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白湮想要极力控制自己情绪,但仍然露出了惊诧。
“当年她为了上位,为了得到陛下的恩宠,可是亲手害死了一同进宫的三位嫔妃。这还不止,你可知道三人之中,有一人竟然还是容妃的亲生妹妹!她能有今日的地位,还是践踏着她亲妹妹的尸体得来的。你说这样的人,表面大仁大义,善良忠厚,内里却是黑透了心,甚至连猪狗都不如。”
寒风呼呼,带过了白湮呼出的凉气。
那个笑得如此美丽的女人,宛如入世仙子一般的人物,真是秦妃口中不择手段,陷害亲妹的凶手么?
秦妃看见白湮神色的变化,冷笑着道:“你真当宫中单单是个荣华富贵之地?本宫今日好言相劝,你要晓得轻重,也该懂得选择。至于容妃的过往,你要有兴趣尽管来找本宫。”说罢,她命人放下了帘卷,轿子一起,再也不回头的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之中。
白湮送着轿子远去,心里一直想着秦妃的话。
她实在不敢相信,容妃娘娘是那样的人!但看方才秦妃的神情,却不似有假。再者,她有必要跟自己说谎么?
怀着如此心情,白湮迈着沉重的步子,又回到了内堂。
这时的芊柔没有了方才的霸道蛮横,容妃也少了受一份秦妃的压迫与顾忌,她远远地看着她们有说有笑,甚至闹做一团。如若她没有听到秦妃的一番话,看着她们那种妯娌关系的和睦,分明是令人艳羡。但此刻,她的心情为何会是如此沉重?
容妃正说着方才被芊柔吓了一跳,以为她真要为虎作伥,帮助水香责罚幼翠。
芊柔乐呵呵的笑着,说她不喜欢秦妃,又怎么会让她好受。她心里也确实如此想着。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说,她看着白湮顺眼,光是这一个理由,足够她无条件帮助白湮了。
白湮小步迈进了内堂,代幼翠谢过芊柔。芊柔不以为意,又招呼下人带幼翠去太医院包扎伤口。
本来宫女受伤是平常事,决计不会劳烦到御医诊治。但由芊柔出面,太医院那些臣子,哪个还敢轻视幼翠?
说到太医院,容妃突然起身,双手握住了白湮两手。
白湮有些糊涂,诧异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容妃看了一眼芊柔,却惹得芊柔不满,抱怨道:“以筠姐姐,你太不公平了。芊柔什么事都告诉你,与你分享,你有事却……却和湮儿姐姐说也不与我说。哼!”
白湮方才还没有注意到,芊柔一直叫着容妃做以筠,想来这是她的闺名吧。她们只以名字相呼,却不以辈分相称,可见这份感情着实不浅。
“芊柔你误会了。”容妃犹豫了一下,终于叹气道:“这事告诉你可以,但不许你自作主张。”
“当然。”芊柔又恢复了明朗的笑容,“芊柔什么时候不听姐姐的话了?”
容妃溺爱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转而对着白湮,脸色异常沉重。好一会儿,才听她道:“姑娘,本宫今日贸然拜访,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她贵为娘娘,竟然有事求助于自己?白湮稳了稳心神,静待下文。
容妃有些不安的搅拌着双手,情绪焦虑道:“姑娘还记得太医院的冯太医,李太医等人么?”
“当然记得,白湮自入宫以来,还全赖众位太医悉心照顾。”
诚然,这些御医得东方皓哲的命令,哪敢不尽心尽力?他们每日送来的人参灵芝,滋补润体的药膳,哪样不是经年积累下来的珍宝?她这些日子在宫中的生活,可是比东方皓哲也差不了几分。
“既然如此,本宫恳请姑娘救诸位大人一命。”
白湮大吃一惊,问道:“娘娘指的是?”
容妃疑惑问道:“难道姑娘不知道陛下把几位太医打入天牢的消息?”
“什么?”白湮惊愕起身。
自她病发后苏醒过来,第二日就从太医院搬到了月婵宫。她远离太医院之后,她与一众御医也疏远了。
此刻,如果容妃娘娘不说,她真没有注意到,如今只有两个年轻的御医交替着到月婵宫替她把脉察看病情,倒是再没见到之前那群老御医了。
白湮纳纳问道:“娘娘是说那些照顾我的太医都被皇上打入了天牢?”
容妃于是把个中情形告诉了白湮。
原来那日白湮毒素发作,冯太医首先被请了过来。可是白湮体内的毒实在诡异之极,任是这位两鬓花白,研究医理数十载的老太医也一无所知,无能为力。
当时东方皓哲看着白湮痛得死去活来,大怒之下,就要处死冯太医。
自白湮入住太医院,冯太医殚精竭虑,悉心照顾。他看着白湮气色一日一日红润起来,还暗自宽心的时候,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此时的他,看着白湮毒素发作,也早已经是黔驴技穷,哪里还有办法?可是东方皓哲处于盛怒,任是他如何解释,也只套得一个庸医名头。
他只好抱着东方皓哲大腿,痛哭流涕。如今他也不求衣锦还乡,就求皇上念在他多年服侍份上,饶恕他的死罪。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凄凄切切,叩首求饶,就是铁石的心肠的人,也该给哭得软了。但东方皓哲就是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这时其他御医纷纷赶来,切过白湮的脉象之后,都是摇头叹气。就连资历最深,见识最广的冯太医的也看不出究竟,他们这些晚生后辈,又怎么能治愈白湮?
一个太医院,网罗集合了天下最出色的医师,最后竟然连白湮中的什么毒都看不出,如此留着这些人又有何用?!
东方皓哲袖子一挥,天子威严毕现。
于是,一天之内,太医院半数御医锒铛入狱,哭天喊地的哀嚎响彻太医院。
唉,可怜冯太医躲过了清流党与相党的两派斗争,一辈子战战兢兢埋首医学,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白湮听着容妃讲述,依稀有点印象。
不过她那日痛得实在厉害,朦胧中看到一群人跪在地上,却不知是怎么回事,今日得了容妃提醒,猛然惊醒。
“白湮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这事怎么能责怪他们?想来都是白湮的罪过,害苦了诸位大人。”
容妃安慰道:“所谓不知者无罪。本宫瞧着姑娘为了幼翠一事如此尽心,也不是薄情之人,却不想姑娘竟然是毫不知情。唉,本宫半年前害了大病,险些就要熬不过去了。还是冯太医日夜翻阅古书,又往来奔波悉心照顾,本宫今日才能站在这里。这份恩情,本宫不曾忘却。还有,太医院的李太医与本宫是远房表亲,虽然我们两家人几代人没有联系,但毕竟还是有着一份血亲。”
“昨日,墨晴到太医院替本宫拿御寒补身的药材,听到太医院的药童们讨论起这事。他们说陛下当日责罚了每位大人三十廷杖,后又打入天牢。眼下天寒得紧,有几位老太医承受不住,都昏迷过去了。”
容妃说着握着白湮双手,眼里极其哀痛,道:“本宫也知道姑娘这些日子受苦了,但不知姑娘可否行个好心,劝陛下宽恕了他们?”
“娘娘言重了。”诚然,这事未曾有人告诉过她。如若不然,毋须容妃开口,她也会求东方皓哲饶恕了这些人。
芊柔在一边玩弄着青龙白虎,与两条狼犬玩得不亦乐乎,这时幽幽问道:“如此而已?”
“嗯?”两人同时看向芊柔。
“这事最简单不过呀!以筠姐姐你怎么不与芊柔说?芊柔只要跟皇哥哥说一声,还怕皇哥哥不放人么?”
容妃摇了摇头。
如果真是这样简单,以她与东方皓哲曾经的恩情,又何必来请白湮帮忙呢?
“芊柔,陛下待人处事素来温和,处理朝堂以外的事情,何曾随意责罚一人?所以陛下对这件事关心得很。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又白姑娘来解决最合适不过了。”
其实她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那就是后宫不得干预朝政。这事虽算不得政事,但毕竟牵涉了太医院诸位大人,由着白湮出面,也可以避免有心人造谣生事。不说白湮与东方皓哲的关系,就说此次事件由她而起,也由着她结束,不是正好么?
芊柔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她方才答应了容妃不胡来,就要言而有信。
白湮心领神会,问道:“不知娘娘要白湮做些什么?”
容妃应道:“姑娘毋须做些什么,只要姑娘开口,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白湮避开容妃灼灼的目光,神色闪烁了一下,应了声是,心里却在想着:“容妃如此说,定然是觉得自己在东方皓哲心中的地位不凡了。”
芊柔突然兴奋说道:“既然如此,趁着以筠姐姐也在,湮儿姐姐不如现在就去找皇哥哥吧!”两条狼犬似乎受了主人的影响,跟着叫了两声表示附和。
容妃应道:“芊柔,这事姐姐不方便出面。”
“有什么不方便的?姐姐带盅补品一同过去,还可以趁机看看皇哥哥,以解相思之情。”
芊柔这话点中了容妃心事,只见容妃脸色滞了滞,一股愁思不言而喻。芊柔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看着白湮吐了吐舌头,转而又挽着容妃的手,撒娇道;“以筠姐姐,我们一起去嘛。”
容妃隐隐觉得芊柔今日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她柳眉一翘,好奇问道:“芊柔,姐姐怎么觉得你今日特别……特别……”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芊柔今日特别腻着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自己,但又没有说出口。
芊柔紧张问道:“特别什么?”
容妃抿着唇,没有应话,芊柔反而更加慌张。
这时,容妃的贴身奴婢墨晴上前一步,笑吟吟道:“娘娘,奴婢有事相告。”
墨晴得了容妃的允可,朝着芊柔偷偷一笑,凑到容妃耳边絮絮低语。几个眨眼工夫,容妃突然痴痴一笑,看得芊柔心神不宁。
芊柔插着腰一跺脚,佯装生气道:“哼!墨晴,你说了本公主什么坏话?”
看着她这个气急败坏的样子,容妃和墨晴同时笑了。只有白湮像个局外人一般,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芊柔脸上不经意浮起了一丝潮红,也不知是急了,还是气了,连连问道:“你们到底怎么了?”转而她指着墨晴,命令道:“墨晴你要不说,我让小青小白陪你玩玩。”
两条狼犬听到主人叫自己名字,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扫视众人。
“公主饶命。”墨晴假装惊吓,应道:“奴婢方才看见公主心神不宁,想起了今日听说的一件事儿,告诉娘娘罢了。”
“本宫有心神不宁么?本宫好得很!”芊柔板着脸,问道:“快说是什么事儿?”
墨晴含笑应道:“奴婢听说,今日靖宁王特意请了吏部尚书李大人入宫,行了采择之礼。”
采择之礼,名为纳采,乃是周礼中三书六礼之始。男方欲与女方结亲,请媒妁往女方提亲,得到应允后,再请媒妁正式向女方家纳“采择之礼”。说到底,其实就是男方给女方家下定情之物。
“你……你……哎呀!”芊柔心里一急,重重的一跺脚,转过身去背对众人。
容妃笑道:“原来我们家的芊柔也会害臊。”
也难怪她今日欲言又止,原来是靖宁王来了,扰乱了她的心神。不过仔细一想,能让芊柔魂牵梦绕的,也只有靖宁王了。
墨晴附和道:“娘娘英明。”
芊柔又羞又气,转而挽起白湮手臂,撒娇道:“湮儿姐姐,她们欺负我。”可是两手才一接触,她立即觉察出白湮的怪异,纳纳问道:“湮儿姐姐,你……怎么好像很冷?”
芊柔握起白湮双手,冰冷得毫无温度,再抬头看着她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惨白。双唇的嫣红,使得她如同遗世独立的一抹娇花,最后时刻的绽放着。
自白曲离开之后,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然而,他却不是来看望自己的,不仅如此,他还是为了提亲而来!他就这么着急么?!
“冷么?”
然,此刻的白湮,寒的何止是双手?就是那颗温热跳动着的心,仅仅是一瞬间,仿若停止了一般。
她处在了一种窒息的状态!
“姐姐。”芊柔担心的摇晃着她,把她从那种无声无息的空间中拉了回来。
白湮大口喘着气,剧烈的呼出胸中的浊气,转而换上新鲜空气,好一会儿才消除了方才那种窒息的空无感。
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遮挡樱唇,面色不仅苍白,而且露出了惊恐神情。
容妃记得白湮身体不好,大吃一惊,焦虑问道:“白姑娘,你还好么?”
“这里有些疼。”白湮指着心口,“不碍事,自从离开孟陵之后,心口每日都会隐隐作痛。”
她没有告诉她们,此刻胸口不是因为毒素,也不是因为窒息而疼痛,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刺痛!这种痛,比之毒素发作的万蚁穿心,竟然是如此相像。
白湮尽力克制自己情绪,强颜欢笑。
容妃亲自扶着白湮坐下,触到她手心的温度,不由得愕然。然而,她只是淡淡关怀道:“要宣太医么?”
“不用了。”白湮摇着头,转而看向芊柔,笑道:“恭喜公主殿下,祝殿下与王爷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芊柔娇涩的应了一声,没有仔细看白湮的神色。但容妃站在她身旁,却是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明明笑得很灿烂,怎么却有一种凄然的错觉?也许,是她身体不好,又抑或是自己看错了吧?
墨晴端了一杯暖茶给白湮,让她暖暖肠胃。容妃仍然不放心,问道:“姑娘真的没事么?”
白湮喝了两口热茶,一股暖流顺流之下,舒畅之极。这会儿她也缓过了神,神情虽不如之前红润,但起码不再苍白。她恢复之前的淡然,应道:“白湮真的没事,有劳娘娘挂心了。”
“如此甚好。”容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个小折腾,芊柔方才那股娇羞也去得七七八八,往日不拘一格的胡闹性子又出来了。她拽着容妃的手腕,道:“姐姐,你就陪芊柔去见见皇哥哥嘛。”
容妃点了一下她鼻子,取笑道:“你呀!到底是去见你的皇哥哥,还是见你的寒哥哥?”
芊柔那点儿心思早被容妃看破,也不再害羞,大方应道:“姐姐去见皇哥哥,芊柔去见寒哥哥,不正好顺路么?”
容妃没好气说道:“你就是扯着姐姐下水。”
“好嘛好嘛!”
容妃被芊柔缠得不行,但就是不答应。白湮见她一脸为难,于是请缨道:“殿下,不如由湮儿陪您去。”
芊柔虽然爱胡闹,但在自己人跟前,还是晓得分寸的。她打量了白湮几眼,犹豫了好久,说道:“姐姐身体不好,还是算了吧。”
“我不要紧的。再说,太医院的那些老太医们也等不及了。”
容妃见白湮神情坚决,也帮着口道:“既然如此,你们正好做个伴。芊柔,太医院的事情你尽量少开口,免得激怒了陛下。”
芊柔嘟着嘴问道:“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让皇哥哥放几个人么?”
“总之你听我说就是了。”
“是了是了。”芊柔这头答应了容妃,那头迫不及待催促着白湮。容妃忍不住笑道;“今日靖宁王要再不来,只怕你会亲自到王府把人揪过来吧?”
芊柔也不怕容妃揶揄,理直气壮道:“寒哥哥要真敢不来,我就叫他靖宁王府如我流霜阁一般,片甲不留!”
谁都晓得她这不过是玩笑话,别说是火烧靖宁王府,就是让段寒吃点儿苦头,芊柔也决计舍不得。
但白湮听她这么一说,却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她看的出,芊柔调皮中不乏聪慧,但性子偏偏被娇宠惯了,才会显得无理取闹。但正因为如此,她表面爱胡闹,内里却是固执。既然她一片芳心早已许给了段寒,如若段寒有朝一日负情于她,她难免一时任性,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
想来,东方皓哲私下与自己说的那一番话,也并非仅仅出于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宠爱。东方皓哲应该是想借着那次机会,一并提醒自己,不要与芊柔相斗,否则即使赢了,只怕结果比输了还要惨痛。
白湮看着芊柔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自己面子上是欢欢喜喜,但谁又晓得内里那颗破碎的心,是被摧残得何等千疮百孔?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着想过,更没料到她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段寒,你我缘浅,所以注定了今生无缘。至于来生,只怕白湮也没有面目再见你,更是不敢奢求。
从此箫郎是路人……芊柔一心要来见段寒,但真到了御书房前,女儿家的娇羞不胜,又让她放不下面子。
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相见,恨不得立即扑到段寒怀里,一一倾诉这段日子的思念。但皇哥哥已经下了圣旨,段寒又请吏部尚书李溟大人行了纳采之礼。如此,不出几个月时间她就要嫁到靖宁王府,嫁给她倾心已久的寒哥哥……芊柔想到这些,整颗心都要融了,化了,身子也跟着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白湮没有芊柔这份幸福的遐思,她有的只是一种哀伤,一种浓郁而又深沉的哀伤。
芊柔为了不铺张行事,没到御书房就舍弃了轿子,想徒步悄悄走到御书房,先偷偷瞧段寒几眼。
这时她牵着白湮,两人俨然成了一对好姐妹,娉娉婷婷漫步而来。
御书房前站着一群侍卫、宫人,远远认出是芊柔公主,就要禀告皇上。可是芊柔仅仅是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那些人都直挺挺到站着,谁也不敢乱动。
看来芊柔的淫威遍布皇宫,实在不是空穴来风。白湮如此想着,真不知道这些人是可笑还是可怜。
芊柔到了这些人跟前,他们依旧行过宫礼,但却没有人支吾一声,想来是怕惊动了御书房里的东方皓哲。
御书房就在眼前,芊柔偏偏转过身去,脚下踱来踱去,欲行又止,一双柳眉弯弯曲曲,似乎没有了主意。
白湮明知故问,道:“芊柔,怎么了?”
她本来还遵着礼节叫芊柔做殿下,但芊柔早已熟络地叫她姐姐,之后又经芊柔提醒,她也不好显得生疏,才改口直呼其名。
想来,也只有芊柔才敢如此。
她贵为堂堂一国公主,竟然任由一个民间女子这样呼唤,实在有违礼法。如果不是她亲自许可白湮这么叫她,只怕白湮就要套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了。
芊柔方才在容妃面前大大方方,这会儿倒是忸怩起来,浑身不自在地问道:“湮儿姐姐,你瞧我今日打扮得怎样?”
白湮认真地左瞧瞧,右看看,半晌才点头应道:“得体得很。”
芊柔前前后后转了好多个圈,双眉一直歪着,似乎对自己这身着装很不满意。她又扯着白湮手臂道:“姐姐,我们别进去了,还是走吧。”
白湮心里想着:“芊柔一会儿风风火火,谁也阻挡不住,一会儿又扭扭捏捏,瞻前顾后,反差实在太大。”
不过芊柔这番姿态,个中原因她最是明白。也因为如此,她越是明白,心里就越是难受。那个冷峻而孤寡的男子,始终不是属于自己的。
“还是不行!”不等白湮开口,芊柔又回过头来,仰望着御书房大门,自言自语道:“既然都来了,怎么可以又回去呢?”
白湮见她犹豫不决,怕是如此拖拉下去,天色都要晚了,于是干脆替她做了决定。
“我们就大大方方进去吧。”白湮挽着芊柔的手,正要迈步前行,却生生被芊柔拖了回来。
芊柔摇头晃脑道:“不行不行!”她想了一会儿,神色一亮,调皮道:“我们偷偷在旁边藏着,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白湮连忙应道:“这么做于理不合……”
“没事的,皇哥哥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再说,有时候还是皇哥哥逼着我偷听呢!这种把戏,他最是熟悉了。”
“可是……”
“哎呀!”芊柔跺着脚,正想着怎么说服白湮,却见御书房的大门开了,吓得她慌慌张张扯着白湮藏到一处。
幸好出来的只是一个小太监。芊柔顿时松了一口气。
白湮跟在她旁边,受她感染,这会儿像是个东窗事发,却没被抓成的小偷一样,焦虑中缓过了神。
芊柔在她耳边抱怨道:“该死的乾安,想要吓死本宫呀?”
这个小太监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又明亮明亮,一看就是贼精灵的模样,不过他眉目轮廓清晰,生得清秀白皙,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太监宫装,而是换上文士服侍,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女。
白湮暗暗留神。
从芊柔口中得知,这个太监乾安如今负责服侍东方皓哲起居饮食,侍奉笔墨,在东方皓哲身边算是最得宠的太监。
如此,他该是多少臣子官员想要巴结的人物。但到了芊柔眼中,却什么都不是了。
“啊哈。”乾安转身带上了御书房大门,走出两步,打了个大哈欠,极力伸展四肢,好让站久了的身体舒畅一下。
“嘘!嘘嘘!”突然一阵怪声传来。
“谁?!”乾安警惕地看着四处,但殿前的侍卫谨守岗位,目不转睛。
寒风一吹,乾安打了寒颤。他看到侍卫们这个模样,立即知道谁来了。
芊柔探了个头出来,招手做了个噤声手势,命令道:“过来。”
乾安哈腰点头,放轻脚步,恭恭敬敬地跑了过来。他到了芊柔面前行了大礼,突然看到了同在一起的白湮,先是愣了愣,眨眼间恢复过来,参拜道:“奴婢见过白姑娘。”
东方皓哲几乎每日都会抽空与白湮相见,但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乾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得自己的。
芊柔迫不及待问道:“皇哥哥在御书房里么?”她本想张嘴就问段寒的事情,但转念一想,急忙改了口。
乾安一眼就看出芊柔来意,谄媚笑着,应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靖宁王差吏部尚书李大人来行纳采之礼,皇上已经欣然接纳。李大人离开不久,靖宁王又亲自来求见,这会儿皇上正与王爷有事商谈。”
芊柔脸上一红,跺脚骂道:“狗奴才,谁要问这些了?”
谁都晓得芊柔这是口不对心,也就没有在意了。不过白湮却是显得有些不自在,神色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芊柔抿唇问道:“他……他们在谈什么?”
乾安恭敬应道:“奴婢不知。”
芊柔又狠狠地跺脚。
其实不管乾安听到还是没听到,他都晓得分寸,即使是对着芊柔也不能随便透露消息。
“他……他们有提到本宫么?”芊柔真正关心的也不过是段寒而已。但为了掩饰那份着急,只好每句话都要把东方皓哲算上。
“呃。”乾安拖长了尾音,见到芊柔不满的神色,连忙说道:“自然是有。”转而看着白湮,继续道:“但王爷好像专程为了白姑娘而来。”
芊柔脸上闪过失望,但随即又精神起来。她从没有想过,白湮与段寒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也不会与白湮特别亲近。这时她只以为段寒与东方皓哲商量白湮未来的去留罢了。
唯独白湮,从月婵宫出来之后,心一直紧绷着。这会儿,那颗悬着的心,更是纠结到了极点。
芊柔知道他们谈论的不是国家大事,就愈发肆无忌惮。于是牵着白湮的手臂,道:“姐姐,我带你去偷听他们说些什么。”
乾安闻言大惊,但被芊柔眼睛一瞪,欲言又止。最后他转过身去,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周围的侍卫看着她们经过,都视而不见,挺腰立正,坚守本位。
芊柔领着白湮从秘密潜到了御书房外,藏在一边偷听。但毕竟隔着还有一段距离,只听到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
这个位置,经过芊柔长久探察,应该是最佳偷听位置了。不过御书房毕竟是东方皓哲办事的地方,如果真那么容易偷听,只怕早出事情了。
“陛下,臣不敢奢求。”
太久没听到段寒的声音,芊柔紧张地握着白湮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劲儿,把白湮手骨抓的生红。只可惜她还不自知。
不过即使是白湮,她也没有感受到疼痛。此刻的她,与芊柔的心境一模一样,还哪里知道疼?
两人各怀心思,都极力的屏着气儿,生怕错过了什么。
只听东方皓哲问道:“怎么?你还不满意?”
“臣不敢。”
“段寒,朕千辛万苦替你扫清了障碍,才终于等到了今日,你竟然这般不识趣?”
段寒的声音带着疲惫,应道:“陛下,臣不敢过分奢求什么,这辈子只想终老南山,过些逍遥自在的生活。”
芊柔一脸疑惑,看着白湮问道:“难道皇哥哥在逼他做什么事情?”
白湮摇了摇头。她哪里会知道?
东方皓哲问道:“那芊柔呢?你要带着芊柔终老南山?你有问过她的意思么?”
“芊柔会明白臣的心意。”
“芊柔从来没有吃过苦,朕也不会允许她吃一点儿苦头!”
段寒应道:“芊柔做了臣的妻子,臣自然不会让她受苦。”
芊柔在外听着,脸颊潮红,一颗心激动得像是要从喉咙跳出来一般。
同一番话,白湮却是心如刀割,整个人早已离魂。
东方皓哲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似乎在殿里荡漾了许久,使得整个大殿都浸在沉重的氛围里。
“你是不是还在意着父皇那一番话?”
半晌,没听到段寒回应。
东方皓哲继续道:“朕还记得,当年父皇找你秘密谈话,朕就躲了在一旁偷听。父皇跟你说,叫你好好辅助朕,如同你祖父两代人一般,助太祖、父皇建功立业。”
只可惜芊柔和白湮在外面看不到段寒的神情,不然一定看到他的惊愕,难得一见的惊愕。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无比。
“当日父皇的每一句话,朕都清楚记得。‘朕让你全心全意辅助太子,你可愿意?’”
段寒也许是受着东方皓哲影响,回忆起当年场景,坚毅应道:“臣愿意。”
“‘如果无名无利,甚至不能担任一官半职,只能做个幕后军师又如何?’”
“臣愿意。臣可以什么都不要。”
东方皓哲立即问道:“‘为什么?历朝历代多少文臣武将,一辈子战战兢兢就为了图个名声,要么名垂千古,要么遗臭万年,你竟然舍得什么都不要?’”
“臣自小无亲无故,能有今日,全赖皇上与太子关照所致。皇上对臣好,太子对臣也好,臣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仅仅如此?’”
突然,殿里一阵沉默。
芊柔一脸莫名其妙,全然没有听懂他们二人的对话,着急问白湮:“姐姐,他们说的什么呀?皇哥哥什么时候立太子了?”她一双眼睛骨碌骨碌转着,又问:“为什么没了声音?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白湮淡然的摇摇头。也许,她是懂的,也许而已。
好久之后,芊柔几乎忍不住要冲进去问个究竟,才听段寒缓缓应道:“因为臣把太子当成了兄弟,所以臣愿意全心全意辅助太子,哪怕要了臣的性命。”
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无比沉重,身体好像承受着数座大山的压迫,一个不甚就要喘不过气。
谁能够知道,这一番话竟然是出自一个六岁的孩子的口中?那时的他虽然年幼,但自出生开始,就懂得了什么是生离死别!
死亡,从他呱呱落地开始一直追随着他。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有执着,甚至愿意为了执着舍弃性命。
半晌,东方皓哲嘶哑着声音道:“‘兄弟?段寒,你不愧为靖宁王段家的后人!你虽然没有见过你祖、父二人,但骨子里就是有着他们独特的血液。不过就因为这一声兄弟,实在委屈你了。’”
之后,段寒再也没有应话。与此同时,芊柔似乎懂了。
她的手心布满了汗水,但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白湮的。她们的手早已紧紧的攒在一起。
殿里无声无息,别是一番的诡异。
突然,一阵大笑声响起,东方皓哲首先打破沉默:“原来你一直记着。”不难发现,他的笑声略带着疲惫。
同样,段寒的声音也充满了憔悴,应道:“臣不想陛下也记得。”
“朕就因为你一句‘兄弟’,想忘也忘不了了。朕问你,你当初为什么不问先帝,为什么不许你担任一官半职?”
果然!
芊柔完全明白了。他们方才是在重复着当年父皇与段寒的对话。原来父皇还与寒哥哥说过这些话!但,为什么父皇不让寒哥哥当官?
这些年,她还以为只是张丞相在压制着东方皓哲和段寒,所以为了不让东方皓哲势力坐大,故意不许段寒担任官职掌握实权,却不想内里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白湮眼眸低垂,小声问道:“芊柔,我们这样偷听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芊柔理直气壮道:“我……寒哥哥……哎呀!我就是想多了解寒哥哥嘛。”这些话如果不是偷着听,只怕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
白湮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过头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听着殿里的对话。
芊柔立即竖起耳朵,只听段寒反问道:“问了如何?不问又如何?”
东方皓哲道:“起码心里能够明白。”
段寒无言以对。
当年的他,不过是个六岁孩童,做事全凭一腔热血,哪里晓得那么多东西?可如今想来,这一个疑问却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谜题。
“啪”的一声,一个物事落到了地上。又听东方皓哲道:“你看看这个。”
段寒捡起了地上的卷宗,看得出卷宗虽然经过修复,但仍然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甚至手下加点儿力气,就会随时粉碎一般。
他缓缓翻了开来。
瞬间,他那张仿如冰封千年的冷峻面庞,这一刻竟然布满了错愕。他嘴巴张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根本无从说起,无话可说。
他目光一刻也离不开卷宗,直直地看着上面的字:“……兹先帝口谕,密令……藤州靖宁段家遗孤……不得为官任职,不得踏出京师一步,终此一生……段寒如有违抗,当斩不赦……”卷宗实在被烧得所剩无几,还能存留着只言片语,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认得,这是张丞相的笔迹。
原来张丞相还担当着一个监督的角色。也幸好这些年来他谨遵先帝遗言,没有奢求过一官半职,不然他今日还能安然站在这里么?
段寒呼出了几口浊气,在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再看看这个。”又是一下落地声,东方皓哲把一个奏折扔到了段寒跟前。
奏折是翰林院曹学士所写,内容则是上报考证原稿过后,把缺失部分补上,后面附带了一片短文。
短文内容与段寒方才看的卷宗相差无几,但在某些残缺位置,却补上了几句话,就变成了:“兹先帝口谕,密令太祖朝镇南将军段离廷、藤州靖宁段家遗孤,后受封靖宁王爵段寒,监管安乐王朱玉章,姜王姜曲浑,西岭王卢太笙,此三人宗族正统子弟三代之内不得为官任职,不得踏出京师一步,终此一生。段寒如有违抗,当斩不赦。臣受命监督,诚惶诚恐,不敢有违。”
后续还补上了安乐王朱玉章,姜王姜曲浑,西岭王卢太笙的生卒年月以及大事年表。
原来这三人皆是前朝遗臣。太祖当年攻陷了前朝京师,这三人主动出城投降,还提供了前朝皇室的踪迹,于是太祖赏赐了爵位,以示皇恩。
但这三人明显是阳奉阴违之辈。他们明里归顺了大沥,暗里却还与前朝权贵来往甚密,后来东窗事发,太祖念着他们知情识趣,又相助铲除前朝宗室的份上,保留了他们爵位,只把他们软禁在京中。
不多久太祖病逝,先帝继位。先帝知道这三人居心不良,但又不好推翻太祖的旨意,就暗中派段寒监察三人。如果这三人有不法行径,段寒可以斩立决。
之所以选择段寒,还是因为老靖宁王两代人死在前朝余孽手中,如此先帝这样安排,自然合情合理。
先帝驾崩后,西岭王卢太笙,安乐王朱玉章,姜王姜曲浑相继病逝。其后人长期被禁锢在京中,也许又受前朝遗臣指责,心情郁结,也晓得自己地位,都不敢为官任职,只当个平凡百姓罢了。
段寒看完奏折,又看着东方皓哲,怔怔出神,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东方皓哲问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献给朕的?”他指的自然是那册残破的卷宗。
段寒不假思索,应道:“奕王。”
东方皓哲点了点头。
奕王入京,从来不会安宁。不过奕王与张丞相素来不合,他实在不知道奕王用了什么本事把这册残卷弄到手上。但可以猜测,奕王应该是想携着这册卷宗来对付自己,却偏偏被东方皓哲反过来利用了。
“朕把这两样东西赏赐给你,不论你是留着还是毁了,朕都由得你。”
先帝既然暗中安排了张丞相监督,难免不会有第二个知道真相的人。但只要段寒有这一册残卷和一封奏折,兼之东方皓哲的支持,谁还敢胡言乱语?
甚至段寒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也能安然无恙。如今朝廷已经是他东方皓哲一人说了算,他就是天,他就是地,难道还会保不住一个段寒么?
说到底,东方皓哲是给足他这个未来妹婿的面子罢了。
可惜段寒却不领情,恹恹问道:“陛下明知道先帝遗言,为何还要这么做?”
东方皓哲也不恼火,耐着性子应道:“朕为什么这么做,你最清楚不过了。”他语气多了一分激动,“段寒,如今朕替你扫清了一切障碍,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要朕提醒你么?”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曾经许诺东方皓哲,以己身做一面澄清镜子,督促陛下成为盛世明君。如今最大的阻碍相党已经清除,天下百废待兴,正是东方皓哲一展拳脚的时候。
但“盛世明君”四个字,岂止是四个字这么简单?其中包含的意义,何止万千?
凡是有雄图壮心的君王,要想成为名垂千古一代大帝,一要有勃勃野心,才不会安于一隅;二要有辅佐良臣,相匹之才,才不会闭塞圣听;三要有金山银山,才能够撑得起一个盛世王朝。不过如此君王一旦对权力过分执着,或是安于享乐,极容易多疑阴翳,长久之后,一个不甚,就会从明君变成暴君。
历朝历代以明君享誉后世的少之又少,东方皓哲自小修习帝皇之术,自然清楚。所以,他需要一个肱股良臣,时时刻刻鞭笞督促着他,以免误入歧途。而放眼天下,值得他信任,值得他委以此任的,除了段寒再无第二人!
但是段寒的回答没有迟疑,干净利落:“臣累了。”
殿里突然沉默起来。
芊柔心急如焚,双手抵在墙上越贴越近,却听身后传来几声狭促的笑声,一把阴冷的声音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周围一片寂静,突然有人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耳边有如一道惊雷响起,芊柔几乎就要被炸得跳起来大叫。幸好她及时捂住了嘴,才没有让殿中的二人发现她在偷听。
不止芊柔,白湮闻声也是大吃一惊。
方才两人意见不合,芊柔继续凑耳窃听,白湮则转过了身去,背对着芊柔。她们如此格局,偏偏给了他人有机可趁。她们竟然听不到一丝动静,来人已经到了她们身后。
几乎是同时,两人齐齐转身,一张俊美得近乎邪魅的脸庞就在眼前。
“你们在偷听?”他似笑非笑,嗓音像是充满了魔力,有一股说不出的魅惑。
那明明是仙乐一般的音调,但听在白湮耳里,却犹如中了魔障。
顿时,她脊背僵直,只能痴痴地看着距离鼻子不到三寸的一双眼睛。那双眸子,明亮闪烁,几乎刺得她睁不开眼。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极大的震惊让白湮动弹不得。
对方紧贴着白湮,芊柔只看到他的侧面,倒是首先回过神来。她强硬把脱口而出的话语压低了声音,扯着来人袖子问道:“五皇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帝东方德延膝下有十男二女。老大、老二早年与东方德延征战四方,相继战死。东方皓哲排行老三,出生时东方德延已经登基,他方满周岁被册封为太子。老四、老七以及一位公主惨遭夭折,如今除了芊柔还留在皇宫,其余的几个兄弟都分封各地。
不过芊柔的五皇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专门惹事生非,轻狂骄横的奕王东方皓轩。
自从奕王进京以来,芊柔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臭名昭着”的五皇兄!
奕王本就生得清俊英朗,这时嘴角再微微翘起,笑容十分妖魅,任哪家姑娘见了都要为之脸红心跳。
他带着玩味的笑意,道:“芊柔,你可不乖了。”
经年不见,她可是没有忘记奕王的面目。
那一道眉,那一双眼,那高挺的鼻翼,芊柔差点以为见到了段寒!但段寒从来不会露出这般轻狂的笑容,更不会透出这股妖魅的邪气。她的寒哥哥,虽然沉默寡言,孤僻乖张,却是一身正气!
芊柔再一细看,心底呸了一声,暗自责骂:“该死!他们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怎么能把寒哥哥跟五皇兄放在一起呢?”
但面对奕王的质问,芊柔终究是底气不足,这会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抓住,低下头来,纳纳喊了声:“五皇兄。”
如果不是奕王把芊柔偷听的事儿抓个正着,他这辈子也别想见到芊柔会露出这般羞愧。不过他还是很满意芊柔的态度,得意地笑着。
突然,奕王转过头去,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湮。此时,他的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对白湮诉说着一种渴望。
白湮还在惊愕中没有恢复过来,却见奕王伸手托着她的下巴,两指仿佛具有极大的诱惑,让她无处可逃。
只听奕王啧啧称赞:“好一个美人。”
“啪!”
芊柔出手打落了奕王轻薄的两指。
“五皇兄,这里是皇宫,请你自重。”她这话算是客气了,要换了别人,她还不早就大闹起来?
“这是本王的不是。”奕王转而看着芊柔,笑吟吟道:“我们家的芊柔也愈发美丽动人了。”他眼睛里透出的光芒,不像是哥哥对妹妹的夸奖,更像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亵渎。
芊柔早已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这样赤裸裸的目光,她哪里能看不出来?这时她一双眼睛几乎能烧出火来!
可是奕王却丝毫没有收敛他的轻狂。
白湮僵直的背脊终于缓和过来。她见到气氛的怪异,连忙裣衽行礼,拜道:“白湮参见奕王殿下。”
“免礼。”奕王本想伸手去扶起白湮,还可以趁机摸摸那白皙细嫩的肌肤。但立即听到芊柔闷哼一声,他还是把停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芊柔把白湮护着身后,对奕王正色道:“五皇兄是来见皇上的?”
“自然。不过本王方才见有两只小东西趴在墙边居心不良……”
“咳咳!”芊柔给他说穿了心事,连忙打断了他,道:“皇上正与靖宁王有事商讨。”
芊柔本想再给他一点脸色看。但是她想起段寒的同时,又想起皇哥哥说是奕王请旨赐婚,又亲自到靖宁王府宣旨。她碍着这个情面,这会儿多少收敛了一下脾气。
“如此正好!皇兄与靖宁王商讨的事情,只怕正是本王要找皇上的事情。”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了一份奏折。
芊柔眼睛一转,伸手就要去抢过来。但奕王身手比她还要敏捷,奏折堪堪碰到了芊柔指头,就又收回了怀里。
“那是什么?”芊柔撇嘴问道。
奕王嘿嘿一笑,卖关子道:“这可是朝堂政事,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回去玩玩针黹,准备嫁妆吧。”
芊柔脸上一红,又羞又恼,咬着嘴唇狠狠地跺脚。
“公主。”白湮在后面挽着她的手臂,安慰着她。
奕王一脸暧昧地看着白湮,眼睛盈盈发亮,却只是笑而不语。
“哼!”芊柔的一声闷哼,打断了奕王的赤裸裸的目光。
“本王还要面圣,你们也别再偷听了,不然……”
芊柔连忙打断:“你敢?!”她怕他向东方皓哲告状。
奕王玩味地笑着,应道:“你既然是本王的皇妹,本王又怎么会胡言乱语?这次本王就当什么都没看到。”说罢,他迈出脚步。
他与白湮擦身而过的瞬间,还不忘转眼看着白湮,笑意盈盈。
芊柔被奕王这么一搅和,完全错过了东方皓哲与段寒的对话。
面对东方皓哲的问话,段寒的回答没有迟疑,干净利落:“臣累了。”
他手上拿着一册残卷,一封奏折,本该愉悦的眉目这时却低垂下去。
压抑着他十多年的心事解除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是更加的疲惫。他想引退,当张丞相还只手遮天,处处为难他的时候,他已经想引退了。他看透了朝廷的明争暗斗,看透了党派的尔虞我诈,他已经身心疲惫了。
但那时的他,没有选择,只能步步为营相助于东方皓哲。一直以来,他想起当年的承诺,都无怨无悔。
可是如今,他同样是累了,却再也没有力气去应付各种纷争。而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东方皓哲变了。从他去了一趟孟陵,回京之后,眼前的东方皓哲,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东方皓哲。
这时的东方皓哲,已经不可能再听得进自己的谏言了。即使他听进去了,也会一意孤行。
也许,这就是权力的诱惑吧!
所谓伴君如伴虎。既然如此,他何必再勉强自己留下?他有着这个信物,岂不是能够大大方方离开京城了么?
东方皓哲明明从段寒眼中读出了他的心意,可还是问道:“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跟朕一起开创盛世王朝?”
话音一落,他突然想起了张丞相临死的那个晚上,想起了他的一句话:“陛下出生帝皇之家,又登上了九五之尊,就已经注定了陛下要一辈子孤独寂寞。”
言犹在耳,东方皓哲却不愿意承认。
帝皇,都是孤独的!
但是,他不愿意做这个孤家寡人。
段寒缓缓应道:“臣已经陪着陛下摆脱张丞相的控制,剩下的事情,陛下绰绰有余。”他的语气疏离之中透着薄凉,又透着太多的无奈叹息。
东方皓哲连忙问道:“奕王呢?你有想过他么?”
相党垮台之后,三党之争的局面也随之被打破。如今奕王的亲王党已经成了他掌控权力的最大阻碍,也是最大的威胁。
段寒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恹恹应道:“奕王的生死,陛下不是早已经握在手里了么,又何必来问臣?”
对啊!从他同意奕王进京的一刻起,他难道不是已经决定了奕王的生死么?
东方皓哲鼻息有些粗重,强硬压着性子,问道:“你是同意朕用你的策略?”
段寒身体僵了僵。
当年为了对付奕王,他可是洋洋洒洒写了万言书上奏。如今看东方皓哲的举动,诚然,他是接受了自己的策略。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夜,想起了祈福寺,想起了那一座庵堂,想起了一位母亲的苦苦哀求。如果他在进谏万言书前能够与梅妃见面,也许就不会有这个策略了。
段寒叹气,应道:“臣不同意,陛下会改变主意么?”
一连几个问题,他都原封不动还给朕!
东方皓哲带着微薄的怒意道:“段寒,朕越来越不喜欢你的脾气。”
段寒坦然相对。
东方皓哲被他灼灼的目光刺到,怒哼一声,道:“如果朕执意要你留在京中呢?”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段寒只应了四个字:“皇命难违。”
东方皓哲拍案而起,大骂:“你这个臭脾气,朕恨不得把你拉出去廷杖三十!”
不过他喘了口气,脸色又立即缓和下来。突然,他哈哈大笑,骂道:“段寒,你这只狐狸,真是太过分了!”
“段寒,你这只狐狸,真是太过分了!”
东方皓哲笑着骂出了这一番话,把本来僵持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段寒早知道自己的事情瞒不了他,这时也没有露出太惊讶的神色。
话已至此,两人也不必隐晦试探。
东方皓哲直白说道:“朕问你,你为何要打探梅妃的身世?”
段寒只应了两个字:“奕王。”
单单是这两个字,已经足够解释了。
“那枚所谓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段寒闻言一颤。
看来他即使再隐秘,也没有东方皓哲查探不到的事情。
他嘴唇颤抖着,张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东方皓哲也不为难他,只道:“朕要你留在京师不假,但首先向朕请求给予你官职的,却是另有其人。”
段寒第一个想到的是李溟。但他再一细想,回忆起当日他们在孟陵的重逢,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即使同是清流党,不过朝中与他友好的官员实在不多,这时他脑子里只浮现了几个人的名字。但是东方皓哲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也许是受段寒影响,东方皓哲也只是回应了简单的两个字:“奕王。”
段寒不知奕王为何这般做法。按理说,他要么尽快赶自己离开,要么想方设法陷害处死自己,而决计不该请旨替他谋求官职。
奕王此行进京,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如今,他只想到了四个字:“居心不良!”
不管为了什么,他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他要把那份被掩藏着的真相找出来!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嗓音,大呼:“启禀陛下,奕王殿下求见。”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东方皓哲颇有深意地看了段寒一眼,应道:“宣!”
“咿呀”
殿门缓缓打开。
乾安在前面领着,奕王跟着后方,迈着轻快的步子,一步一步朝段寒走来。但是他的眼睛,却是紧紧地看着东方皓哲,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座位。
他本就生得俊美,肌肤更是白皙温润,甚至女子也少有他这份清秀。看他嘴角明明是优美的弧度,但展露出来的却是一种天生的阴翳,令人发寒。
“臣弟参见皇兄。”他行的仅仅是兄弟的礼节,之后看着段寒,笑得有些轻狂,道:“几日不见,看来靖宁王的身子恢复得不错。”
段寒不冷不热应道:“有劳奕王关心。”
“本王自然要关心。”他又看着东方皓哲,继续道:“等靖宁王做了驸马爷,身子还这般虚弱,苦的可是咱们的芊柔。”
“有理。”东方皓哲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段寒,朕已经给了你几个月的休息时间,还不够么?”
在他人眼中,自芊柔的流霜阁化作一片火海,段寒被打入天牢,再到张丞相死后出狱,至今三四个月过去,段寒一直对外宣称抱恙在家。至于他真正去向,也只有东方皓哲等知情人晓得真相。
如此,东方皓哲这番话问得实在密不透风。
奕王附和道:“这就是靖宁王你的不对了。皇兄日理万机,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你却躲在府里偷闲贪睡,可对得起皇兄的一番心意么?”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奏折,继续道:“既然如此,本王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恳请皇兄准奏。”
段寒喉结急遽抖动了几下,什么话也没说。只见东方皓哲朝乾安做了个眼色,乾安连忙上前去过奏折,恭敬地递给了东方皓哲。
东方皓哲扫了一眼,疑惑的“哦”了一声,漆黑的双眸看不出的深邃。他伸手一扬,又示意乾安把奏折传给段寒。
乾安来到段寒跟前,双手捧着奏折,但段寒却没有接过去。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王爷”,段寒看了眼东方皓哲,这才收下了奏折。
奕王嘿嘿一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果然,段寒拿着奏折,脊背微微一僵,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立即又恢复冷漠,淡然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准奏!”
奕王一脸得意,拜道:“谢皇兄。”
段寒吸入了一口冷气。
“段寒听旨。”东方皓哲丝毫不含糊,“朕封你为羽林卫军统领,即日接管羽林卫军。”
羽林卫军乃是宫廷禁军,统领掌管羽林郎数千人,负责守护都城,保护皇上安危。其责任重大,不言而喻。能担任统领之人,除了要有一身非凡的武艺,还得深得皇上信任,不然皇上又如何安心把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他人?
但,这对段寒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东方皓哲宣旨完毕,段寒却恍若未闻。
乾安在旁边小声提醒:“王爷,谢恩呀。”
段寒挺直了腰板,上前一步,面目严肃,朗声问道:“陛下,可想清楚了?”
奕王收敛了笑意,道:“靖宁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非但不谢恩,还要质疑皇兄么?”
段寒目光有如一把锋利的宝剑,刮过奕王双眼,一股寒气自心底涌出,刺得奕王几乎就要后退一步。
奕王不甘示弱,正要开口谩骂,可是东方皓哲伸手阻止了他。
东方皓哲目光是一种看不透的明亮,缓缓问道:“你不满意?你可别忘记了,你祖、父两代人都是将军出身。就你你沿袭的爵位,也是老王爷凭着一身战功,沐浴鲜血换来的。如今朕让你继续披甲上阵,正是要给你光宗耀祖的机会。”
奕王道:“皇兄圣明。”他这般附和,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夸东方皓哲?
段寒冷冷地扫了一眼奕王,转而看着东方皓哲,应道:“陛下,臣的出身经历,您最清楚。以臣的拳脚功夫,别说保护陛下的安危,就是随意一个羽林郎,臣都敌不过,还谈什么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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