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的肉身腐朽了，但他的魂魄还没有完全消散，墨云天由此可以近距离的“观看”。

神念视界中，阿贵的魂魄看上去就像一颗飘散着的灰色海藻，在无形的波动中缓缓飘荡。那应该不是风造成的，墨云天感觉不到，猜想那或许是意念或者是其它自己还无法理解的能量形态。

“灰色海藻”上结的果子很少，大多呈黑色或乌紫色，只有少数金色、绿色、红色、蓝色、银白、晶莹剔透的果子，并且相对要小得多，它们穿插在黑色、乌紫色果子的周边，仿佛妆饰品上的小点缀，只是看上去并不那么美观。这是阿贵的魄，那代表了他短暂而又悲伤的一生。

这不是墨云天第一次观看死去之人的魂魄，蓝血魅后吟音的那次也不是。早在他修成【迦楼罗】之后就已经有了这种能力，只是还不完全，他无法感受到天魂所在的维度。战皇赐予的道印帮他打破了这层玄秘的壁障，并同时让他拥有了能在地魂所在的第七维度穿梭的能力。此前的他只是感受，还无法改变。虽然那并不容易。

阿贵已经筑基，所以魄已经进入了第七维度。魄在维度中的跃迁绝对不是词汇描述中那般简单，所以魄越强盛的人越难以跨越过这层鸿沟。从地魂的第七维度到天魂的第十一维度就更是如此了。

阿贵之所以能够打破凡人的壁障晋入筑基期，这多半是其所悟之道的功劳。墨云天想要从其中感受到这种非凡的变化，但久久的找寻得来的只是混沌的丝线，它们繁乱地纠结在一起，根本无法理出头绪来。

但他并非一无所获，一刻钟的时间跨度使他察觉到了魄的消散，连带着“灰色海藻”本身的质量也有着细微的减弱。然而这只是从量的比较上得到的感觉，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墨云天完全感觉不到。

他曾经见识过铁矢的噬魂印吞噬魂魄的场景，那虽然依旧很难理解，却有着直观的感受。面前的这种则更为玄虚，是真正的无影无形。

“这就是道。”墨云天由衷的赞叹。

小小发呆好久了，明火火以为他是在缅怀阿贵的逝去。于是对于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自然而然地感到困惑：“什么？”

“道运行的方式无影无形，无从察知和探究。所以我们只能从道运行的原理上进行探索。”墨云天解释道。

明火火一直无法理解道的存在，也不会因为阿贵的死而突然闻道。小小的解释依旧让她摸不着头脑。不过却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转而对别的问题产生好奇：“他说你终究会做出选择。什么意思？他认定你一定会成为修罗王吗？”

墨云天解释：“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方面，他那会儿已经失去了部分理智，仇恨的惯性占据了上风；另一方面，命运的轨迹有着很强的趋向性，或者说力量。东敖帝君将其曾形容为一条无远弗届的长河，也许有人能像鱼儿一样偶尔逆流而上，但最终的归宿还是随波逐流。阿贵老师的仇恨希望，同时也相信我会因为圣光的消逝而举起灭世之刃斩断命运的长河，乃至于整个世界。”

明火火大致上明白了，于是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圣光确定就是小玄玄。圣光消逝，就是说她会死去。而你会因此变成修罗王。你会成为修罗王吗？”

看着火火闪烁着的迷蒙泪眼，墨云天的心更乱了，“我不知道。”

“可你就不能保护小玄玄，让她不死吗？”这是明火火最迷惑的地方。她可以理解墨云天会因为智玄的死而变成修罗王，却无法相信小小会眼睁睁看着小玄玄死去。在她眼里，只要小小愿意，他就能做到任何事情。

“我当然会。可她选择的道非常危险。也许我终究无法在不干涉她的情况下保住她的性命。”墨云天不会妄自菲薄，但他清楚自己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那就干涉啊！难道道比性命还重要吗？”明火火激动道。

“比性命重要。”墨云天郑重地作答。而后又道：“但这不是关键。”

明火火问：“那是什么？”

“关键是爱。真正的爱是祝福，就那么一点点。”墨云天用拇指压住尾指的中断向明火火展示，再补充道：“因为只有那一点点是真如不变、万劫不灭的存在。我不能用自己的私心来污染它。我会尽力保护玄玄，可有些事……或许终归是人力之外的事情。”

“这些事，她自己知道吗？”明火火了解小小，只能选择接受这个解释。但问题还没有完。若是放在往常，她早就放弃了。对于这些难以理解的东西，她总是兴趣缺缺。可现在的这件事关系着智玄的性命，以及墨云天的幸福，所以即便听不懂，她至少要知道个大概。

“她应该比我更清楚。”墨云天黯然道。他一直在挣扎，有时候他真的忍不住偏向出手阻止智玄的私心一边。可是一想到这里，他就知道自己不能。智玄明知如此，还是沉静地做出了选择。那是怎样坚定的决心？他真的能改变吗？他又怎么能以一己私欲来玷污它？

“唉。”果然不出所料，明火火无奈地摇头。心想：这两个家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后再进一步发问：“有一点我很不明白。”

“嗯。”墨云天终于坐了下来，他真的有些累了。

明火火问道：“小玄玄的道不是慈悲吗？但我上次又好像听她说什么‘爱之道’，有区别吗？”

墨云天喝了一口提神的茶，缓缓讲道：“‘慈悲’算不上道。它只是一种态度，一种对待众生的态度。它会劝人向善，因为恶总是会带来伤害，然后衍生出痛苦。但这种意愿非常一厢情愿。而基于我对人性，即所谓欲望本质的了解：人没有所谓的善恶倾向，只在于对名利的选择。

只不过善和恶都存在着惯性。善拥有的静止的惯性，因为善能够好地帮助人们守住名利，乃至于产生缓慢的升值。恶则拥有运动的惯性，它是夺取、牟取名利的捷径。靠着阴谋诡计巧取豪夺，恶能使人们快速地获得暴利。

所以劝人弃恶从善这种行为没有抓住事物的本质。这也是为什么慈悲并不总是管用的缘由。同时，也是它为什么有时候很管用、让人觉得很神奇很感动的缘由。”

他讲完一段顿了顿，顺便又一口茶喝光了杯中的残茶。待见明火火露出明悟的神色，才又继续道：“当然，这是低层次的慈悲，玄玄不会这么肤浅的。慈悲的更高层次……”

他正准备要继续讲下去，却不料明火火突然“哈”了一声，打断了他。

“嗯？”

“这我知道。小玄玄说慈悲的真谛就是‘给人们认清自我的机会，宽恕且仁厚，博大的仿佛能温暖一切’。所以慈悲的真谛是用力量和智慧为人们创造更好的机会。也就是说，慈悲就是一种单纯地希望人们变得更好的态度？秉持慈悲态度的人用力量和智慧来为人们创造机会？”明火火一面自豪，一面问道。

墨云天点头微笑，“没想到你能记得。”这种时候，他总是感到由衷地欣慰。仿佛之前的阴霾和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问题只回答了一半，还得继续，不过心绪则完全不同了，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一些：“至于‘爱之道’，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清楚。但她创办学校，并提出‘消灭霸权，公平正义’的主张则是证实‘爱之道’的途径。我可以从这里面推测出一些东西来。”

“那是什么？”明火火问。

墨云天的情绪突然又落了下来，抿了抿嘴唇才道：“这很抽象。我只能举例的方式来形容。”

“什么例子？”

墨云天突然欲言又止，“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

“啊？”

“你在疑惑：为什么‘爱之道’会让玄玄陷入到连我都无法挽回的死地之中。”

明火火没有出声回应。这对墨云天来说也没有必要，他从这种不回应中就能得到肯定。解释道：“她会陷入与我父亲一样的困境之中。唯一不同的是，我父亲面对的是末日灾难，玄玄面对的是人性的残酷欲望。她没有任何胜算。总有一天，她会战到人性的对立面，成为所有抱有私欲之人的公敌。而且，虽然她已经抛弃了一部分佛家关于空的思想，但她始终出身佛门，杀生证道、割肉喂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了……”

墨云天的父亲为了拯救地球上的生灵而牺牲了生命。智玄要救赎的却是人性欲望的残酷，层次更高，甚至已经直达道的巅峰，在墨云天看来这根本是不可能达成的。

“这样……”明火火终于懂了。正如墨云天所说，如果智玄自愿牺牲自己来救赎众生，他又怎么能阻止呢？

“唉……”她突然发现，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尤其对于这种无可奈何且又不可扭转的事情。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反而徒增绝望。还不如以前懵懵懂懂的状态下无知的幸福。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她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