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举着不断淌血的手指，面色复杂地看着周围的人如同躲避瘟疫之源那样急切退开老远，只剩自己孤单地留在原地、像只出现表演事故的狒狒……

“大公子切莫上前！”

“万万不可沾染！”

“妖气凝实，这少年必是邪魔所化！”

在场有着方士身份的人都显得异常惊惶，大公子良伯远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被两名方士不顾冒犯地合力拖着后退了七八步。其他的门客谋士，则是被众方士带动起的惊恐氛围感染，不明所以地有样学样，慌张退避、远离方亦。

值得一提的是，那两名负责架持昏迷少年的侍卫，面色虽也惊惧不安，却仍旧咬牙守住职责、没有撒手。同时，附近的亲卫以为出了什么差错，试图赶过来护驾，被已然反应过来的大公子挥手斥阻停下，但亲卫头领犹豫片刻后，只以手势发令手下止步不前、却也没有依照吩咐退回。从中可窥见良伯远的治军之道，实在是颇有能耐、讲究，无怪乎会彻底掩盖去其他方面的才能。

回看这边，身居中心的方亦正皱起眉头，他重新激活【铁躯】的防御后，才发现那妖气确实当得起被众方士这般如临大敌地畏惧。以方亦目前4级【铁躯】超过50%的防御程度，也仅仅只是能克制住伤口的继续溃烂，直到他将防御继续拔升到60%，伤口才有比较清晰的缓慢恢复迹象。

这效果看起来倒像是某种血液毒素，又或者藉由血液繁衍的病菌？如果在战斗中身上多受一些伤处，凭借这种妖气的持续侵蚀消耗能力，足以威胁到“蚀客”这个级别……连如今“当前量子力”极度富余的方亦都不得不慎重，更别说其他那些未必有可相比【铁躯】这等抵御能力的蚀客。

不过，眼下怎么办？虽然【铁躯】能够抑制妖气，可相互干涉之下，手指上的伤口要彻底愈合，只怕要等到第二天了。虽然流血量不大，可【铁躯】傍身多年的方亦还真不习惯这种长时间受伤的感觉……不知道包扎一下有没有用？

正当方亦心生纠结时，几名方士充满赞叹的议论响了起来。

“不愧是……竟然无需消耗雷霆之力，就能抵御邪魔妖气侵蚀。”

“是啊。若是我……那等程度的伤口，想必要耗去过半的雷法积蓄才能彻底冲刷。”

“呵，若是意志不坚，受冲刷过程中的剧痛影响而维持不住雷法运转……”

“那妖气受激反复，就将危及性命了。”

“邪魔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便在于此了。便是方士，能相抗着也寥寥无几……”

支起耳朵接收到这些关键情报的方亦，顿时对窃窃私语的几名方士好感剧增，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毫不掩饰地递去赞赏的目光，引来一阵受宠若惊地拱手回礼。

那几名可怜的方士颇为疑惑，困扰于所受赞赏因何而来，不禁忐忑猜疑、低声探讨，结果生出了诸多错误的判断……

“莫非，是赞赏我等观察入微？”

“可如此明显的……受之有愧吧？”

“又或者，其实是对我等有所教导，另有所指……”

“我懂了！必然是规劝我等不得太过依赖雷法，应注重身躯根本的锻炼。”

“此言甚是有理！正合修身之道啊。”

方亦嘴角抽了抽，没再理会他们之后商议“健身”的计划言语，按照得到的提醒运转雷法、调动雷霆，冲刷洗去了伤口处萦绕滋生的妖气。随后在【铁躯】+【蚀客】附带的恢复能力作用下，已经溃烂了小半截的手指迅速得到了止血。

接下来，方亦再度看向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年，心中也有了大概的“检查”思路。他将雷霆集中到手上，模仿之前详细探查猫女心声的感觉形成外延的雷线。十指按上半妖少年的头顶，方亦引导着发丝般的雷线向着少年的脑中侵入。

使用一个并不熟悉的技能，还要实现如此精细的操作，自然离不开“蚀之钥”的辅助计算配合。幸而如今方亦的当前量子力储量惊人，且眼下环境算得上安全，才能不计消耗地激发足量的运算进程，补平需要数十年经验、练习才能达到的鸿沟。

此外，若非接收了那猫女的“不忿”印记，以方亦往常的性情，是不太愿意招惹这种麻烦的，至多简单粗暴地尝试下殴打、电击等唤醒方式。

他扫了下周围众人的神色，心中略带烦躁——

在旁观的方士眼中，方亦对雷霆的掌控达到了非人的层次，无疑更加深了他们对方亦身份的误解。这种误解虽然并不直接产生恶意，但会带来很多麻烦，最直观的就是引起大量不必要的关注和戒备，等同被置于聚光灯底下生活，一举一动都受到解读和监视。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偏偏方亦并非真的光明正大，又或者无所顾忌——聪明而有心的人太多，杀之不绝。当然，利用这种万众瞩目的尊崇身份，发挥正面作用取得大势，也是一种相当靠谱的选择，只可惜方亦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更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强迫自己将注意拉回到手上的雷线，以免失误将那昏迷少年的脑袋绞成炸气球……方亦稳定心神后，开始驱使着雷线不断深入。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没有错误：大量接近固态的妖气集中于整个头部区域，形成了茧状的包裹，并对少年的大脑存在渗透改造倾向。

另外，还有很奇特的一点在于：这部分妖气并不纯粹。

自获得【听雷】之后，方亦是第一次感知到如此磅礴而又集中的负面怨怒，它们和妖气搅浑后形成了如同混凝土般的质变固化。这真是极为有趣的现象，如果并非特例的话，那妖魔之力的特性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雷线刺入茧状的妖气外层时，终于引起了半妖少年的变化。

痛苦的神色中，少年的身躯挣扎扭动起来，并不剧烈的动作却令身后架着他的两名侍卫出现了控制不住的迹象，只有被方亦按着的头颅依旧稳定无法动弹。

方亦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只能结合【听雷】判断出：如果继续以雷线剥离结茧的妖气，会对少年的神智造成某种损害、甚至导致丧命；而如果放任不管，那结茧妖气之中最终孕育出的，将是某种极度凶戾负面的产物。

停下雷线的继续刺探，冷静回想了下自己的本心初衷……

方亦发现，如今的状况已经超出弄懂少年身份的原始意图，而出现预料外的延伸：该如何处置已经确认是半妖的少年？

或者说，从接纳半妖猫女的不忿，进而激发了【执掌雷刑】的部分真髓后，他其实算是进入了接取支线任务那般的状态里，而与此同时，这里出现了一个分叉节点。

1、剥离结茧妖气：最好的结果是得到一个神智问题较浅的半邪魔少年，最坏的结果是少年直接毙命、支线任务断点。

2、放任少年不管：将会得到一个发狂的邪魔，但必然是活着的，可以结合【听雷】慢慢摸索研究一番妖魔之力的特性后，再用来练手感受邪魔的强度。当然，最后还得要杀掉，可能有损【执掌雷刑】的真髓体悟。

权衡利弊对方亦向来是件难事，于是他决定把选择权丢给别人。

“大公子，这少年确实是半妖无疑，结合他的妖气特性，想必是强悍邪魔在化形时期与凡人结合而孕育的后代。此时他化作人形，应该是意外导致，我猜想……可能是受到了迫害后刺激太大，为了获得自我保护、乃至报复的力量，妖魔性的一面彻底展露而进入了化形准备阶段；又因为他的妖魔血统只有一半，才会昏迷不醒……等七天过去，他重新睁眼之时，只怕会彻底变化成为邪魔。”

恩，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方亦依靠着自己积累的丰富脑洞，编造出了一番颇为高大上的概念设定。众人虽然皱着眉头有些接收困难，但是众方士却都因对其身份的误解而大多盲信，在他们的带领下，众人纷纷表示信服地点头。

做了基本铺垫后，方亦颇为认真地向良伯远问道：“大公子以为，是应该趁现在祸患未生处置了他，还是等他成为妖魔的时候再动手？这其中的差别……大公子想必明白吧？”

周遭一众门客谋士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纷纷向良伯远靠近、意图进言。

良伯远眉头微皱，不等纳谏便开口道：“方猎头，还有诸位……本公子知晓，更佳的应对想必是：待这妖邪化形作恶之后再依律例论处；才可彰显治事公正、不失偏颇。确实，这少年本是无辜之身，甚至……乃因本公子的疏漏而受迫害。呵，可本公子仍要说，当趁如今祸患为生处置了他为好。”

他扫了一眼那些叹息的属臣，又道：“本公子喜好军功武业，乐于捕猎妖邪，却也因此对它们的凶残可怕，极为清楚！本公子知道，有许多人认为在天神、燧木庇佑下，仍耗费刀兵招惹妖邪，乃殊为不智之举。然而……本公子今日说句实话，本公子怕！你们没有听错，本公子怕！天神、燧木庇佑之力不知根源何来，若有一天庇佑不再，你我何以依托？”

方亦眼神不由发亮，他原本并不在意良伯远会作何种选择，但此时对方的表态却令他颇为赞赏。

良伯远最后道：“恰好如今升山之期将临，有些事也无需再瞒诸位。诸位可知，纵是早年我父王良白贤明仍在，却也并非本公子最为敬仰之人……本公子最为敬仰的，实则乃是先王宁氏开拓黑海的雄才伟略。只因伯远笃信：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方乃存续之道！”

全场顿时哗然，无人曾料想到，一个不过是如何处置半妖的问题，竟会引出自家主子这般惊悚人心的言论——仰慕前代失德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