后是要处处被刁难喽。”
格诺莉亚有点嘀咕:“真的会吗?”
“嗯……我隐约有这种感觉。”亚罗音认真的说:“卡弗尔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有些事想的倒挺清楚,他可能觉得我培植你、接近你,有成为权臣的野心和意图,值得警惕。人族的王大多都是这样的,自己在位的时候希望王国上下只由自己只手统治,到了将死之时却又希望自己继承人能从青葱愚昧瞬间升华成一个治国奇才。”
亚罗音的话让格诺莉亚有一点担忧,她有些支吾的说:“那,那我应该怎么办?”
“不需要怎么办。一个孩子一时兴起的话,没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你毕竟是王储,又还小。陛下如果真的认定我要通过讨好你来窃国,以防万一要先排除我,那我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格诺莉亚一噎,目光有些幽怨的看着亚罗音。
“好了,这件事,暂时就这样吧。你的心意,我已经有所了解了。”
“那你意下如何?”格诺莉亚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先冷静冷静。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很容易,但是一国之君喜欢一个人,不是容易的事。万一有一天,你觉得我对于你掌控王权是一种阻碍,别说我和你是恋人,就是亲母子……你可能也会下决心除掉我。”
“不会的。”格诺莉亚笃定的说。
亚罗音对这个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什么表示,对自己的话,他还是持保留态度。毕竟,他要把格诺莉亚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君主,而优秀的君主,本就不该以常理来思考。为了王国的稳固,早晨的仇人可能就是晚上的朋友,亲生子女可能是篡权的死敌,一切皆有可能。
在格诺莉亚还在为这种事情突如其来的压迫而至的时候,她已经被卡弗尔正式立为王储,卡弗尔对于格诺莉亚坚定的重新回到自己怀抱给予了无上的赏赐,人们对她的称呼也被改为了与王关系更亲密的“王女”。
就在格诺莉亚和亚罗音回到王都之后第二天,图格林派来的使臣来到了蒂米利蒂斯王卡弗尔的面前,声称愿意与蒂米利蒂斯化解干戈。
卡弗尔对此当然是求之不得,图格林人要求媾和,这对蒂米利蒂斯人来说,兼职是求之不得。
而图格林国内,恩督瑞亚可以把一切推到摄政王摩卢多戴蒙斯的头上,加上自己并没有伤筋错骨,这次和解并没有太大的困难。在恩督瑞亚看来,尽快将王国从这种困局中解脱出来,让自己能平稳的巩固统治王权,这才是最重要的。
蒂米利蒂斯与图格林就此暂止了战事,互派使节,即将正式缔结和好盟约。
当时,正值水月,夏日正中。崇尚骑士文明的蒂米利蒂斯有五年一场大竞技的习俗,安排于水月进行。在传统沿袭了数百年之后的今天,竞技大会发展为了持续半个月的盛事,早先只作为骑士们一显身手、宣扬国威的舞台,到了现在,早已不只是骑士国的王以及各位骑士、勇士、外臣的盛会,还是整个王都的盛会。
但是,所谓盛会,是与蒂米利蒂斯王国国力相对应的。最近这些年,蒂米利蒂斯王国国内疲敝,国力虚弱,格诺莉亚宁愿逆着所有人的想法,也希望裁撤竞技盛会。
可惜格诺莉亚的愿景并没有传到蒂米利蒂斯王耳中,正好相反,好大喜功的卡弗尔正待携与图格林媾和之机,大办盛会,以盛会来款待图格林的特使。
水月,多日天晴,蒂米利蒂斯王都纳尔森维迪斯之外的伊欧顿平原之上,搭起帐篷、场幕,营地连绵如同一座城池,营地依区而划,军民分立,王帐在最中间。校马场、马厩、骑士宿帐等都不在话下,营区里还有民众的集市,提供酒食的各种店铺和帐篷旅舍等,热闹非凡。
卡弗尔的王帐是设在营地之中没错,但是格诺莉亚和亚罗音却不随之进入营地,格诺莉亚依然留驻在十五里外的王宫。有不少人期待能见上这位将到出嫁之龄的王女大人一面,他们当中有真的崇敬格诺莉亚的人,有对现状不满而对格诺莉亚有所期待的人,也有希望能得到公主垂青改变自己一生际遇,各种目的纷繁复杂,不可概论。
格诺莉亚对于所谓勇士之间的竞技没有兴趣,她表示如果有必要自己当然会到场,其他事,她不想多理会。
卡弗尔并没有勉强格诺莉亚,他自己留在营地招待从图格林、南索斯加、兰加三国的特使,此外,南方的巴士革王国现在虽然王权旁落,门阀四散分立,但国王赛斯米浓达还是派来了特使。
第一天大竞技会进行一些隆重的开典活动,大量的民众——不仅限于王都和蒂米利蒂斯——从各地而来,聚在营地,王都纳尔森维迪斯像逃难似的空了下来。
格诺莉亚小时候见过一次这样的盛典,那时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时代,她出席了盛典,只留下一种印象,那就是自己太过多余。现在时来运转,眼看自己重回王都,就要成为王储,理应受到朝贺恭维的时候,她又不想去了。
百无聊赖之下,格诺莉亚拉上亚罗音,离开高高在上的王宫,要到王都街市去走走。
亚罗音说现在王都都没什么人了,有什么好看的呢。
格诺莉亚就说:“有人的王都,值得玩赏,没人的王都,也有可看之处。复兴故国、重振百业,不也是君王的责任吗?万一日后,这王都真的变得空空荡荡,那该怎么办?”
亚罗音也不说什么,他筹备了一下,安排了近卫军穿着便衣到街巷中布点,然后带上侍女、侍从,如果身边只带自己这样的武官,未免太显势利,如果自己也着便装,又免不了要被人说些闲话,要有所避讳。
虽然说,只是有过半的人离开王都前往了大帐,但是王都比格诺莉亚想象中的还要僻静,开店铺的商人几乎都跑去生意肯定更加红火的大营了,现在还留在王都的普通人家大多宁肯待在家里,还留在王都的店铺的人更多的也是深窝店内,赶造商品送往大营售卖。
格诺莉亚站在中央大街上,前望城门高墙,回望高宫大殿,行人寥寥,颇为冷清。
“真是安静啊。”格诺莉亚叹息说。
“你以为呢?只是少一半人就已经是这种情况。一旦遭遇战争,女人哭丈夫,儿女哭父亲,父母哭儿子,姐妹哭兄弟……只会比这种冷清要更恐怖。”亚罗音说。
“我没见过这种景象。”
亚罗音冷峻的说:“那是因为,我把这种景象给了图格林人。”
格诺莉亚突然打了个冷战,回过头来看着亚罗音,她跟亚罗音学了不少的东西,但是三年半时间还是太短。
“你难道没有想过,那被我斩下的六千图格林兵士,他们的家人会有什么反应。他们是强大的图格林军,却遭到了迎头痛击,自信满满的将自己的丈夫、父亲、儿子、兄弟送来的图格林人,等到的却是军队败北、亲人被戮的消息。六千人,就意味着几千户人家要痛哭、泪流满面……想想也挺壮观的不是吗。”
格诺莉亚已经不再为亚罗音的说辞惊愕,但是这次,她听得脸色异常严肃。
亚罗音说,人一开始是无知的,什么事都要分个对错,所以敌人是错,我们是对。后来,人的眼界开阔了,知道事事都是无奈,敌人不全是错,自己也不全是对。更后来,人对于“无奈”的认知就更深刻了,他们只能选择接受敌人是错而自己是对这样的事实,否则自己的生存就会成为问题,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只有自己子民遭受苦难的时候叫做苦难,别国子民遭受困难,不叫苦难。甚至还应该无情的在别国的灾难中找一些肉吃,为自己榨取更多的利益。
“你说,我们这样和图格林和解,值吗?”
“值?当然不值。”亚罗音肯定而果断的回答,与格诺莉亚心中的答案有所吻合。“图格林人要吞并蒂米利蒂斯的想法是不会变的,恩督瑞亚议和,不过是为了为巩固自己的王权余出点时间。卡弗尔这样铺张浪费,非但不会让图格林人感觉到我国国威,还会进一步浪费先代的积蓄。一国办盛会,最好是铺金镶银,吃的是精肉,喝的是陈酿。对外人来说,口头上几句赞扬一分不花,而对主人家来说却是实打实的销金银买喝彩。”
格诺莉亚心里依然有些侥幸,她说:“可是,大竞技本身也是一次商机,你看这些客商多么积极……”
亚罗音残酷的指正格诺莉亚的言论,“一个人狼吞虎咽,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他面对的是美味佳肴,第二个,就是他快饿死了。”
二人之间略一沉默,亚罗音对于自己的论调非常肯定,甚至有些趾高气昂,格诺莉亚无从指责,因为她还没有驳斥亚罗音的能耐。
这时,卡弗尔的传令官从城外进来,他看到格诺莉亚和亚罗音在空荡荡的中央大街,心中也是嘀咕,但是他作为一个传令的,不敢多问,只在格诺莉亚面前勒住马头,从马背上翻下来,向格诺莉亚行礼。
“国王陛下有令,命王女殿下与亚罗音大人,立刻到大营会面。”
“出什么事了?”格诺莉亚担心的问。
传令官有些犹豫,但是他还是交代了:“图格林特使说,图格林王怀念王姊,命特使携重礼专门赠与王女殿下,重结旧好。特使希望能见王女一面,也好给图格林王回命。”
“那亚罗音呢?”
“那位特使说,王国之间,交战之时是敌人,和好之时就是朋友,亚罗音屡挫图格林,图格林王对他的能力深表佩服,也特地托特使拜候。”
“所以王就答应了?”
“是。国王陛下诏命王女与亚罗音大人,立刻到大营。”
格诺莉亚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传令官先回去复命了,“你看,果然有的事是想逃都逃不了的。”
“既然不能逃,那就别逃。或许,今天就是你登上舞台的绝佳时机。”
格诺莉亚点了点头,她让人准备车驾,往大营去了。
在王都,亚罗音就不能跟格诺莉亚同车而行了,他骑马同行,护送格诺莉亚到大营里。
大营扎在瑟西河下游,格诺莉亚的车从由兵士把守的穿过近卫军营帐的通道,直抵大营正中。
竞技盛会第一天本来就只是开典,所以蒂米利蒂斯王和各国特使、王下重臣摆宴,在大帐里听诗歌、赏戏舞。
格诺莉亚先在一旁的帐里休息,等晚上宴散了,卡弗尔才安排图格林特使单独会见格诺莉亚。
图格林的特使是特奥列尼,一位头上已经披了白丝的老人,他是图格林王恩督瑞亚的老师,就像格诺莉亚的亚罗音一样,在恩督瑞亚蛰伏时期提供了莫大帮助,特奥列尼虽然不是一位权臣,但却是恩督瑞亚最信任的一位大臣,他担任图格林的特使,也说明图格林王的确很有修弥两国关系的诚意。
当特奥列尼在卡弗尔的引荐下见到格诺莉亚的时候,他眼睛里一热,慢慢的向格诺莉亚行了礼,说:“请饶恕老年人的昏眼吧,老臣一开始看到王女殿下,还以为是回到了二十年前,见到了大公主。”
格诺莉亚向特奥列尼也缓缓的往前躬身,向特奥列尼回礼,说:“王舅能再登图格林王座,都是仰赖大人的扶持和帮助,现在王舅关爱我,停止两国征战,也是先生的努力。”
特奥列尼和格诺莉亚也回忆了一些关于格诺莉亚的母亲图格林王姊尤瑞恩公主的过去,说得一旁的蒂米利蒂斯王卡弗尔有些惭愧。
特奥列尼奉上图格林王给格诺莉亚准备的礼物,礼物很多,从丝帛、金银、珠宝到稀罕的乐器,各种花样让人应接不暇。特奥列尼只是问候格诺莉亚过得怎么样、生活有没有规律、学了些什么做了什么,然后回答了格诺莉亚关于图格林王室的事,当她得知表弟兰德罗亚已经很有贵族公子风范的时候,很是感慨,期待有朝一日能会面。
叙的都是些家常,直到深夜,卡弗尔王喝了酒已经有些发倦,特奥列尼才停止话题,他说反正之后还有机会聊,不如今晚就先休息了。格诺莉亚想想也是,就准备告退了。
特奥列尼又想想起了什么似的,请格诺莉亚止步,他先向卡弗尔请示说:“老臣如果北归之后,不将王女现状如实禀报,那就是王前塞口,是失职。但是老臣这样一说,只怕我王思忆大公主,干扰理事,王国不稳,再生其他是非。所以,想求陛下和王女殿下一件事。”
“说吧。”
“老臣此行,带来了图格林王赠与蒂米利蒂斯王的一位画师,以画人为长,请耽误王女些时间,让画师为王女描一画像,让老臣向图格林王复命。”
格诺莉亚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她知道这件事卡弗尔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她就微微的叹了口气,说:“既然这样的话,明天让画师来吧。”
“国王陛下,意下如何?”
“既然格诺莉亚不觉得有什么,那我也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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