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有韧劲。羊吃草。

所以羊比草更有韧劲。

羊镖头骑着一匹骏马，锋棱瘦骨成，走在最前头。

出镖的只有十二个人。

十一个趟子手。再加一个羊镖头。押的是两颗人头。

一颗送往点苍派，一颗送往雪山派。

羊镖头昂着头。昂着头却闭着眼睛。

他是昨晚没休息好？

纪十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仍旧是冷七。

这个人的确很冷。

竟然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说不清身份的人。

昨夜何草。却又不是昨夜何草。

而是他的师父，冷眼看客。

也就是南宫自斟的师兄。

或许根本没有冷眼看客这样一个人。他只不过是个影子。

人们花了眼，才将影子想象成一个人。

冷眼看客也很冷。

像冷七一样的冷。

冷眼看客的剑法很独特，江湖上未逢敌手。

王八走路很轻。一向很轻。

大路上铺满沙子。每一脚踩下去都不甚舒服。

可是王八却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

没有脚印。

纪十想问王八些事情。显然这个时候不太合适。

纪十想知道冷七为什么要杀凌木寒，仅仅因为凌木寒杀了倪儆傲？不过倪儆傲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纪十看了也想杀。冷七到底为什么要杀他？

夜深。无眠。

圆月。却不见弯刀。

纪十躺在床上，疲累一天，却没有心思睡觉。

他脑中有太多问题。这些问题一个联结一个，形成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酒香。有酒。

无眠的时候总想喝一点酒。

纪十已经来到了冷七的房间外。

酒香就是从冷七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又是冷七。

又是祭剑。

纪十却没有打扰。他看到冷七那副专注的样子就不想打扰。也许祭剑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不和人说话，只和剑说话。

纪十肩忽然被拍了一下，“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东西想知道。”是夏九，他接着说道：“恰好我有很多事情想说。”他有的时候的确很热情。

纪十没有应，他在听。

夏九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都有你不应该知道的过去。”纪十点头，他知道“不应该知道”的意思。他已经表现出了一种欲望，一种想要洞穿别人的愿望。夏九是在劝他。

“知道得少一些，或许你就活得长久一些。”夏九仍在说。他用六指抹了抹脸，继续说道：“冷七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为好。”

“为什么？”纪十觉得自己应该说一句了。

夏九道：“因为他有个嗜好。”

纪十道：“什么嗜好？”

夏九道：“杀人。”

纪十道：“哦？”

夏九道：“他想杀人的时候，即便杀了他也阻挡不了他的剑；他不想杀人的时候就算杀了他逼不了他拔剑。”

纪十道：“这么说前几天他是想杀凌木寒了？”

夏九道：“你会不知道？”

纪十道：“我当然不知道。”

夏九道：“你不知道老糊涂为什么让你跟着他去？”

纪十道：“让我去阻止他？”

夏九道：“可是你阻止不了他。”

纪十道：“也许老糊涂也是会糊涂的。”

夏九道：“老糊涂从不糊涂。”

纪十不明白。转头去看夏九，夏九却已经不见了。

半月之后，镖队来到湖北湖州点苍山下。

这样顺利的行镖让纪十感到纳闷。难道虎威镖局保的镖没人敢劫？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纪十想不通。

抬头仰望，神爽飞越。两山千仞，中虚一峡，如排闼然。

镖队上行，过北涧，渡石关，至鹤顶观。知客道人听是雪山派送来的送来的礼物，急忙通报。

鹤游宫。

须发皓首的老道坐在上首，便是点苍掌门迟入松，几个中年道人依次排开。身后各立着几名年轻人。右首第二个座位却是空的，空座后也立着五六个年轻人。

点苍派均是火居道士，入道但不出家。是以均是俗名。

羊镖头捧上木奁，道：“雪山派凌木寒恭送。”

空座后一名年轻人道：“离太师父的寿辰还早，送礼作甚？”

迟入松一摆手，那年轻人便不再说话。

迟入松接过木奁，打开一看，不觉心中一惊。饶是他历经千经百战，陡见这样的惨状，也是脸色煞白。

一个中年道人道：“师父，怎么了？”

迟入松缓缓道：“是司空。”

司空鹤是迟入松的二弟子，对其给予深望，因此传习剑法时要求最为苛刻。

几名中年道人尚自镇定，空座后的年轻人却已经抢了上去。

“师父！”“师父！”

“雪山派谁这么大的胆子！”

迟入松喝道：“儆言，不得无礼！”又道：“既然司空已经回来，就放出信号让儆傲他们早些回来吧。”

恰在这时，门外一个小道士跑进来，喊道：“太师父，伏师兄他们回来了！”

不久，十几个年轻人跑入大堂，为首的是伏儆丹，道：“太师父、师伯师叔，弟子们下山寻找司空师父，一直无果。就连倪师兄也走散了。”

迟入松道：“儆傲他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伏儆丹摇摇头。

这时捧着木奁的傅儆言抢到伏儆丹身边，道：“大师兄，师父……师父他被雪山派那帮狗贼害死了！”

伏儆丹惊讶万分，有些不信，看着太师父，迟入松面前摆着一个木奁，已经明白了。

“狗贼的雪山派！”看着身边一行人镖众打扮，拔剑道：“是你们送来的？”

身后的一众年轻人已经将虎威镖局十二个人团团围住。

羊镖头并没有回答，只是说：“冷七，不，纪十，你来说。”

纪十忽然明白，老糊涂不糊涂，他起先想要冷七去看，后来又叫自己，想必是考虑到冷七不会讲话。可是他也犯了糊涂，一是先叫冷七去看后来才想起他不会说话，二是未想到冷七会出剑杀人。冷七想杀人的时候，即便杀了冷七也阻挡不了他的剑。十分不巧，冷七恰好那时想杀人。

纪十将那晚看到的全都讲了出来，就连第二天去查看尸体已经不见也说了。

迟入松在沉思。

下首第一个中年道人却站起来，道：“儆傲杀了黄龙渊，这小子不错！”这人是郑一剑，倪儆傲是他的大弟子。

第三个中年道人站起来道：“是谁杀了凌木寒？”这人是邵一伤，迟入松的三弟子。

纪十冲冷七使了个眼色，冷七并不回应。

邵一伤蓦地出剑！软剑！

剑锋自剑鞘斜拍而出，颤晃着攻向冷七。

纪十忽然想起一个人。

李昱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