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曼哈顿进入了酷暑,气温常常达到四十度,人们都圈在室内依赖空调解暑,外面简直不能呆。学校里已经放假,学生们依旧很忙。能出去打工的出去了,有资助留在学校的日子也不好过。两个月的暑期要完成一个学期的课程,压力比往常更大。建发和一鸣系上都有活干。老熊也没出远门,系上有课,加上外面又兼了一门课带,算找了一点外块。
苛月在家里还是干着老妈子的活,心里也闷,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她想找一份零工干,曼哈顿这个小地方又没多少机会。洋人主事的地方,根本不会雇佣这些没打工卡的。要干就只能是在亚洲人开的餐馆里,三、五家小馆,僧多粥少,老板凶的能把人吃了。挣不出几个钱,却要受一肚子气。就算忍气吞声地干下去,从她家的实际情况来考虑很不合算。侨侨出生在加拿大,算加拿大公民。尽管家庭收入在贫困线以下,孩子仍领不到州政府发的生活补助,而且也得不到免费的医疗保险。这些福利是给人家自己公民的。她要是出去打工,把侨侨放进托儿所,孩子免不了三天两头染病。既得搭人手,又得搭医药费,孩子还遭罪。挣的那点钱没准还不够付托儿费、医疗费的呢!劳民伤财!想到这些,她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伺候老公和孩子了。可整日里关在家,还不圈出毛病?归根到底还是钱的问题。钱不是个好东西,又不能不是好东西,真要了人命。
好事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想当初,老熊联系到美国读书,本来一月份就可以过来,硬是要求拖到九月份来,就是考虑到一定要把孩子生在加拿大。加拿大是一个社会福利性国家,几乎人人有免费的医疗保险,从怀孕到孩子出生,全由政府一手包办了,自己不花一分钱。可美国不一样,一个孩子从怀孕到出生,不管你有没有医疗保险,自己至少也得出到三千块。对学生家庭来讲,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考虑到这个原因,他们坚持把孩子生到了加拿大。好歹凑合过了满月,他们才匆匆来到了美国。谁想到,到了美国,又碰到是这种福利政策。
安怡这边请假回了曼哈顿。她妊娠反应很严重,人都脱了相。整日里躺在床上,大吐特吐不说,还胡思乱想没够。哭着闹着要去打胎。建法一个基督徒,让太太去打胎,简直等于在上帝面前杀人。他鞠躬尽瘁地服待太太,磕头作揖求安怡,她还是铁了心地跟建法对着干,折腾得建法也没了招,打电话求苛月过去劝劝安怡。
安怡已经背着建法看了医生,定好了时间去堪萨斯去做手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又整日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苛月还能劝她什么?在苛月面前,安怡还能刨腹掏心的说些心里话。她有她的委屈,她的难处。话说,来美国的这些学生,都不想轻易回国。国内的工作丢了,钱搭进去了不少,拚了命才奔了出来。就是回去,也该有所收获才不枉此一行。本来建法的专业学的很好,四年大学,三年研究生,一共七年的电子工程专业硬是丢了,为了点资助转到物理系从头干起,就是学出来也不会是出类拔萃的。“****”之后,美国对中国在美的学生移民政策正在商议之中,希望还是很大的。不管成与不成,只要有了工作,在美国留下的可能性就很大。物理学出来,工作前景很渺茫。自己如若再有了孩子,全家担子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即便这小家能撑着,也是半死不活。退一万步,打道回府,即便有一个洋博士头衔,也是成绩不大年龄不小。她自己这边读了四年的专业,几年的工作课题全丢了,出国一趟,成了一个家庭妇女。如果丈夫硕果累累,她就是牺牲自己也是值得的。现在男人指望不上了,自己再不好强,家怎么办?别说脸面上过不去,就是生活也难熬得下去。说起来也都三十岁的人了,男人女人都到了而立之年,谁不想有个孩子,和和睦睦地过小家庭的日子,可现在这情况行吗?他一个大男人家,现在仍是一门心思地认上帝不认钱。美国这社会,有几个不认钱的?没钱你能生活吗?要真是中了邪不识柴米油盐也好,当初就硬着头皮学他自己的专业,别奔物理系的那几个钱,坚持上几个月,等不来资助等来媳妇,出去打上两年工,不也就熬出头了吗?这里靠媳妇赚钱读书的不有的是?落得今天这个样,一个不象神,一个不象鬼,又活不出个人样,有了孩子该怎么办呀?
人书读多了,想的事儿也就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也不至于没个活路。每个人对生活的要求都不一样。苛月不是那种好胜心强的女人,更没有强烈的事业心。举家过日子,还是你男人给我闯天下吧!她常当老公的面讲:你要是喝西北风能饱人,我们娘俩也不怕着凉!话是这么说,逼上劲了,赶驴拉车的事她女人家也能上场。家里面主大事的还得是男人。女人依赖惯了男人,男人也就练出来了。苛月就劝安怡,天塌不下来。两口子打骂不碍事,就是别分心。安怡承认建法对她实心实意,正因为这样,她才不忍心让他一人挑这么重的担子,她要尽早读书,读个好专业。不管将来靠谁,两个人找工作,总比一个人找工作机率大的多。这还有什么话可讲的?生孩子、上学的事,还是人家自己做主的好。安怡看来是死了心了。
手术定下来安排在七月底的一个周二,这儿的医院能把人活气死,绝不做人流。整个州里只有两个诊所可以做人流,一个在堪城,另一个在威奇托。安怡选择了堪城的那个诊所去手术。建法不去送她,她要自己开车去。苛月看她要精神没精神,要体力没体力,又呕又吐怎么开车?苛月哪儿能放心得下?她一个女孩子家,爹妈不在身边,亲戚没有一个,朋友就这么俩,能瞪着两眼不管吗?回到家她就琢磨着该让老熊送她一趟。老熊一听,扯开嗓门就跟她骂上了:
“我一个大男人家,拉着别人的老婆去做人工流产?他建法不去送,也是想让他媳妇打消最后的念头!”
“你们男人只管种孩子,哪知道女人的苦?”
老熊一手指着电视,一手指着苛月的鼻子叫:“你看看现在的风声,反坠胎的气势这么凶。前几天还报道威奇托做人流的一个医生被枪杀了。现在医生都穿着防弹衣上下班,还有警察护送。我看你们这些小娘们儿胆子都吃大了。你趁早给我少揽这码子闲事!”
老熊可算美美地训了老婆一顿。苛月几天都没敢当着老熊的面谈安怡的事,可心里还是一直为她犯急。结果没想到建法亲自跑上门来了。他一个大男人眼泪汪汪的,能怎么个办呢?他说安怡明天晚上就上路。手术时间是早晨九点,在此之前不能吃东西,怕路上太辛苦,身体受不住,还是提早一天赶去好。他说安怡就这么两个知心朋友,只能求苛月了。
苛月又何承不想这么做?眼下老熊这副德行,自己又拖着个孩子,真是左右为难啊!
“明、后天我在家带孩子!”老熊突然发话了。
熊这老先生怎么突然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苛月惊喜的不得了。
“我跟老熊谈过了。”建法说,“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我遵守上帝的旨意,也不决断她的命运。求你能多照顾照顾她。天气太热,手术完了,路上开空调别吹着,盖好毛巾被……”他说不下去了。
苛月鼻子一酸,眼泪也忍不住淌了下来。
“这些我都知道,你尽管放心,我一定把她安全地带回来!”
安怡那边的情况高洋都知道了。晚班后,她提早二十分钟赶了回来。安怡的床位七月份已经租了出去,高洋在自己的屋里为她俩打了地铺。阿基知道安怡要做手术,买了些红枣、桂园之类的小货送来,唐大妈一早就泡上了。高洋趁着这会儿功夫把它炖上,明天手术完后就可以喝了。
安怡、苛月他们十点刚过就赶到了。
前脚进门没一会儿功夫,后脚唐大妈就回来了。她老一进门就叫上了闺女了。她老衣服没换,一屁股坐在安怡身边,紧拉住她的手,眼泪先就流了下来。
“这些出来的闺女、小子真是不容易啊!这是你大妈我眼睛里看见了,心疼!哪个不是娘心头的肉啊!这千里之外的娘要是知道了,心都碎了啊!”
苛月说:“有几个往家里诉苦,让老人担心的?”
“我知道!都是好闺女,这不大妈我看见了吗?我去给你们预备点吃的。”唐大妈流着泪。她老说不下去了,自己跑到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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