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冥舟在云端之上缓缓飘动，仿佛很悠闲的样子。而事实上，墨云天不得不中断了对阿贵老师的祭悼，这会儿他们正赶往大洋彼岸的圣洲。

明火火没有细问，但她大致上知道出了什么事。鬼山消失了两年，今天突然传出音信，但消息却不是由鬼山传过来的。余同再次冒着风险亲自拜见墨云天，从而讲述鬼山被库克家族擒获的消息和有关事件具象的传闻。他本来没必要冒这个险，因为“传闻”来的很轻易，他相信这是库克家族故意散布出来的，要不了多久，墨云天自己也能听到传闻。或者得到库克家族的直接知会。

余同觉得这件事非常严重，所以亲自拜见。他还有许多外围的细枝末节的情报。像什么库克家族最近在拍卖会了拍下了什么宝物；库克家族最近跟什么势力有过亲密的往来；库克家族这两年生意、发展方向发生细微变化的地方；库克家族这几年出生了几个身怀异响的孩子……乃至于一些七大姑八大姨之间吵嘴斗殴的琐事。

一般情况下，这些情报都没有什么意义，但现在是特殊情况，他自己无从分辨，却相信墨云天或许能从其中得到有用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殿下好像真的对其中一些信息表现出重视，并感谢了他，包括口头上的和实惠上的。至于具体有什么用，余同就不知道了。那也不是他该知道的事情。

余同猜不出来的事情，明火火更不可能想明白。但她却知道一些余同不可能了解的事情，“阿贵好像知道这件事情？”

她一直认为阿贵的话还另有所指，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有时候她会想：世界真是微妙，比那些小说、电影中的情节还要让人莫名其妙。

但她也明白：小说、电影中的情节是为了服务于想要表达的思想或情感，而且绝大多数是捏造的。正因如此，小说、电影中那些让人感觉匪夷所思却又巧思妙想以期给人心灵震撼的情节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逻辑漏洞，稍微仔细一些就能发现各种各样的不真实。

现实却是真真切切的。往往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事件背后总是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小小就能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纷繁琐碎的事件中找出很重要的信息来。阿贵也能从无从查知的事件中预料到未来的景象。

“它总会发生。”墨云天也早就料到了。他劝过鬼山，却没有坚持。

明火火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追究。她大致能猜出库克家族打的什么算盘，却不知道小小会如何应对。于是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墨云天抚了抚明火火的头发，柔声回答：“你会知道的。这一次我会讲的非常细致。”

“噢。”明火火露出了然的问题，不再追问。却不知道小小并不是在安慰她，反而是通过这个动作来坚定他自己。

墨云天掩藏了心底的脆弱，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不光在于操作艰难、前途渺茫，尤其重要的：“因为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嗯？”明火火越来越困惑。但这回并不是疑问，而是关切。她选择相信小小，毫不犹豫，毫无保留。

“你会知道的。”墨云天轻声道，他感受到了明火火坚定的信任，回之以微笑。但他并没有真正放下心来，与明火火不同，他明白这种信任只是一种惯性。而他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或许会破坏这种惯性，那是他极力避免的情况，但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他必须用尽全部的力气，细致的讲述只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相为配合。

战争就要来了，他却对战争本身并不在意。能否守住明火火对他的信任，才是墨云天真正担忧的部分。

谈话到此为止，墨云天开始令冥舟加速，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冥舟就化作一缕黑色的流光消失在海天之间。

冥舟载着墨云天和明火火将要到达孤云城的路上遭遇了库克家族的修士团。他们仿佛觉得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意图，没有故布疑阵浪费时间。散布出消息就是为了引墨云天前来，墨云天来了，却反而装腔作势故作姿态。

“记得殿下曾经说过‘欲望是生命最根本的动力’，对此，在下一直深为赞同。然而欲望总是表现出各种形式，同样的行为、同样的话语、同样的眼神、同样的状态往往却代表着不同的欲望。所以，杰西卡很想问问：您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杰西卡率先开口，从容而淡然。看起来像是提前设计好的。

他从一开始迎上来便显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尤其在明火火眼中，这分明就是：“他好像在学你哎。”明火火皱着眉头戳了戳墨云天的腰。她很不喜欢杰西卡阴阳怪气的神气，却又碍于目前尴尬的局面忍住没有发作。看着远处被强压着单膝半跪的鬼山，她的心中就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墨云天当然听出了杰西卡话语中的戏谑之意，也大约猜到了这种态度所代表的意义——局势很可能会朝着最为糟糕的方向发展。这样的态度基本上已经定下了这次事件的基调，按照局势来说，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废话什么。但他还是开口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杰西卡明显愕了一下，仿佛没料到墨云天会这么直接。不过既然对方是墨云天，他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耸耸肩答道：“这就要看他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了。”看来这杰西卡也是深明绑架要挟之道。他没有问鬼山在墨云天心目中的价值，而是关心其在墨云天心目中的地位。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意思，其中却有着很大的差别。

墨云天想也没想，随口便道：“我的全部身家，要的话现在就可以拿走。”说着便将储物戒和身上的各种宝物都拿了出来。幻龙图卷、虚灵剑、玉虚琴、星白五行剑、墨蛇，诸宝品阶不等，但毫无疑问都是宝物中的精品之作。且是墨云天长期祭炼贯于御使的重要器物。现在正连同镶着蓝宝石的储物戒一同漂浮在墨云天面前。除了身上的天阶法衣黄鹤道袍，这确实已经是墨云天的全部身家了。

这当然不是说墨云天舍不得黄鹤道袍，而是觉得那样反而给人一种刻意造作的错觉。现场脱衣毕竟不雅，而且现在还处于谈判阶段。如果对方真的要求，他再脱下来便是了，也没什么。

这下不光是杰西卡没料到，库克家其他所有人也俱是一阵惊异。杰西卡又愣了一下，这才颇为感慨地道：“看来他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确实很高。”

“所以这些还远远不够，是吗？”墨云天平静地问道。对于价值与地位之间的差别，他要比杰西卡理解的更透彻。所以杰西卡乃至于库克家族的想法就很容易判断了。

“殿下明鉴。”杰西卡脸上显出轻松的尴尬来。仿佛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或者是想掩饰这种尴尬，于是笑着解释道：“坦白说，这些东西确实已经足够惊世骇俗的了。但请相信我并不如您所想的那般贪得无厌，然而同时，我，或者说我们，”杰西卡半扭过身展臂平挥，划过的半圆囊括了身后所有站立的库克家族成员，甚至是整个库克家族所生活的天地，“我们又比您想象的更加欲壑难填。”

答案揭晓了，这就是库克家族的目的：“我们是亲人。您的母亲，伟大的神祗伊云·库克原本就是库克家族的一员。而您天生就是库克家族的一员。”

“曾经是。”墨云天的心中这样自嘲道。却终究没有表达出来。有什么意义呢？这种情况并没有出乎墨云天的意料。他只平淡地往二外公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即示意道：“继续。你一定有一套完整的说辞。”

杰西卡注意到了墨云天的眼光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满面阴沉的奥利弗，心里骂道：“鼠目寸光食古不化！”也是头大如斗，恼恨不已。这原本是说好了的：由他来当说客，奥利弗则要充分地表现出自己的惭愧和悔恨相为应和，从而化解墨云天对库克家族的心结。可现在这幅表情是个什么事儿？

但除了心里骂娘，他还能怎么样呢？也只得硬着头皮照本宣科了：“是的，家族里确实有人做过对您以及您的母亲不利的事情，也造成了不可原谅的伤害。但那终究只是少数几个人的过错。您不能因此而将整个库克家族视为敌人。至少，我，杰西卡·库克一直对殿下您敬佩不已。库克家族有上万族人，单是拥有修行天赋的修士就有三百二十七人，我相信像我这样敬佩乃至于敬爱您的人绝不在少数。您是库克家族的一员，血缘的联系是无可辩驳的。”

事实不容辩驳，即使是墨云天也不能。但事实并不只这一面：“可按照血缘划分的话，我首先应该是墨家的人。”墨家乃是七大势力之一，而库克家族不过是基督教廷治下的其中一个大家族而已。更何况墨云天并没有随母亲的姓。

这也是事实。杰西卡也无法辩驳。不过他却从中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立足点：“当然。我并没有试图否定这一点。这对大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殿下愿意的话，这反而将会是两大家族言归于好的一个良好契机。以殿下现在的成就和未来无限的潜力，相信墨家也像我们一样渴望着殿下的回归。只是他们没有这样一个偶然的“契机”吧？”

“真是会顺杆爬啊。”墨云天心说。也是不由地大摇其头，同时开始感到厌倦。突然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道：“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