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另一头半妖被带来的空闲中，方亦毫无自觉地在旁人“你有完没完”的目光注视下、不安分地走近那头已然残废的猫女。
即便是作为半妖，生命力顽强得惊人，这种程度的伤势及失血，也几乎取走了猫女的性命，只还有极为微弱的气息残留。
方亦托起被两柄长戟架着的猫女脸庞，皱眉端详那上面满布的伤痕——爪状抓伤。
“别装了……你没有机会的。”方亦叹息着说道。
此话出口，周围众人都是一惊，露出防备之色。
那猫女缓缓睁开眼睛，带着最后的绝望哀恨情绪看向方亦，张了张嘴，喉咙中却只发出一声干涩沙哑的呻吟，不知道原本要说些什么。想必是最后的执念被方亦说破，猫女的视线迅速失去了焦点，眼神出现濒死前的涣散朦胧。
【听雷】的探知，像是在面对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某种古怪的感觉在方亦的心底涌上来，有什么东西在那空洞里对他产生吸引。
方亦忍住激活“程序化心智”的习惯冲动，任由莫名的感觉驱使着，将手移开猫女的脸颊，又在旁人复杂的目光中落向她的胸口，闭眼开始摸索揉按……
身后一些人或是举起袖子遮眼、或是皱眉唾弃，议论声渐渐响起——
“这未免也太不堪了点。”
“公子还在这，他这是想干什么？”
“域外野人上不得台面。”
良伯远则是皱了皱眉，却未仓促开口定论，而是向身边信赖的谋士露出问询眼色。
那贴身谋士附耳道：“看不出用意，但在下私以为……并无低劣之感。”
良伯远听后又扫了方亦两眼，认可地点了点头，转头向议论者呵斥道：“都闭嘴。”
就在此时，旁若无人的方亦停住手上动作，睁开了眼睛。而在场有着方士身份的人，突然齐齐不能自已地前跨一步，愕然看向方亦，神情惊诧。
其余人等被身边这变化的气场所震慑，不禁面面相觑，噤声无言。
方亦也终于弄清了一直撩拨自己的奇特感觉因何而来，那是由【听雷】引起、触动更上级【执掌雷刑】权柄的东西——众生之不忿。
神兽白泽那老家伙说过：所谓雷霆，实则乃上天听众生之不忿，而显怒降下神罚。
真正雷法的关键在于：知晓众生不忿所在，代天刑罚！
眼下的状况便是如此，这猫女心中的不忿被【听雷】所捕捉，引起方亦的【执掌雷刑】响应冲动，才令他一直忍不住对猫女产生关注……
可是，方亦也由此产生了巨大的疑惑：不是说半妖不受庇护吗？如果它们被算在能引起雷霆显怒的众生之中，那为什么还会受到那些不公的对待？又或者，“雷法”从神兽白泽那传承到自己这样的蚀客身上后，发生了什么变异？某种限制非昆吾之民受庇护的法则因此被打破了？
偏头扫了一眼那些方士的异动，方亦心知他们是因为觉察到自己的【雷法】运转而受了震动。此时他还未正式激发【执掌雷刑】的能力，众方士不能完全确认，因而表现得还算有所克制、没有彻底失态；但即便方亦就此放弃施为，想要不继续暴露，只怕也还是要费一番解释，未必能轻易蒙混过去。
思虑及此，方亦便破罐子破摔地决定随他们去，将注意力转了回来。
细若琴弦的雷霆在他指掌所触之处跳动，似乎连接着猫女体内的某处。这是方亦激发了【执掌雷刑】后，直觉习得的一种对【听雷】的应用增效——藉由雷霆形成的线索，更敏锐准确地描摹出目标的“不忿源形”。
猫女像是被电击起搏器进行了除颤操作一样，剧烈地抖动了下，昂起头以最后的生机注视着方亦；方亦的感知中，有大量的情绪心声涌现出来，但都十分模糊不清。
周围的众人都被猫女那死者般的空洞眼神所影响，心绪不宁地别开了视线。
唯独方亦平静地与之对视，嘴里没边地说着像是调戏的话：“不甘心？没错，都是因为我，所以你报不了仇啦……嗯，不对，你不是在想这个……这么说，在回忆以前的幸福生活？要是没有发生这种事的话……啧啧，你觉得是因为这张脸惹的祸？抓得挺狠的……逼一个女孩子毁掉自己的脸这种事，真是……别担心，就算你再多抓几十道，也不至于认不出的，更别说……你的亲人……嗯，事情是你引起的，但错的只是干坏事的人……长得漂亮？别开玩笑了啊，这也算错的话……生为半妖……当然也不是你的错……所以，根源在这里么？”
随着这奇怪的絮絮叨叨，方亦指掌间的雷霆渐渐充盈明亮起来，并包裹到了他的右手前臂上，而后收拢、刻画形成一道曲折的闪电纹路——
方亦收回放在猫女胸口的右手、转而覆上她的双眼，同时往前迈了一步，左手环绕到猫女背后、拔掉了贯穿她肩胛骨的长戟，让她前倾倒进自己的怀里。
“生为半妖……不是你的错。”
方亦贴着猫女的耳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感受到手心有冰凉的泪水溢出滑落，他轻轻往下一抹，帮她合上了双眼。
“处理掉吧。”方亦冷淡说着，将猫女的尸体交给最近的侍卫。
良伯远在背后点头示意了下，接过尸体的两名侍卫抬着它离开了。
一名方士趁此际靠上前来，恭谨地探询道：“冒昧请教阁下，不知刚才阁下所施展的是何方术？又……从何习得？”
方亦此时心情郁结，懒得解释或是编瞎话忽悠，生硬地回道：“不便透露。”
“是后生孟浪了。”那方士倒也不敢继续逼问，退了回去，不过从他的自谦称呼来看，八成也产生了和先前顾鸿宇、陈项一样的猜测。
良伯远挥退身边贴耳做了相关解释的方士，再看方亦时多了些许敬意，但同时也多了几分隔阂忌惮。从【听雷】的感知中，可领会到他的怀疑和恼怒，这倒是帝王心性面对蒙蔽和未知的显露……
“方猎头，那另一名半妖已经带过来了。其中怪异，恰好请教方猎头您。”良伯远情绪不显地开口提醒道，说罢朝不远处候着有一会的两名侍从招了招手。
便见他们合力架着一名昏迷不醒的……人？朝这边靠了过来。
待他们走到近处，方亦肯定了自己没有看漏：那被带过来的家伙确实毫无妖魔特征，只是纯粹的人类模样，而且身形单薄瘦弱，连普通成年男子也比不上。
除他之外的在场众人也都发现这一点，大多不明所以，纷纷偷眼打量大公子良伯远的神情，猜想是否他差人行了掉包之计？但那又出于什么意图？
良伯远没有放任众人浮想联翩，开口向方亦解释道：“方猎头，想必你还记得，之前本公子的侍从收拾囚车时有所骚动。那骚动正是因为他们发现囚笼里并无妖邪，却只躺着这名昏迷不醒的古怪少年。”
众人恍然，方亦也依靠【听雷】判断出这说法没有问题。
“本公子当时以为麾下管事玩忽职守，竟出了如此愚蠢的疏漏，但稍后见他直到吞舌自尽也未曾提及此事……况且此事本就有隐情，想必他操办之时应当颇为谨小慎微，不至于弄出被掉包替换之类的低级错误。”良伯远表达了他的判断。
方亦点头赞同，又问道：“所以大公子认为，这少年确实是那另一头半妖，但因为某种意外缘故才变为眼下的状态？”
良伯远略带怅然笑道：“希望如此简单才好，本公子向来不喜诡诈之事。唯有意外最是干脆，省却许多旁枝末节。如今时局敏感……呵，本公子麾下门客都说方猎头身怀大能，就请方猎头查看之后，给个定论吧。”
“好。”方亦应道，认真地看了这位心声显得“粗直”的大公子一眼。
虽然答应得爽快，但是方亦并不知道，该如何查看才能分辨出那昏迷少年究竟是个什么路数。不过，他倒也并不慌张，大不了装腔作势放放电，最后给个似是而非的判断……
少年身上的伤势不少，看起来像是受过一番不带杀意的欺凌；尽管如此，他的生理机能都还正常，甚至够得上健康。昏迷的原因看来不是生理外伤，至少应该不是烂俗的撞坏了脑壳，但依照惯例，问题集中在脑部区域的可能性极大。
方亦抓住少年乱糟糟的长发，将他的头扯着抬了起来，露出被遮蔽的相貌，勉强够得上帅气，不过……
“这面纹……看起来不简单啊。”方亦啧啧道。
周围之人也纷纷赞同点头，甚至有人忍不住出声议论——
“凶煞之相，必非良善之辈。”
“不错，眉目间亦有噬杀之气，性情想必狂悖难驯……”
那面纹不过是粗犷简单的线条，寥寥几笔，但组出的图案却如众人所说，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暴戾观感，加上深沉得化不开的墨色，将少年那一副本就硬朗的面容轮廓描摹得更显棱角分明起来。
方亦确认了下，那面纹并非后天绘制，而是如胎记般生长在皮肤上；更不寻常的是，伸手触摸的时候，能感觉到那线条真实的……锋利！
将【铁躯】在常规无耗状态下的20%防御也撤销，再次触摸验证时，方亦的手指肚被切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而且伤口周围更出现了被感染腐蚀一般的溃烂状态。
“邪魔妖气？！”身后几名方士齐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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