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凝而成冰，水化而成汽。寒潭此地既然都是水，而清水又是世间最会驭水的人，那么两者一相逢，自然会有无数妙趣发生。

萌新想要屠龙，可龙在山上。此外还有冰霜禁锢，萌新无法御剑而上。既然如此，萌新的意思是，请清水搬开这座山，将那条龙请下来。然后我一剑斩之，寒冰剑就是你的了。

两只鲛人像看见两个白痴一样愣着，这简直是天荒夜谈。清水又开始挥动衣袖了，清风两袖上青天，逢冰化水，遇水搭桥。未久，萌新身前就出现了一座由极寒坚冰搭建起来的天梯，扶摇直上云间。

萌新终于来到极寒魔龙面前。只见他平剑于胸，剑锋直指巨龙的龙首。接着，他开口说道，“孽畜，你在作死！”冰山绝顶，自然有无数寒意。这时也不知道哪来的风，吹拂着萌新身上的衣袍，也凌乱着他的发。

不知怎的，极寒魔龙内心突然泛起了一股寒意。是因为眼前的小家伙穿的是剑阁外门弟子的普通装束吗？

这简直是个笑话。就算是那人，可那时的自己也还没有入魔，所以才会措手不及。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努力抛却脑海中杂碎的念头，极寒魔龙恼羞成怒，所以它放弃了先前如何华丽收场的念头，打算先下手为强。

山顶的乌云这时开始密集，它们凝在一起明显在酝酿巨大的能量，有雪花从云端降落，带着无比霜寒的气息。萌新这时抬头看了一眼，心道，所以下一刻还是那些夹着尖刺的冰雹从云里坠落吗？这是多么无聊的招数啊。

此时急于率先出手，可能极寒魔龙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已经动摇了。更何况，它怕是也忘了，固然自己昔日没有入魔，可当年的云白也还没入圣啊。

魔与圣，人间这两种极致的力量，似乎就要在此间相逢。可是，冰霜巨龙是极寒魔龙，萌新是剑圣云白吗？

自然不是。可既然剑就在手里，敌人就在眼前，自然再没有别的，能妨碍他出剑。只见萌新义无反顾，他勇往直前。他起跑，他加速奔跑，他高高跃起，将全部的剑道修为附于高高抬起的右手剑。

是劈剑。这是舍我其谁的一剑，也是朴实无华的一剑。因为剑主人的目标很朴实，他一剑劈落，本就是要去斩龙首的。

极寒魔龙的脖颈上曾经受过重创，因为云白当年就是从那里将它的龙筋生生抽走。所以当它看明白萌新的想法后，它开始莫名愤怒。简直是欺龙太甚，简直是岂有此理，简直是奇耻大辱。

下一刻，极寒魔龙张口吐出龙息，朝着萌新前进的方向。也不看结果，抬起龙首看了一眼头顶的乌云。乌云这时开始降落，将它庞大的身躯笼罩其间，直到再也分不出彼此。

极寒魔龙当然不是要逃。它将自己庞大的身躯藏在冰山上，隐在云雾里，只是方便发动诡异莫测的雷霆一击。

萌新这时凭借先前的冲势，身体已在半空，且手中剑招已用老，那么他自然也来不及变招。至于清水，他仍在下方的寒潭边，在勉力维持天梯的坚固程度的同时，还必须分心控制萌新周遭环境里的水汽，方便他在下次落脚时，能踩在凭空生出的冰块上，而不是直接从云端上方滚下来。

萌新根本没有变招，他剑心通透，从来也没想过变招。极寒魔龙先前那口龙息也没有建功，因为有清水灵活的场控，冰寒的龙息遇水凝成巨大的冰块，从云端坠落下来。场间此时，清水等人头顶的乌云早已散开，那是因为它们都去与那座冰山汇在一起。那么，这时场间的情况就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从斩龙首，变成了劈冰山。不管怎么看，这都完全是两码事。可在萌新眼里，有一点却从未改变---不管是先前的龙首，还是现在的冰山，它们都在自己的剑下面。而在旁人看来，先前那朴实无华的剑，只因它的对象的改变，这时也变得荣辱不惊起来。

劈，自上而下，顺势而成。是柴刀劈柴的劈，是雷霆劈落的劈。清水见识过小镇上那些小混混打架，他们砍人都是用刀劈的。而剑阁弟子素来习惯用剑，所以这时换成用剑劈龙也理所当然。可清水从来没见过自下而上的劈，或许那根本不应该叫劈。可如果雷霆不用劈字来形容，又该换成其他什么词呢？

原来是一道巨大的雷霆。它藏在冰山上，隐在乌云里。它迅雷不及掩耳，在世间展露峥嵘。然后它更加奋不顾身，更加义无反顾的劈向那把落势将尽的剑。

这道雷霆，自然就是极寒魔龙。而这，就是冰霜巨龙入魔后呈现出来的道。

果真是雷霆一击。

寒潭边上，清水已经闭上了眼睛，结果如何他已不忍直视。雷霆既然是道的力量，天道如此，人力如何可为？

云端之上，萌新也闭上了眼睛。电闪雷鸣之际，他无暇多想，因为总归会有胜负之数。而云里的闪电实在太过刺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什么是无所畏惧？这就是。可人无所畏惧，就一定代表悍不畏死吗？很显然不是。比如说，萌新就很怕死。这是清水知道的事，在场的两个鲛人也知道。

那么，剑阁那位剑道至圣的云白怕死吗？没有人能说清楚。可是天下世人都知晓，云白剑圣至少并不想死。

云白剑圣确实不想死，所以他将自己藏在苍山的白云下面。可天道在世间巡视，到底还是找到了他。剑圣知道尚未在世间寻到一柄绝世好剑，所以自问敌不过无情的天道。因为就算自己有人间至圣的力量，可如果没有一把称手的武器也只能无可奈何。

是的。昔日剑阁祖师也是剑圣，可因为他却并无圣剑在手，所以飞往天空的他的剑，只能徒劳无功的从云端坠落下来。

可云白还是不想死。他不想死，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就好像，他知道南方圣山上的圣女不能死一样。

寒亭上有束铃铛，它能明白云白的心意。于是，它必须要想办法把云白的剑圣意识藏下来。而这，就是要瞒天。而瞒天，必然会有代价。于是云白身死，铃铛也失去依存，它们一并化做纹身，烙印在剑阁一名外门弟子胸前。

天道看了苍山一眼，发现那人已经死去。它兀自不信，于是甚至有超脱的力量闯过剑阵，来到了苍山顶。不过最后，它只能默然离去。

......

所谓极道之境，举手投足就会生出道的力量。而极道之境以下，就是圣，就是魔，是一正一邪的力量。

世人说，自古邪不胜正。如此评说世间平行的两股力量，其实是很没道理的。可是眼下来看，却似乎又有一定道理。因为云白经常赢过冰霜巨龙啊。不仅赢过，他还抽过它的筋。虽然那时的双方，都不具备道的实力。可赢过就是赢过啊，毕竟打架这种事，既然打赢过一回，那么自然一回生两回熟。

更何况，铃铛和剑圣意识相加，甚至曾经欺瞒过无比真实的天道。

......

萌新的剑来了。那道雷霆也来了。

两者相逢，接着便是酣畅淋漓的一道霹雳，又有纷纷雨落下。

清水睁开了眼，萌新睁开了眼。而极寒魔龙此前一直把眼睁着，这时也只是把龙眼瞪得圆圆的。然后，它的头颅便从云端滚落了下来。是尸首分离，有血雨落下。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那么萌新他们一定会发现，比那道霹雳更早降临的，其实是一道光华。是一道比霹雳更璀璨、更夺目的光华。它绽放的光明，甚至让化身雷霆的极寒魔龙都出现短暂的失明。只是然后，极寒魔龙就没有然后了。

......

萌新陷入了昏迷，然后从天空中坠落了下来。与萌新一同坠落的，还有一柄剑，自然就是寒冰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