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区。

独自回家的奶瓶钻进了一条黑弄堂，走了约二十来米就停下了，他的面前是一扇绿色烤漆的铁皮门，也不知道是谁家这么奇葩，竟然把偏门开在弄堂里，这种格局可不多见。

“咚咚咚！”奶瓶捶了几下铁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有反应，由内打开的门缝中探出个脑袋来，是个油头粉面的青年人，他向着弄堂两侧瞧了瞧，阴阳怪气地问：“没尾巴吧？”

“靠！你以为拍警匪片呐？还尾巴？赶紧让我进去。”奶瓶往门缝里挤。

青年让了门，放奶瓶入内后把门带上，顺手还锁了保险，“你小子懂个屁！最近查的可严了，我们这儿好几家被警察给端了，我要是不谨慎点，吃亏的还不是你们？”

“怎么？又严打了？”

“可不是么，都好几天了，再这么搞下去，我看这碗饭也到头了。”青年头也不回地说。

奶瓶跟着青年向内走，这里是一所民宅，属于有些年代感的老宅了，内部装修早已老旧不堪，在暗淡的日光灯下显得破破烂烂。

走进一间四十来平的房间，内部好不热闹，十几台旧电脑前人头攒动，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混着说笑声乱作一团。若是细看，会发现在这里玩耍的大多都是未成年人，也只有像这样的黑网吧才敢接待不在年龄段的顾客。

和几个小学生模样的相比，奶瓶算是小大人了，但他同样没有身份证，正规网吧去不了，要玩电脑，就只能来这一带的黑网吧了。

这边离他家不远，因此常来，周边七八个窝点他都熟悉，有时会带着应无凡和黑子一起来这边消遣，娱乐的同时也会留意生面孔，逮住机会敲个竹杠也有过。但这边实在没什么油水，首先是来这里玩的通常都没几个钱，更主要的还是应无凡不答应，说欺负小孩的事干不出来，所以在这一带三人的名声还不算臭。

“九号机空着，三块钱一小时，概不赊账。”青年习惯性说着买卖术语，把一张上机密码卡扔在了桌上。

“小老板，给办张会员卡，十块钱四小时的那种。”奶瓶摸索着口袋说。

“你？”青年抬起头，带着怀疑的眼神，“办会员卡一百块一冲，你有钱么？”

“我靠！你少看不起人。”奶瓶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还有，给我来两瓶可乐，一桶方便面，等我下了机一道算。”

青年拿起钞票对着灯光照了照，“呦！最近发财了啊？”

“别墨迹，拿钱办事，赶紧的。”奶瓶显得不耐烦。

“急毛啊！等着。”

奶瓶抱着胳膊等着对方办理业务，他是这一家的常客，隔三差五的光顾，平时放学后如果兜里有点儿闲钱就会来，但上机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有时花一块五毛玩半小时的也有，因为和这小老板熟悉，算是给他的唯一特权，别的人起步价三块。

“行了。”

奶瓶搂着两瓶可乐和一桶方便面去了九号机，哄散几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小鬼头后坐了下来，趁开机的间隙给泡面冲了热水，喝着可乐，他一脸乐呵地输入了上机密码。

打开浏览器，习惯性地键入一串网址，跳出来的却是一片空白页，他也不在乎，随手点个最小化，转而挂上影视网站。切入卡通页面后稍加浏览，很快锁定了目标，鼠标双击内容，是《中华小当家》的第十三集。

戴上耳机，呼呼啦啦地吃着泡面，他不时被动画角色们的互动逗得哈哈笑。吃着价廉物美的食物，看着中意的剧情，要说平淡人生的幸福也莫过于此了，有时候越是简单的生活越是令人着迷。

“嘟！”

耳机中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他看到右下角之前点开的那个空白页开始闪烁。

动画片中的红衣少年还在被一个大波女孩欺负，样子搞怪又夸张，然而，奶瓶的脸上却全无笑意了，他盯着任务栏中闪烁的边框发怔，绿豆般的小眼睛中透着复杂。

把还未完全吃完的方便面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他仰头灌着可乐，而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还在闪烁中的任务栏一角，就仿佛那里有着万般魔力，吸引着他，也催促着他快快点开。

“咯……”喉咙内回出一长串二氧化碳。

“呼……时间过的好快啊。”奶瓶没头没脑地嘀咕了一句。

不知所谓的自言自语后他摸上了鼠标，白色的箭头围着任务栏打转，随着鼠标左键发出轻响，屏幕上的画面为之一暗，原本的动画片变成了一幅静止不动的场景画面。

从画面看很难说个具体，黑乎乎的一片，像是室内空间，可以看到几扇高高在上的天窗，让人联想到高大的仓库或厂房。

静止的画面没有持续太久，一双高邦皮靴出现在屏幕里，紧接着画面一阵晃动，等停下时，视角变得怪异又别扭，一个身体长而大，脑袋却很小，比例严重失调的人出现眼前，就好像有人把摄像机放在了地上对天拍摄，然后站在取景镜头旁一般。

果然是这样，画面中的人俯下身体，让他的脸变得清晰起来，是个留着平头的外国人，眉毛稀疏，眼窝深陷，欧美人的特征极为明显。他的服装是灰黑色的军服，配上之前见过的大皮靴，很有些美国大片中陆战队员的感觉。

最让人在意的是这人的眼睛，更准确的说是他的瞳孔，空空洞洞中闪着一抹金光，那不是神采，而是真正的金色光芒。

奶瓶一脸平静地看着，就像在看一部无聊的肥皂剧。

“六道预言，神罚将近。”随着画面中的人嘴唇开合，声音透过耳机传入奶瓶的耳内，令人惊讶的是，这老外说的竟然是汉语。

“六道预言，神罚将近。六道预言，神罚将近……”

屏幕内的人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似乎他也只会这一句汉语。当他连续重复了六次后终于停了下来，毫无生气的面容渐渐远离了屏幕。

画面又变成了仰视的角度，那人从背后拔出一件物体，是一把黑色的手枪，持枪的手缓缓上移，直到变得与他的头比例协调。

天！他居然用枪对着自己的脑袋。

眼前一红，一大团血浆溅射在屏幕上，流淌着。

“啊！”一声惊叫在网吧内炸响。

奶瓶随手关闭了流淌着血液的页面，画面再度切换成动画片，他摘下耳机的同时听到青年老板的漫骂声，“小子，你鬼叫什么？再叫给我滚出去！”

奶瓶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青年老板，他知道对方骂的不是他，因为刚才的惊叫声并不是他发出的。

回头看，是身后站着个小家伙，看他样子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学生，唯唯诺诺点头的同时难掩其惊恐的神色。这黑网吧就是这一点不好，地方太小，凑热闹的人又多，总有些小屁孩懒着不走，对他们而言，没钱上机，看看也好。

见奶瓶盯着他看，小家伙红着脸支支吾吾，“大哥哥，刚才……刚才的是真的吗？”

“滚！赶紧回家做作业去，恐怖片是你们小屁孩能看的吗？小心晚上尿床。”奶瓶一脸凶恶地说。

“噢。”小家伙倒也听话，被奶瓶一说，背起书包走了，但嘴里嘀嘀咕咕的，“这么吓人有什么好看的，玩游戏多好……”

奶瓶没好气地笑笑，回过头开了第二瓶可乐，继续观看《中华小当家》。只是，整个过程中再也听不到他开怀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