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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客日记》第109章 哀哀心声 不忿生雷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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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良伯远今年二十七岁,正是一名男子最为强健、自信、勇猛的时候,充满了领袖魅力,令麾下人马衷心折服。然而,在许多其他势力之人眼中,他虽算得上一名很明显出众的将星人物,却不是为王的适合人选。

这样的判断,哪怕是忠诚于良伯远的人中,也有很多不作否认……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当一个人某方面太过出众的时候,即便他在另一方面也属于佼佼者,却往往不能再次获得公正的认同。

此刻,良伯远已经来到方亦近处,露出试图攀谈之色。

跟随在良伯远身边的护卫,见方亦双眼发直地看着大公子、视线却正飘忽走神,有意呼喝提醒,但被良伯远挥手拦下了。

静待片刻后,方亦收回跳脱的思维,这才从席间走出,拱手示意道:“见过大公子。”

良伯远急忙扶住:“本公子是来谢救命大恩的,怎好意思受礼。”

正要离去的良叔木热心地凑了过来,指着方亦为良伯远做了说明:“大哥,这就是我和你们提起、那名颇有追求的猎氏,方亦。我早说过他是个人才,这下你信了吧。嘿嘿,你们好好聊,本公子先走一步,将来若有什么佳话,可别忘了捎上我哈。”

你真特么是个人才……方亦望着这位挥着衣袖、带云彩离去的四公子腹诽了句。

容烨名义上仍是四公子麾下属臣,不得不随汝州一众退场,那一步三回头的留恋姿态看得方亦牙齿泛酸。

待其余势力众人逐一告辞退场殆尽,大公子这才目光闪烁地重新端详方亦几眼,伸手邀他共同去往已命人收拾过的桌席入座。

坐定之后,良伯远亲自斟酒开口道:“早先本公子对方猎头并无太多关注,不料竟是这般难得的年轻俊杰,真是有眼无珠。本公子先自罚一杯,不必劝……”

方亦也想不出什么劝阻的客套话,便沉默看着,只拱了拱手表示领受心意。

将喝干的酒杯一露,良伯远这才又说道:“方猎头所追求之事,四弟确实与我说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本公子承诺……会尽力相助于你。”

方亦心道随你的便,嘴上则感激说着:“那并非易事,在下知道分寸,不敢多求。”

良伯远满意地点点头,又朝身后挥了挥手,便有侍卫押着那名断手断脚、被刺穿肩胛骨的半妖猫女靠过来,此时那猫女已然失血至昏厥了。

他指着那半妖猫女问道:“之前见方猎头对这半妖颇多关注,可是有什么疑惑?”

方亦想了想,回道:“确实有些好奇于她为何会被算作练手的妖邪之一。据我所知,半妖价值不菲,凶性也易于控制……嘿,我也曾获赠过一只服侍用的猫女……”

良伯远露出明了的神色,说道:“原来如此……此事,其实本公子也有些好奇。正好,本公子已派人去传唤负责安排妖邪的管事过来了,方猎头稍等片刻。”

他自然不会是真的好奇,半妖算作妖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云界、黑海中的野生半妖都有,用来充作练手对象无可厚非,甚至还可以提醒众人:不要将它们和那些被养在花坊中的玩物、高门大户用符箓控制的奴隶混为一谈,产生轻视。

方亦只当良伯远单纯是有意示好,便也随口说道:“半妖也是可怜之物,与猎氏倒是颇为相似……”

其实这说法相当牵强,众人以为他感伤于两者都是昆吾之民眼中的非我族类,却也不便接口说些什么。

很快,大公子麾下的一名侍臣就被带了过来,神色中满是惊恐,两腿软得都无法自己走路,是被两人架着抬过来的。也不怪他表现如此不堪,应该是以为要承担良伯远险遭刺杀的罪责,难保就是抄家灭族程度的迁怒严惩。

大公子良伯远看了他一眼,皱眉怒斥道:“抖什么!本公子最厌恶软弱不堪之辈。”

那侍臣脸色煞白、跪倒在地,一时连求饶也不敢了。

良伯远按捺怒气道:“本公子赏罚分明,此次刺杀非你之罪,你无需担心因此事而受追究。召你过来是要问你有关这半妖猫女的来历、为何为被充作今夜准备的妖邪之一,你清楚交代,不要含糊。”

那侍臣吞咽一口唾沫,咬牙按下不安,急忙回话道:“回大公子的话,这猫女……这猫女乃是不久前因在公子所辖的‘渝州’境内犯下重罪而被刑拘……在拘捕之时,数十名差役被她杀伤……她更试图扑杀司刑官员,甚为凶恶……因、因问斩时令未到,又怕期间生出差池,‘秋官处’便与下臣商议,请公子禁军接手……下臣寻思她既然那般凶恶,那也、也符合公子所需的强悍妖邪……是下臣失职,令公子受惊,罪该万死啊……”

这家伙言语颇有些混乱,说话间不断擦拭冷汗、偷眼打量良伯远脸色,显然在猜度良伯远说的不会追究是真是假。良伯远却是同样在观察方亦的神色,也在揣摩方亦究竟抱着何种心思想法。方亦则仍旧在受那猫女的极端情绪心声所影响,心中犹疑是否应该开启“程序化心智”,来阻断这种心神受感染的状况。

良伯远身边有门客插嘴道:“大公子治下律法严明,虽然对半妖并无优待,但也绝不会无故凌辱。这半妖若非犯下重罪,也不至于被视作妖邪。从她刺杀公子的技艺看,显然手中恶业不轻。”

另有人帮腔道:“是啊,方猎头。大公子向来广纳贤才、不问出身。”

“啊?哦……”

方亦挑了挑眉、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在担心自己真的将猎氏和半妖视作同理,产生大公子暴虐对待异类的观感,而有所芥蒂、不愿投靠。

他也不做解释,激发【听雷】向那侍臣问道:“这猫女涉及的重罪……有隐情吗?”

这问题在场间其余的人听来实在是无理取闹,几乎是故意找茬的意味了。就算真的怀疑其中有隐情,也不应当这样毫无根据地质问,而是该先向大公子倡议才对。如此越俎代庖的行径,显得是在怀疑大公子会有所包庇一般。可实际上,方亦是真的没想到这其中关节,只打算凭借【听雷】能力迅速分辨、做出判断罢了。

良伯远也不禁面露不虞之色,但旁边又有机敏之辈揣度后,悄声向他进言道:“公子莫生嫌隙,此人乃是域外猎氏,性情鲁直,想必不是有心,反而更可看出其纯朴意气。此类人物若能招揽,却是更值得信赖啊。”

良伯远听后深以为然,不禁心情大悦,对那进言之人颇为赞许。短短几息之间,还能生出这般起伏转折,可见人心反复无度,而言辞之道精深异常……

那可怜的侍臣被方亦粗暴的问话弄得莫名其妙,正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应对。

没等他回过神来,良伯远倒是已经有所决断,喝令道:“从实招来,是否真有隐情?本公子稍后必令人严查,若发现欺瞒、决不轻饶!”

侍臣浑身颤抖起来,随即猛然磕头不止起来,答案不言而喻。

良伯远目光骤寒,将那侍臣踹翻在地,冷冷吐出一字:“说……”

爬起的侍臣闭目惨声回道:“禀公子,此事与……与宁司寇有关……”

方亦挑了挑眉,只回忆起“司寇”乃是州官中掌握刑律的职位,算是个不低的品级,但说不上位高权重。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寻常,良伯远身边几人的脸色,随这句交代明显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只听良伯远怒笑两声:“呵,原来和本公子的妻弟有关……说,说清楚。”

方亦听到这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中已然生成了多个烂俗破事的版本。

那侍臣面色几度转变,终于下了决心,嚅嗫说道:“启禀公子……这猫女虽是半妖,但自幼被一位渝州州军的退役‘骑士’所驯养,颇为温顺良善、谦恭仁孝,在所居乡城一带也算是邻里皆知的美谈……因她半妖之身以及姿容艳丽的缘故,遭受过不少恶意觊觎,但凭借那驯养者的退役军士身份,倒没多少人敢肆意强占,反引来不少关注好奇……直到宁司寇他在某次游猎时误中陷阱受伤,得那猫女路过帮助救治……后来宁司寇执意称陷阱乃那位退役骑士所设,对方有伤人之责,借此故不断纠缠……期间,那老骑士所驯养的另一头半妖不堪其扰发了狂性,打伤数名宁司寇的扈从……如此,反倒给了宁司寇由头,将两头半妖批捕入狱……那老骑士意图前往州侯府告状求助,宁司寇派人拦截之时失手将他……此事引起当地民众诸多怨愤议论,秋官府审理两名半妖之时承受颇多质疑,短暂关押之后只能释放……其后,两头半妖执意上告州侯府,要求为那老骑士主持公道……呵,宁司寇不敢再留后患,以公子的名义诱骗它们入伏,同时威逼下臣配合、领禁军将它们作为妖邪捕获。”

呵呵,真是个“标准”的恩将仇报、仗势欺人故事,方亦心道……他扫了一眼良伯远及其他人,发现不少人面色尴尬叹息,只怕这宁司寇不是个好处理的刺头。

说到后面,这侍臣倒是从容起来,口中言语同时,开始缓缓地整理衣裳;等到说完,他扶正头冠,朝着良伯远拜倒下去。

“下臣所言句句属实。下臣有罪,但乃一人之责,只请公子看顾我家中老幼……”头颅触碰地面,再没有抬起。

有门客觉察不对、探身去看,而后皱了皱眉:“吞舌自尽了。”

良伯远的面色冷得像是覆了一层冰,场间无人敢于在此时多说什么,除了——

“咦,两头半妖……这么说来,除了这猫女外,还有一头半妖应该就在那辆没有打开的囚车上了。刚才我看到公子麾下兵士,似乎在那囚车上发现了什么异状?难不成是……先前捉捕时下手太重,不小心弄死了已经?”方亦没心没肺地提问道。

良伯远身边众人纷纷拿怪异又恍然的眼色看向他……

在场众人里,方亦的身份颇为尴尬,算是个“外人”,眼下己方对其有心拉拢,可毕竟还没准数,被他撞见这种阴私龌蹉的感受是十分复杂难言的。像是正在讨好一位姑娘,却意外被对方窥见了打嗝放屁之类的不雅行径,不知该如何应对才不落风度。

偏偏这“姑娘”还毫无自觉,不赶紧回避或是装作没有觉察,反而坦然地介入开口、凸显存在感……不过,如果心思灵敏、转移用的话题妥当,效果倒应该是好的,可看看那问的是什么问题——“难不成……不小心弄死了已经?”

这就好比在先前举例的情境中问一句“你这两天是不是韭菜吃多了?”……

终究是大公子性情刚硬,坦然答道:“那囚车上确实是出了古怪,既然方猎头好奇,正好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来人!去把那囚车中的……半妖,带过来。”

方亦注意到了良伯远说到“半妖”这个词时候的古怪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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