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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公主》第19章 要朕教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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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第19章要朕教你么?

东方皓哲有些耐不住性子,大拍桌子,质问道:“还要朕教你么?今日朕坐在龙椅之上,统领着天下万民,文武百官,难道朕也要胜得过全部人才能登上帝位么?段寒,用人唯贤,是你一直在督促着朕做的。如今朕赐你统领之职,正是看上你的贤才。”

“陛下过誉了。不说臣贤才与否,但陛下忘记了么?‘使鸡司夜,令狐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各司其责,因才而用才是君王该做的事情。陛下不能因为一己所想,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出任武将,让一个万人敌的将军卸甲从文,就如……”

“好了!”东方皓哲冷冷地打断了他,道:“朕理解你的意思。你要是担心能力不足,朕让高瑜跟着你。至于以你身手如何服众,凭你的聪慧,朕就懒得理会了。”

段寒嘴唇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

他可以拒绝,如果是过去的东方皓哲,只要他再坚持,陛下一定会听进去的。可是如今的东方皓哲,已经变了!

权力,是会腐蚀人心的东西,一旦沾上了,就止不住了。

陛下要对付奕王,也许,他还要对付自己。

此时此景,正是他进宫之前预测到的场面。

他方才与东方皓哲据理力争,表现出强烈的引退心情,为的就是给以后铺一条路。他暂且不能离开京师,又不能主动请求官职,更不能一口应承东方皓哲的任命,只能见机行事。

他知道,以东方皓哲的脾性,陛下会强行任命。这样子,他日后离开的时候,才能更加的理直气壮。

也许,只有如此,等到他真的功成身退之日,东方皓哲才不会再为难他。

诚然,段寒是清楚东方皓哲的所思所想。

但,东方皓哲又如何不懂段寒?

段寒不是要查一些过往的事情,查梅妃的身世,查一枚神秘的玉佩么?有什么职位比羽林卫军统领更方便穿行于皇宫与民间?羽林卫军的主要职责虽然是保护皇上安危,但是皇室安危也由他们掌管,包括东宫,甚至后宫。

他给段寒权力在皇宫行走,这难道不是段寒想要的么?

东方皓哲目光深邃,冷冷地看着段寒,心里想着:“段寒,你真当朕不了解你?此刻你还在犹豫,不是因为你是优柔寡断的人,而是你心有牵绊。只待一切结束之后,也许,也许你会比谁都更决绝的离开吧!但是,朕,要打破常态,不会成为孤独的君王。”

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等待着段寒的回应。

段寒不负所望,下跪谢恩:“臣,遵旨。”

一锤定音,皆大欢喜。

东方皓哲笑着,奕王也笑着。

此刻,两人的笑容,竟然不约而同的带着一丝诡异,狡黠与阴谋。

阴谋!

段寒一双眼睛何其锐利,他怎么会觉察不到其中的阴谋?

东方皓哲的心思,他大概了解,但奕王呢?奕王请旨封他羽林卫军统领,意欲何为?

段寒为奕王哀叹一声,转而又沉稳说道:“臣还有一事请求。”

“说!”

“臣请求参与国史馆工作,修撰前朝史,列太祖传,立武帝经。”

“朕允了。”看来东方皓哲心情实在不错,手掌一合,就应承下来。

奕王笑吟吟道:“靖宁王身体刚好就如此卖力,也不枉皇兄对你的信任。”

这次,不仅东方皓哲笑了,就连一直紧绷着脸,仿如隆冬寒雪的段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奕王先是一滞,但随即又恢复了阴鸷的笑容。

他脸色笑态可掬,内里却瞧不起段寒。

他上次在靖宁王府与段寒闹翻,还道他这次能有多坚持,这不过是加官进爵,就乐成这个模样。所谓的淡薄也不过如此!早知道他是如此势利小人,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与此同时,段寒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一股不安在迅速地蔓延着。

他没有与东方皓哲密谋,显然,奕王也不是和东方皓哲早有商议,但他们却一同演出了一场好戏。

但,这场戏,真正的观众却只有一个——那个一脸轻狂笑意,落入了陷阱还不自知的奕王。

段寒收敛了笑意,冷冷地看着奕王,似乎在说:“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要请旨上奏,我也不会让你动摇了大沥根基!”

奕王被段寒瞧得实在不舒服,脸色的笑容不禁也僵硬起来。

他朝着段寒做了个轻哼动作,转而看着东方皓哲,道:“皇兄,方才臣弟忘记说了,殿外还有两只小东西正等着皇兄召见。”

“殿外还有两只小东西正等着皇兄召见。”

东方皓哲闻言,笑容尽消,冷冷地扫了乾安一眼。

乾安吓得连忙跪下,颤抖着身体应道:“奴才该死。是……是公主殿下不许奴才禀告陛下。”

东方皓哲哼了一声,带着微微怒意问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啪!”

乾安还来不及回答,殿门应声而开。

芊柔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直直地盯着奕王,开口骂道:“五皇兄,你卑鄙!”

方才不是说好了不告状么?这会儿又这样做,实在是太卑鄙无耻了!

奕王疑惑地“哦”了一声,记起诧异道:“芊柔,你怎么跑进来了?”

“你还好说?!不是你告诉皇兄本宫就在殿外么?”

“本王不过是说陈大人和王大人在殿外请求面圣,你着急承认什么?”

“哪有什么陈大人、王大人?你根本就是……”芊柔指着殿外本想破口大骂,但随即见到殿前阶下果然站着两位大人,那口怨气一下子堵着说不出来,一张俏脸立时涨得通红。

白湮拉住了芊柔,给她抚平着后背,低声劝道:“公主,小心身体。”

芊柔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你……你故意的!”

奕王凑到芊柔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本王不是告诉了你,不要再偷听么?你要不偷听,会这么莽撞么?”

“无耻!”

“胡闹!”东方皓哲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芊柔一脸委屈看着东方皓哲,张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狠狠地跺一跺脚。

她不喜欢奕王,彻彻底底的不喜欢他!

毕竟段寒还在殿内,她本不想以这种方式出现。可是她一听到奕王那句“两个小东西正等着皇兄召见”,像是撞破了心事,立即感受到什么是怒发冲冠,想也没想就冲了进来。可是没想到进来之后,会是这么一个场面。

如果面对的不是奕王,也许她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东方皓哲向来极少这样责骂自己,可他竟然为了奕王骂自己!

芊柔想着,眼眶就红了。

这时,谁也不愿意说话,却有一把沉稳声音响起:“陛下息怒,公主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声音薄凉中不乏关切,竟然是出自素来沉默寡言的段寒。

东方皓哲仍然不解气,道:“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还这样不成熟,日后怎么做得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芊柔自迈入大殿以来,就不敢正眼瞧着段寒。她一想起两人的亲事,心里就是小鹿乱跳,阵阵酥麻。这会儿听东方皓哲这样一说,她更是羞愧难当。

“臣,”段寒停顿了好久,清咳一声,应道:“臣,会好好引导公主的。”他这话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不管是是芊柔还是东方皓哲,都傻愣了眼看着他。

“哈哈!”东方皓哲再也止不住笑意,拍掌叫好,道:原来你这个榆木脑袋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芊柔不仅脸颊潮红得吓人,就是身体也一片火海炼狱。

东方皓哲见状更是欢喜。想她平时的蛮横骄傲,竟然也会有小女儿家的娇羞不胜。看来这天地间能制服这丫头的,非段寒莫属。

奕王脸色有些不悦,但仍然强颜欢笑着。起码,这会儿他还得扮演好一个哥哥的角色。

而此际,真正承受着最大的冲击的,只怕是那个羸弱得让人疼惜的身躯吧。

段寒的话在白湮脑子里来回萦绕着,同时也像一把刀,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原来,对于东方皓哲的赐婚,他并不是太不乐意,甚至,甚至他还是期待着吧!不然,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白湮咬着唇,强行压制着内心的波澜,偷偷地看着他。可是,他的目光正无比关怀的看着他的未来妻子,根本不屑看自己一眼。

尽管如此,她还是看得出,他消瘦了。听说他病了,病得不省人事,才会在短短几日被折磨成这般吧?

她在看着他,一直在看着他,但他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存在。

这时,他靠近了芊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责备道:“瞧你在外面冷得?出门也不多披一件衣服。”

芊柔似乎被他的亲密举动吓到了,痴痴地看着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段寒温柔一笑,解下了肩上的外衣,转而披到芊柔肩上,还亲自替她系上结子,对她低低絮语:“这段时间你可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胡闹了。”

芊柔完全沉溺在其中,舍不得抽身出来。

那份关切,柔情,是白湮从来不曾见过的。

他是故意的么?他一定是故意的!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应该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吧。

白湮寒到了心底,尽管她在努力的克制着,浑身还是止不住在发抖。

突然,肩头一重,一个温热的物事搭了上来。

不知何时,东方皓哲竟然站在了她身边,也解下了外衣披到她身上。此刻,他正半揽着她肩膀,低声道:“湮儿,有朕在。”

芊柔似乎是太过害羞,反倒脱离了方才的甜蜜旋窝。这时见到东方皓哲靠近白湮,也蹦蹦跳跳冲了过来,本想拉起白湮手两句悄悄话,可两手一接触,立即大呼:“哇,湮儿姐姐,你真的好寒呀。”

是的!也许,她已经失去了热的动力。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强颜欢笑,但她确实是笑了,而且还笑得很开怀。但她只能笑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怕一开口,喉咙就梗塞着,自己会一瞬间崩溃。哪怕今日的场景,她曾经想过无数次,但真正面临的时候,却还是会情不自禁。

东方皓哲说道:“你身体不好,怎么能跟着芊柔胡闹?”

白湮摇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芊柔连忙应道:“皇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开口闭口都要针对我?”

“朕说错了么?”

“哼!”芊柔跺着脚道:“你何止是错,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不是湮儿姐姐陪芊柔胡闹,而是芊柔陪着姐姐来见皇兄的。”

东方皓哲凑到芊柔耳边,低声道:“你只怕要见的是另有其人吧。”

芊柔俏脸本就潮红着,这会儿也还没有恢复过来,只是更加鲜艳欲滴罢了。她咬着牙低声应道:“皇兄,不许你胡说!”可是看着他一脸坏笑,又跺着脚道:“你怎么和以筠姐姐一样,就会欺负我?”

这世人敢欺负你芊柔的,只怕除了段寒,还没有出世呢!东方皓哲心里想着,眼睛却看着芊柔的肚子。

芊柔自然想不到自己最敬重的皇兄在动着歪主意。

东方皓哲问白湮道:“湮儿找朕有事?”

白湮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话:“求皇上放过太医院的一众御医。”

东方皓哲眼神闪烁了一下,凝眉问道:“你就为了此事而来?”

白湮艰难地点了点头。

东方皓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道:“这事朕自有分寸。”

“皇上……”

东方皓哲一扬手,止住了白湮的话。转而看着段寒,目光如炬,道:“你们也好久不见,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聊聊吧。”

谁也没有料到东方皓哲会这么说。

段寒看着白湮的双眼冷漠得没有一丝感情,点头。

白湮余光注意到段寒正看着自己,却是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但背脊已经僵直,一股寒意在迅速蔓延。

从芊柔闯入殿中开始,殿里的气氛已然完全不同。这时更是僵持到了极点。

看着众人风风火火,奕王眼里透出一种不满,一种愤怒,一种嫉妒。他的这种情绪,即使是面对段寒也不曾出现过。

“皇兄,臣弟还有事情要忙,就先请告辞了。”

东方皓哲点头。

这时,段寒的目光不再停留在白湮身上,而是紧紧地盯着奕王。

他注意到了,奕王在扫过自己双眼之后,直直地看着白湮。他的眼神,不经意闪过了一丝落寞,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发亮的阴翳,令人发寒。

同时,白湮的神色是一片惨白。她眉目隐藏着忧愁,却不知是为何而忧愁!

东方皓哲腾出了一间房间,又缠着芊柔,好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诚然,他们确实是需要一个空间以及时间把话说清楚。

这会儿,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段寒与白湮。

但越到这种时间,越是沉默。

段寒素来寡言,这时首先开口,问道:“曲儿跟着本王进宫,你没有见着她么?”

白湮摇摇头。想来白曲应该还不知道她搬到了月婵宫吧?

“曲儿上次见过你,该说的也都说了吧?”

什么是该说,什么又是不该说?可白湮还是点头。

既然如此,他们好像已经无话可说了。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谁也没有说话。

段寒本想问,你怪本王么?但是这种话,此刻在他眼中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张张嘴,终于还是问道:“湮儿,你愿意留在宫中么?”

白湮紧绷的神经几乎就要奔溃。

他有多久没这么叫自己了?

从他口中出来的湮儿二字,虽然淡然,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可是,她才几天没有听到而已,怎么好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

不等她回话,段寒继续道:“不论你愿意与否,你也要留在宫中。”他语气坚毅,执着,不容置喙。

可是,仅仅这一句话,白湮已经泪流满面。

他所谓的留在宫中,是像现在这样,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苟且偷生,还是要她一辈子困锁在深宫内院?

她很想知道,可惜已经没有力气去问了。

“你不必伤心。”段寒坦然的替她擦去眼泪。他的眼神全然没有了方才对待芊柔的柔情蜜意,有的只是剩下怜悯。

但越是怜悯,反而越伤害白湮脆弱的心。

“此生,是段寒有负于你。”他说得云淡风轻,恍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也许,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淡薄寡情之人。

在回音谷中的日子,只不过是因为他无依无靠,才会生出了错觉,对自己好吧?

白湮如此劝说着自己,同时,也在伤害着自己。

“曲儿,我会好好的照顾。我会给她找一户好人家,至于嫁与不嫁,我都是由着她。如果她不愿意嫁人,我也会养着她一辈子。”

白湮晃着神,听到曲儿的名字,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她哽咽着问道:“当日曲儿拿入宫中的解药,是你给她的么?”

“是。”段寒冷漠的点头,“但那不是解药。”他顿住好久,好久,继续道:“那是毒药。”

那是毒药!

那不仅是毒药,而且还是天下最毒的毒物混合在一起磨成的药粉。

白湮没有大吃一惊。她只是在想:“既然是毒药,为什么我还活着?”但转念一想,也许,她已经死了,心死了。

她双目无神,语气也没有丝毫感情,喃喃道:“你想好了怎么安置曲儿,那么我呢?”

“如果你想回乡,我会派人送你回去,不过……”段寒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没有闪烁,有的只是坚持,“我更愿意你留在宫中。”

回去?从离开孟陵开始,不管是人还是心,他们都再也没有可能回去了!

这一刻,白湮突然觉得,她给世界遗弃了。因为天地之大,根本没有一处是她安心之所。

“留在宫中,我能做什么?”

白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迎上了他的目光。

段寒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回答也没有迟疑:“做皇上的妃子。”

“啪!”她想都没想,就挥出了掌。

她的脑子给他一句话炸得轰鸣,她的身体也给他这一句话炸得体无完肤!

这时,她真的给世界遗弃了!

段寒生生接了她的一巴掌,却没有说话。也许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一个为了荣华富贵,可以随时把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的没用的男人!

但不管她有什么想法,他也只能这么做。

他做事只讲求四个字:无怨无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真的无法挽回了。

沉默。

还是沉默。

也不再过去多久,这个格局终于被白湮打破了。

她明明心都碎了,却偏偏没有泪水。她伸手摸着他被自己煽红了的脸颊,失魂落魄,道:“我怎么可以怪你?你有着太多太多的包袱了,把你压得喘不过气了。”

段寒眼睛都不眨一下,仿若未闻,依旧的冷漠无情。

白湮嫣然一笑,云淡风轻道:“既然你让我有选择的余地,我也该还你一个选择。两天,给我们两天的时间,让我们做最后的决定。”她不在征求,而是在宣判。

段寒的眼眸子终于转动了一下。

两天!

他心明如镜,如何不知道两天之后是什么日子?那是十日十日又十日,正好是白湮中毒的第三十天!

逢十,毒素发作。

他还记得第一次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时,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不欲生。

如今,他还是无能为力,只有选择放手。

相顾无言。

段寒与白湮告别,出门时天际又下起了雪花,不一会儿地面已经堆积起一层薄薄的白纱。

他忘记了自己有没有答应白湮,但是他们所谓最后的决定,他不是已经决定了么?

一路无语,步伐也显得沉重无比。段寒踏出了皇宫,立即传来马蹄声嘶,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辆玄色帷幕的马车印入眼帘。

他知道,这是迎接他的马车。

这时,头戴斗笠的车夫跳下车辕,弯身恭敬道:“请王爷移步。”

段寒一直注视着车厢,没有瞧车夫一眼,抖一抖身上的积雪,二话不说,已经登辕上车。

玄色的车厢,玄色的帷幕,玄色服饰的男人,一切与天幕降下的白雪格格不入。当段寒坐下之后,帘卷一落,他仿若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

半晌,他终于开口,冷冷说道:“你终于来了?”

对方回应了一声嘲讽般的讥笑,道:“恭喜王爷。哦,不,现在应该叫统领大人了。”

段寒不动声色。

东方皓哲宣旨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前的事情,对方却已经打听到了消息。不过,他丝毫不怀疑对方的能力,不然他怎么敢候在宫门等待自己?

马车剧烈的抖了一下,窗帘晃荡之际,他看到了玄衣老者的神色,笑意满满。但眨眼之间,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段寒闭上眼睛,淡然说道:“看来先生心情不错。”

“自然。王爷今日提拨统领,老夫哪能不欢喜?为了庆贺大人新官上任,老夫请人在御风楼摆下了宴席,为大人大肆庆祝一番。”

“不必了。”

玄衣老者如若未闻,继续道:“老夫已经代大人给京中各位大人送了邀请涵。人多热闹,饮酒狂欢才好畅快淋漓。”

段寒没有应话。

马车快速前行,不一会儿,已经到了靖宁王府。

段寒卷起了厚重的帘子,方方跨出一步,突然听到身后的玄衣老者桀桀怪笑。老者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着,显得狰狞阴鸷,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只听老者嘲讽般问道:“大人,你猜猜两天能改变多少事情?”

段寒从容的跳下了马车,背对车厢,应道:“两天后自会见得分晓。也许是你凌迟处死,又抑或是本王曝尸荒野,谁说得准呢?”说罢,他大步朝前,对老者的笑声不理不顾。

这一夜,段寒把自己关在了书房。灯火彻夜通明,他似乎忘记了御风楼的宴会。

翌日大早,天色还没有明亮,他已经入宫接管羽林卫军。这时,百官都知道了段寒掌管羽林卫军的消息,早朝的时候,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讨论。不管过程如何,最后由东方皓哲一锤定音,众人敢怒而不敢言,谁也不再多说一句。

同日,奕王封官奉常,负责掌宗庙礼仪。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得本就心情郁结的臣子措手不及。

第二日的早朝,一场更激烈的讨论展开。

由一个狂纵无节,荒淫无度的人掌管礼仪,不是在自掌嘴巴么?

于是百官各结党羽,从早上旭日东升,直到午后未时三刻,终于吵得东方皓哲龙颜大怒。东方皓哲力排众议,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让奕王接过了奉常掌印。

东方皓哲从朝堂出来,段寒正候在御书房前。

“怎么,你也要劝朕收回成命?”东方皓哲语气不和,正是因为方才给百官激怒,心情仍然十分烦躁。

段寒只是递上了一个折子。

乾安送到东方皓哲面前。东方皓哲压着奏折,冷冷说道:“如果这是有关奕王的,朕不看也罢。”

“奕王的事,臣是无能为力。臣今日求见,只是希望陛下能答应臣一件事情。”

“奏!”东方皓哲目光如炬。

“臣要收白湮做义妹,恳请陛下准许。”

两天的时间,他没有曝尸荒野,玄衣老者也没有凌迟处死,但期间着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如他做了羽林卫军统领,奕王当了奉常一职。

东方皓哲吃了一惊,半晌,才问道:“你想清楚了?”段寒要收白湮做义妹,其中的意义,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段寒没有应话。但是他一双明亮通透的眼睛,已经表明他的心意。

“朕允了。”说罢,东方皓哲御笔亲提,在奏折上做了记号,一扫之前的怒气,笑道:“朕就赐封白湮为汝宁郡主。”

段寒面无表情,恭敬拜道:“谢主隆恩。”

百官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明日朝堂又该热闹非凡吧?不过他们没有料到,连续两天的争吵,到了第三天,竟然是过半数官员借故请假,纷纷不上朝。

如此也好,白湮顺理成章当了段寒的义妹,当了汝宁郡主。

这会儿,东方皓哲打发了乾安下去宣旨,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东方皓哲问道:“统领一职,做得可还顺心?”

“顺心也好,不顺心也罢,臣也不得不做。”

东方皓哲闷哼一声,问道:“段寒,你是在跟怄气么?”

“臣不敢。”

“不敢?!”东方皓哲一拍书案,脸色又缓和下来,道:“罢了罢了!你是改变不了你的臭脾气了。朕听说你前夜包下了御风楼宴请群臣,却偏偏无故缺席,可是惹得一众大臣面和不心不和,还顺带惹来了一大堆流言蜚语。”

段寒还是不冷不热,仿佛此事与己无关,应道:“这本就不是臣的主意。”

“是了,朕还在奇怪,你什么时候变得圆滑是故,原来你还是那般的榆木脑袋。”东方皓哲干笑两声,眨眼间,笑意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然。他正色问道:“你可知道宴席的主人是谁?”

段寒没有犹豫,利落应道:“臣知道他,却不认识他。”

东方皓哲疑惑道:“还有你不认识的人?”

“陛下太瞧得起臣了。如果陛下没有其他事,臣先行告退。”

东方皓哲挥挥手。

待得段寒走到了门前,殿内一声叹息响起,只听东方皓哲缓缓说道:“段寒,你真的在跟朕怄气!”

他的语气疲乏而忧郁,丝毫没有了方才的威严盛气。

两天的时间,白湮没有等来段寒,却等来了一道圣旨。

乾安宣读圣旨之后,恭敬地把圣旨交到白湮手上,满脸谄媚的笑容,道:“恭喜姑娘,皇上册封王爷义妹为郡主,这种事情在当朝还从来没有过。”

义妹。

白湮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也许,这就是他的答复吧!

在宫中生存,如若没有一个尊贵的出身,即使再得皇上恩宠,也会有人看不过去,于是己身的一举一动,都容易贻人口实。

不过有时候出身也会成为一道屏障,把人生生分成三六九等。相党的湮灭,就是最好的证明。一朝风云,昔日的权贵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谁也不能幸免。

朝堂如此,后宫亦是如此。

后宫乃是是非之地,世情千变万化,就如容妃娘娘,出身官宦人家,举止大方,又雍容华贵。只可惜她出身相党,虽然没有在那次政变中牺牲,但众人待她的态度已经不一样了,不管是嫔妃,还是宫人。

如果当初没有芊柔的关系,她只怕真的就待在冷宫之中了。不过她如今的地位,又与被打入冷宫相差多少?与之相反,清流党出身的秦妃则借机上位,一跃成为了东方皓哲最宠信的妃子。

风云变幻无常,这就是宫中的生存之道。

今日段寒的举动,无异是给白湮的出身镶上一层金粉。眼下他还是东方皓哲的宠臣,白湮凭着义妹的身份,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后宫,她的地位都不容易被人撼动。

但越是如此,她往后的日子越是危机重重,除非段寒能够确保己身的地位永不改变。如若不然,段寒有朝一日失势于东方皓哲,又岂会不牵连白湮?

不过女子的青春容貌也就只有短暂的几年。在后宫之中,哪个嫔妃敢奢望皇上会一辈子宠幸着自己?

而这几年的时间,段寒凭着他先祖为国捐躯的出身,又与东方皓哲的私下关系,且娶了东方皓哲最宠爱的妹妹芊柔公主,身兼驸马一职,只要他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于情于理,十几年甚至数十年之内,他的地位都稳保荣华富贵。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此,白湮得了这个汝宁郡主的身份,足够她无忧无虑一辈子了。

白湮抱着圣旨,静静地坐在凉亭里。

幼翠经历了水香一事,在太医院修养半日,早回到了白湮身边。这会儿乾安离开没多久,月婵宫一众宫人还沉浸一片喜庆之中,她的眉眼也跟着是满满的欢喜。

不过她看到白湮的神情,又关切问道:“姑娘……”她才开口,连忙掌了自己一下,改口道:“哎呀,奴婢现在该叫姑娘郡主了。郡主,您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么?要奴婢去宣御医么?”

逢十发作,谁都不敢忘记,就连太医院的一群御医,也都一早守候在月婵宫里,随时待命。

白湮神情恍惚,好一会儿才应道:“你还是叫我姑娘吧。”

她答非所问,幼翠看着更是担心。

“这于理不合,让公公和麽麽知道,是要责罚奴婢不懂规矩的。”

“如此,你就叫我小姐吧。”她不愿意听到郡主二字,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割在了她心头。

幼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循着白湮的意思,叫她小姐。她虽然只是地位卑贱的宫女,但是也看得出东方皓哲对白湮的不同。此刻,她正想着日后就该改口叫白湮做娘娘了,这会儿称呼一段日子的小姐,也就无所谓了。

幼翠担心看着白湮,劝道:“小姐,您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在外面凉着了。”

白湮脸色愈发苍白,这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看起来就如同即将凋零的鲜花,凄艳而美丽。她摆了摆手,盈盈笑道:“没事,这处的冷,又怎么比得上那处的寒?”

幼翠没听明白,正想问“那处”是哪儿,却听几声犬吠响彻月婵宫。不用宫人通传,谁都晓得是谁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芊柔风风光光地带着她的两个侍卫青龙白虎跑了过来。因为有这两个侍卫,她也不怕找不到白湮。

“湮儿姐姐。”芊柔随手把牵着青龙白虎的绳子抛给了幼翠,眨眼间扑倒了白湮怀里,笑道:“芊柔听说寒哥哥请旨册封你为郡主,特来向你报喜的。”

白湮淡然一笑,却是如同遗世独立的一株仙草,愈发的凄艳。

幼翠晓得白湮的脾性,插嘴道:“公主您晚了一步。方才乾公公已经来宣过圣旨,小姐正式册封为汝宁郡主。”

“啊?!”芊柔不可置信的看着幼翠,又看着白湮,气愤说道:“皇哥哥动作怎么这么快?寒哥哥才上了奏折,他就已经派人来宣圣旨了?”随即,又一脸暧昧的笑容,黏着白湮道:“嘿嘿,皇哥哥这是急不可待呀!”

芊柔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只怕东方皓哲急的不是册封白湮做郡主,而是急着给她一个身份,之后才好给她一个名分。

白湮假装糊涂,沉默不语。

“难道姐姐不喜欢?”芊柔更加贴近白湮,好看清楚她的神情动作。

“怎么会呢?白湮本是一介民女,家里又遭逢剧变,能够得此殊荣,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又怎么会不欢喜?”

白湮强颜欢笑,但眉眼间的落寞,实在不足与人道也。她如此说着,给芊柔瞧得不自然,借着摆正身子的机会拉开与芊柔的距离。

芊柔“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突然,她眼睛骨碌一转,挽着白湮手臂,又是靠近了几分。她的眼神十足一个求知欲望强烈的小女孩,直接问道:“姐姐喜欢皇哥哥么?”

她这一问真没来头,却是一下子把白湮问傻了。

“你快回答我呀。”芊柔执拗地拽着她的手臂,像个要糖果的孩子似的。

“这……”白湮心神恍惚之际,给她摇的天旋地转。

芊柔蓦地停下手来,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在白湮脸上打量着,突然格格一笑,道:“湮儿姐姐,你脸红了。”

不等白湮回应,她果断下结论:“我就知道,皇哥哥这么优秀,姐姐怎么会不喜欢呢?”

白湮神情滞了滞,立即垂下螓首,脸颊的红晕从耳根一直粉到了颈脖,一副被撞破了心事的娇羞神色。

如此,芊柔更是坚定了她的看法。她狡黠地笑着,拍拍胸口,成竹在胸道:“姐姐你放心,这事包在芊柔身上了。”

白湮连忙摆手道:“芊柔,不要胡闹。”

芊柔嘴巴撇着,应道:“才不是胡闹呢!”她两手比划着,交织在一起,道:“你们这是郎有情妾有意,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呀。不过,皇哥哥这会儿正烦恼着北蛮的战事,只怕姐姐不得不再等一段时间了。”

白湮讶然问道:“战事?”

芊柔比白湮更惊诧,不可置信道:“难道姐姐不知道大沥正在与北蛮东慎国交战?”

白湮一脸茫然,芊柔就把其中干系一一道出。

东慎国地处大沥东北方,民风彪悍。其人口虽然不多,但几乎全民皆兵。举国上下无论七八岁的小孩,还是六七十岁的老者,甚至大娘少妇,只要能拿得起兵器的,都具有一定的战斗力。

不过,他们不仅彪悍,还蛮不讲理。

原来东慎国一带都是高原峻岭,百姓只能靠着蓄养牛羊度日。但环境毕竟凄苦,随着人口逐渐增加,他们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只好到其他地方抢劫掠夺。

于是从前朝开始,延续至今,东慎国连连骚扰边境,每每闹得当地百姓民不聊生。

但由于前朝后期政事糜烂,内政都力所不及,更别说讨伐东慎国。于是边境每年都在重复着抢与被抢的战事。

后来中原易主,大沥建朝不久,一方面要顾虑着前朝余孽蠢蠢欲动,另一方面又得整顿国土,无暇提防着东慎国。

不过东慎国也不贪图开疆拓土,只管策马奔驰,劫够了粮食就扔下一大堆烂摊子给大沥收拾,倒也不会威胁到政权。

这些年相党专政,老臣子都无心打战,只想安享晚年。于是大沥对他们的态度都是睁眼闭眼,直到近几年更是主动寻求商路,打算以文明的手段终止对方恶意的掠夺。

在打与不打这事上,半年前,东方皓哲还专程夜访靖宁王府,结果段寒的答复竟然与相党如出一辙,支持通商友盟。

如此,东方皓哲几经思量,终于还是派出了使臣签订了两国开始通商条约。

可惜才半年时间过去,今年北方偏偏遇上的天灾。

秋末冬初,正是东慎国开市储粮的日子,却拿不出半点物品交易。大沥人本就瞧不起这些蛮夷,双方就此起了争执。后来东慎国无可奈何,又重操旧业,风风火火在边境扫劫了一番,尽兴而归。

当时相党已经垮台,东方皓哲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听说东慎国再次侵略边境,为了扬我国威,一声令下,聚集了十万兵马,出发攻打东慎国。

东慎国原本只是一个部落联盟,人口不到二十万,东方皓哲本以为这次己方正是待发,定能一举歼灭东慎,让他们俯首称臣。

可惜事与愿违,这几个月时间过去,大沥军队不仅没有大败东慎,更是被东慎追着打回了边境。

如此一来,军饷辎重损失无数不说,就是完好的十万兵马出发,回来却只剩下了五六万人。这样的损兵折将,简直就是重重地煽了东方皓哲一巴掌。

眼下,虽然即将要进入隆冬寒雪,但东方皓哲仍然准备着召集兵马,支援前方战事。

芊柔说着神色暗淡下来,牵着白湮的手,道:“这些年来,大沥一直在扶持各地发展,国库空虚久已。皇哥哥整日都在忧愁着如何凑足军粮,可都是捉襟见肘,无能为力。”说罢,她低首蹙眉,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愉悦。

原来这个混世魔王的公主殿下,并不是一味无理取闹,也晓得替她的皇哥哥担忧。

白湮若有所思。半晌,灵台清明,似乎懂得了一些事情。

东方皓哲一心要攻打东慎国,可惜国库空虚,无能为力。而唯一能改变眼下现状的,当朝只有一人——奕王!

如此,东方皓哲对待奕王的态度暧昧不明,也就有迹可循了。

白湮眉头轻蹙,似乎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思绪还没有抓住,一时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思前想后,还是解不开这丝郁结。

她轻轻叹息。

也许,东方皓哲不是要借用奕王的财力物力,而是要霸占他的一切。

“姐姐。”一只白藕玉手在眼前摇晃,把神思飘渺的白湮拉了回来,“你在想什么呀?”

这一晃神回神之际,心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白湮连忙侧过头去咬紧牙关,生生把这份痛觉掩藏了过去。

芊柔还在想着东慎国的战事,也没留意到白湮的痛楚。

这会儿,白湮缓过气来,一手擦去额前的冷汗,一手招呼幼翠过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全身一颤,心如刀割。

她忘记了,她不能激动。

一旦激动,就会容易引发毒素发作。

但先是那一道册封圣旨,又是东慎战事,把纠缠在她生命中的三个男人紧紧地锁在了一起,叫她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白湮如此想着,心里就像是被一锤子狠狠地砸了下去。这种感觉,仿佛有人生生就要给她的心脏挖出一个洞,好瞧瞧她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又抑或是想瞧瞧,她到底还有没有心。

那种痛,何止锥心刺骨?!

白湮紧紧地捂着心口,嘴唇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

今日可是特殊的日子,幼翠自然一直注意着白湮。她见到白湮这个模样,吓得连牵着青龙白虎的手都无力,眨眼间就给两条狼犬逃了开去。可是她哪里还顾得上它们?

“小姐,您怎么了?”幼翠的身体也跟着发寒颤抖,生怕白湮一个不慎就会香消玉殒。

芊柔也回过神来,扶着白湮刚叫了声“湮儿姐姐”,白湮就整个人往自己身上坠来。

亏得芊柔素来好动,这时敏捷的一个屈膝,咬牙抱住了白湮,让她借力靠着自己身体,缓缓扶着坐下,立即回头朝幼翠大喝:“快去宣御医。”

幼翠吓得六神无主,听到芊柔吩咐,连忙颠颠脚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御医来了,还没有号脉施针,白湮的气色瞧起来已经好多了。

陈御医替白湮把过脉,眉头深锁,捋着颔下为数不多的胡子,问道:“姑娘现在还有哪里不妥?”

白湮脸色苍白得可怕,但双唇却是紫红紫红,分明就是中毒迹象。她虚弱地摆了摆手,应道:“就是有点儿晕,不碍事。”

“这还不碍事?!”芊柔弹了起来,戳着陈御医的大鼻子,吼道:“你要是治不好湮儿姐姐,本宫让你今日出不了皇宫大门。”

陈御医闻言,脸色惊吓得比白湮差不了几分。

十日之前,太医院一众老御医锒铛入狱,这事如同一道惊雷生生劈碎了太御医。前车之鉴,前车之鉴呀!

陈御医连忙跪地求饶,叩首拜道:“求公主饶命。”

“哼!”芊柔怒哼一声,正要出言恐吓,但白湮及时阻止了她,道:“芊柔,别为难陈御医了。白湮的病,自己心里明白,怨不得他人。”

“谢……谢姑娘。”陈御医颤抖地应着。

白湮咳嗽两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握着芊柔柔荑,道:“芊柔,之前太医院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两日朝堂发生了很多事情,倒是没听说过太医院的事情。”

陈御医闻言,疑惑说道:“公主,姑娘不知?”

“有话快说!”芊柔狠狠地瞪了陈御医一眼,吓得他手脚哆嗦着,连忙说道:“皇上下旨要抄了冯大人的家。”

白湮记得,这个冯御医正是如今太医院的头儿,也是一直在照顾着她的那个和蔼老人。她讶然失色,问道:“怎么会这样?”那日她恳求东方皓哲网开一面,他怎么还要抄了冯御医的家?

陈御医应道:“臣也不知,但是皇上好像只抄了冯大人的府宅。”

白湮连忙问道:“那冯御医如今怎样了?”她瞧冯御医的模样,该是一甲子老人了,怎么经受得起这样的折腾?

“冯大人还在天牢里躺着。据说大人身体不好,每天还要咳血。”

白湮身体颤抖着,险些就要摔倒。

芊柔及时扶住,担心说道:“姐姐,你先别理那么多了,小心身子要紧。”

白湮反手抱着芊柔手臂,喃喃说道:“芊柔,带我去见皇上,我要恳求皇上开恩。”说着,她心头又是阵阵剧痛。

陈御医劝道:“姑娘,您不能激动啊,会引发气血上行,毒素攻心的。”

白湮喘了两口气,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这时,突然有人通报:“郡主,曲儿姑娘求见。”

白湮神智开始有些恍惚,纳纳念着:“曲儿来了?快……快叫她进来。”

不一会儿,白曲快步跑了过来,看见白湮一脸凄然,着实心疼不已:“姐姐,怎么样了?”

“没……事。”这两个字几乎就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白曲回头招呼幼翠过来,吩咐道:“快去热一碗开水过来。”

幼翠应声而去,很快就送来了热水。这时,白曲从怀里取出了一小包药粉,正要倒入水中,陈御医却急忙喝住:“姑娘且慢!”

芊柔一跺脚道:“你叫什么叫?”

陈御医诚惶诚恐应道:“姑娘,能不能让我瞧瞧这包药粉?”

白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药包递了过去。只见陈御医先嗅了嗅,脸色大变,又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粉末在指头,尝试之后更是大惊失色。

芊柔给他一惊一乍吓得够呛,连忙问道:“怎么了?”

“这……”陈御医看着芊柔,又看着白湮,最后惊恐万分地看着白曲,问道:“曲姑娘,你可知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

白曲愕然摇头。不过看陈御医的脸色,估计也不是什么寻常物事。

陈御医疑惑地看了白曲一眼,应道:“这是以砒霜为引,又参杂了不下十种厉害的毒物,其中还有一些就连我都不曾见过。”

在座所有人都闻言大惊,唯独白湮的神色还是依旧的惨淡霜白,一点儿也不惊讶。

“这包药粉可是至毒之物,要让湮姑娘喝下,只怕……”他戛然而止,急得芊柔喝道:“只怕什么?!”

“只怕不毒死,也会后患无穷。”

白曲声音带着轻微颤动,急急说道:“可是……可是这药是振天交给我的。而且姐姐之前也喝过一付了呀。”

陈御医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湮,问道:“湮姑娘服过了?”

白湮坦然的点点头。

“姑娘这段日子可有什么不适?”陈御医想了一会儿,继续道:“例如眼睛看不清楚,耳朵时常轰鸣,还有……还有吃东西淡而无味。这些症状,姑娘可曾有过?”

吃东西淡而无味?白曲差点儿就要惊叫出来,却见白湮看着自己,似乎让她不要多言。

白湮舔了舔干枯而又紫红的双唇,虚弱应道:“一切安好。”

“怎么会这样?”陈御医像是不相信她的话,捋着颔下的胡子几乎就要拔出来。

“曲儿,给我喝下吧。”白湮莞尔一笑。

白曲晃了晃神,不知还该不该给白湮喝下。这时芊柔一把抢过了药粉,道:“湮儿姐姐,这可是毒药呀!一个不慎,就会要了你的命,你还敢吃?”

白湮怡然应道:“芊柔,没事的。”

芊柔没想到白湮这会儿还笑得出来。

他们自然不知,这些事情那日段寒早已告诉了她,她还有什么好诧异呢?即使他真的要毒死自己,她又能怎么样?

白曲从芊柔手中小心拿回药粉,倒到了热水中,摇晃几下,看起来与一般清水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们都知道,这可是足以毒死任何人的毒水!

眼看着白湮就要喝下毒药,陈御医伸手拦了拦,道:“姑娘三思。”

芊柔见白湮神色坚决,不太想视死如归的模样,瞪着陈御医道:“你再多言,妨碍了湮儿姐姐吃药,小心本宫治你的罪。”

陈御医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

亲眼看着白湮咕噜咕噜把一碗毒物喝尽,谁的心都悬在了半空。

“姐姐,怎么样了?”曲儿首先发问。

白湮用丝巾擦去嘴边的水迹,脸色还是惨白得吓人,道:“暖暖的,舒服多了。”

“怪哉怪哉。”陈御医激动之下,把颔下稀疏的胡子扯没了一半,心里想着:“都是见血封喉的厉害毒物,在她口中竟然变成了暖暖的,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正当大家都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白湮突然又捂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白曲吓得面无血色,紧紧地攒着白湮的手,本想问她怎么了,但张张嘴,所有话都给卡在口中了。

白湮也不知道承受着多大的疼痛,偏偏执拗地咬着牙关,死命不肯叫出来。直到她额前开始冒汗,汗水像雨水般斗大的时候,沿着她棱角分明的脸庞直往下趟。

“姐姐!”

在白曲和芊柔一片惊呼声中,白湮顿时失去了知觉。

轻纱帘卷,袅袅熏烟。

白湮缓缓睁开眼睛,柔和的光线刺入眼睛。只见烟斜雾横,寂静幽宁,恍如置身仙境,别是一番舒畅。

她翻了个身,无意间惊醒了在旁守候的人。

“醒了?”沙哑的嗓音掩饰不了其中的愉悦。

白湮惊诧抬头,印入眼帘的,竟然是一身明黄便装的东方皓哲。他就坐在床沿边上,注视着自己。

“皇……上?”她以为这是梦境,但偏偏是那么真实,以至于她肯定,这不是梦!

东方皓哲伸手探过她额头,问道:“如今感觉如何?”

他掌心温热的气息犹如一团熊熊烈火,在白湮额头烧了起来。她连忙避开了东方皓哲的手。

东方皓哲愣了一下,手悬滞半空,不前不后。白湮感觉这像是拂了他的面子,又勉强一笑,应道:“湮儿好多了,多谢皇上关心。”

东方皓哲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了笑意。随之,他站起身来,懒懒得张开肩膀活动着腰肢。

白湮趁着这个空隙,朝窗外看了看,想要估摸眼下时辰。但此时正值风雪交际的寒天,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不过从房间里明亮的烛火猜测,应该已经入夜了。

她转而看着东方皓哲的背影,只觉一股强烈的疲乏正侵袭着他,实在不知道他在床边守候了多久。

白湮如此想着,顿时一股巨大的落寞感随之而来。

也许,她更希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另一个人,是那个让她魂牵梦绕,却只能默默叹息的人。她无力地攥着被角,生生把这份失落咽下,换上了凄然而美艳的笑容。

这时,东方皓哲正好回头,看着她如此一笑,胸口像是被重重地撞击了,油然而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西子捧心,也不过如此!

他是一国之君,一代帝王,对一切都有着强烈的征服欲望。可是目光一接触到她的苍白,她的娇弱,她的无力,他那比铁石还要坚硬的心,竟然瞬间就软了下来。

像白湮这种柔弱的女子,就该是被捧在手心中呵着,护着,宠着,爱着。

他想保护她!

白湮心思飘零,没有注意到东方皓哲的目光。就在两人各有所思之际,猛然,她虚弱的娇躯震了震。

东方皓哲连忙问道:“湮儿,怎么了?”

白湮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添了一份惨白,全然没有了血色。

她明明看见香炉里飘逸出丝丝缕缕的烟雾,知道那都是安气宁神的熏香。因为这几日来,她已经用惯的这种带着花籽清香的熏香,但眼下她怎么一点儿味道也闻不到?

她的呼吸畅顺,明显鼻子没有堵塞。如此,如此只有那个原因了……她失去了嗅觉。

白湮惨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笑了笑,心想:“至毒之物配出来的药方,用以抵消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又怎么可能没有后遗?上次它夺走了我的味觉,如今再来拿去我的嗅觉,也无可厚非。”

她暗暗庆幸,这两次失去的感觉,只有她才能深切体会。如此,她才能骗过所有人。可下次呢?下次万一要夺走她的是视觉,又抑或是听觉,甚至让她有口难言,那又该如何掩藏?

“湮儿。”东方皓哲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别吓朕!”他目光灼灼,一方面在用他天子的威严震慑白湮,一方面又满怀关切,焦虑非常。

白湮干干一笑,把方才的感触都一扫而空,应道:“皇上,湮儿真的没事了。”

东方皓哲的眼神仍然透露着不安,“幼翠。”他突然大呼一声。

房门一开,幼翠立即出现在两人眼前。白湮看着幼翠脸色,疲乏困倦,再瞧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不过也是,东方皓哲都没有离开,她又怎么可以休息呢?

幼翠惊诧地看着白湮,一脸的疲惫上立即被喜悦占据,惊呼:“郡主,您醒了?!”她脱口而出,随即想到东方皓哲还在跟前,不能造次,又连忙捂着嘴巴低下了头。

东方皓哲没有责备她,吩咐道:“宣太医。”

幼翠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陈太医到来,为白湮把脉察看,向东方皓哲复命:“启禀皇上,郡主高烧已经退了,病情也稳定了,如今只需细心调养,即可康复。”

东方皓哲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突然,他转身看着白湮,半晌,眉头一皱,道:“湮儿,你好好休息,朕去去就来。”说罢,他朝陈太医做了个眼神,大步走出了内室。陈太医诚惶诚恐,紧跟其后。

这时,幼翠端来了一碗汤药,服侍着她喝下。白湮看着碗里黑糊糊的一片,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滋味。

她心里暗暗安慰自己:“亏得现在没有了嗅觉和味觉,不然天天喝着这些玩意儿,只怕不给病痛折磨死,也该给它们的味道给熏得昏迷过去。”如此一想,倒是开怀多了。不过同时,今后无论是何等珍馐美味,只怕都与她无缘了。

汤药明明如同开水一般毫无味道,她咕噜咕噜灌入了喉咙,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头。也许,她天生就不喜欢喝这种黑漆漆的汤药。

幼翠见状,巧惠的拿出了蜜饯。她每次服侍白湮吃药,都会像哄小孩一样用蜜饯给她解苦。白湮晓得自己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还是笑着接了过来,笑着吃了下去。

东方皓哲不在,幼翠也恢复了之前的活泼。她看着白湮苍白的脸色,眼圈红红的,许多话堵在嘴里,也不知道该先说什么,一激动眼泪就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白湮疼惜的问道。

幼翠摇着头,好久才终于能够说话。她抽噎着道:“小姐,奴婢多怕你……怕你……”她还是说不下去。

白湮晓得她的意思。她是怕自己醒不过来。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一点儿也不好。”幼翠擦去眼泪,哽塞着道:“小姐,这三天来您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有时候竟然连呼吸都没了,又怎么会好?”

“三天?”

幼翠眼泪吧嗒吧嗒的落着,告诉了她昏迷之后的事情。

原来今日距离她毒素发作那天,已经三天了。哦,不!如今已经是子时三刻,算是第四天了。那日她喝过了白曲带来的毒药,刚喝下去,脸色稍稍红润了一下。但就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又已经捂着胸口昏迷过去了。

一切都只发生了眨眼之间。

陈太医立即上前把脉,她的脉象竟然停止了!

她竟然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傻了。

可是陈太医毕竟是有经验的御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几经诊断,确定她这是假死现象。

果然,过了一个时辰,她又恢复了气若游丝的呼吸。即使她的呼吸很微弱,但足够证明她还活着。

东方皓哲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赶了过来。可是任由东方皓哲死命呼唤,她只管静静地躺着。

之后的时间里,她每日都在冰与火之中度过。她的身体明明在发热,这会儿摸着还是滚烫滚烫的额头,下一刻就冒出了冷汗,变得冰寒彻骨。

东方皓哲每日除了早朝,就是在月婵宫中度过。可是国事重重,他不能置身事外,只好把一垒又一垒的奏折也搬到了月婵宫。这里,俨然成了他的临时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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