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忙着去梳洗了,一天工下来的人,真可谓臭气熏天。澡还没顾得上洗,屋里的电话铃响了。高洋估计是萨姆打来的。
唐大妈听了电话声,跟着高洋进了屋里,一屁股还坐了下来。别人不怕,高洋就怕这个唐大妈。别看唐大妈没什么文化,手勤、脚快、嘴利索。她老也不嫌累,挂念着安怡,还担心着高洋。常低着嗓门,一脸家谱地对高洋说:“不是大妈我多事,都是为你好。你那个‘什么’别太那么着了……”她把萨姆常叫成“什么”。高洋知道大妈没什么坏心眼,可总这么盯着,好人不也都盯出了贼?高洋现在是打心眼里怕她了。这会儿大家都在屋里,又不能说把她老赶到外面。听就听吧!
萨姆说马克去度假,顺路来看他,一定要高洋明天去他那儿。高洋对马克这个花花公子一点兴趣也没有,心里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凑个周二来。明天正好有要紧的事,一下就推辞了。
萨姆一听急了:“嗨!洋,你是不是爱上我了,总躲着我?”
“是啊!下辈子变成小狗的时候一定爱你。”她也开玩笑说。有一次她当着他的面比喻洋人,波斯猫眼,卷毛狗,讲完了,突然意识到犯了口误,因为忘了萨姆就是洋人,并且他还有一头卷发。她一下很尴尬,他却一点不觉得,反而对她的比喻十分有兴趣,以后常常称他自己是卷毛狗。今天高洋没有情绪跟他多开玩笑,她实事求是地告诉他,明天要陪安怡去做手术。
他一听,电话里大吼了起来:“什么?你疯了吗?”
她没想到萨姆对这事如此敏感,可话已说出,没法收回,就平静下来说:“是的,我是疯了,怎么样?”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种事你也帮她去做?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必须帮她。你怎么能知道我们的苦衷。”
“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告诉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帮她做杀人的事啊!”萨姆急了。
高洋一听,火冒三丈喊起来:“你以为你是上帝、是救世主?你们美国佬吃饱了撑了没事干,管东家管西家,总想摆世界警察的姿态,你知道我们在这儿有多难?做女人的,哪个心甘情愿流掉自己的孩子?”
“如果不情愿就不要去。既然不想要孩子,为什么要有她?”
为什么要有她?为什么要怀孕?听见男人讲这种话,就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喊到:“为什么?为什么?问我干什么?要问问你们男人!”
高洋摔下电话,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家都听到他们吵架。安怡忍不住哭了。高洋知道安怡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唐大妈一边又叹气了,说:“唉!这叫啥事呀!好端端的快两个月了,要说起来也成了形儿,怪可惜的。咬咬牙再坚持上一个月,大人也就不折腾了。拖到这时候才来做,叫啥事呀!”
苛月急忙把话打住,说:“这位唐大妈,您就别火上浇油了,您看安怡她……。就这鬼地方,没两个医生做,不得一个一个来,慢慢排队嘛!”
正说着,电话铃又响了。大家都把目光都转向了高洋。她拿起电话。
“对不起!是我!萨姆。”萨姆很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高洋知道是他,没有讲话。
“对不起!洋。我可以帮你们做点什么吗?”
“谢谢你,不必了!”
“再跟安怡谈谈好吗?”他恳求道。
“看吧!”她不报希望地说。
“请一定跟她谈。”他又一次恳求。
高洋很为难,但心软了,说:“好吧,我试试吧!”
高洋什么都没有和安怡谈,第二天一早,她们提前一个小时上了路。堪城市内的交通不是很好,公路尽是“补丁”,碰上修路是常事。高洋尽管在这儿生活了大半年,但很少单独出门,就是出门,也常是坐萨姆的车,对交通一点也不熟。还是赶早不赶晚。
按照医生的叮嘱,安怡在手术前不能吃任何东西。车在路上跑了半个小时,空腹的安怡更加要了命,一个劲的呕。
好容易找到了所指的区域,又看不到标志。他们停下车来查门牌号码。
按理说就应该在这附近。真是活见鬼了!怎么不见医院的标志呢?路上有一些挂牌罢工的人,他们说说笑笑、游游荡荡,好一副轻松愉快的样。苛月心里想,这帮鬼人,那么多人找不到工作,有了工作还罢工。真不知好歹!
高洋索性把车停了下来。这时走上来了一个热情可亲的女士,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助。苛月告诉她门牌号,又把信封上详细的地址拿给她看。她一看,更加热情了。那女士一招呼,又急步跑上来了两个女人。高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苛月大喊一声:“不好!快走!”
高洋急忙挂上档,一踩油门就奔上了路。说时迟,那时快,一把传单已经撒到车里了。
“关窗子!关窗子!快走!”苛月还在喊。
高洋加快了车速,一边加速一边问:“怎么回事?什么人?”
“什么罢工的,宗教极端分子!诊所就在那里!没错!撤!撤!”苛月气喘吁吁地说。
高洋吓出一身冷汗,冲出了街道。最后把车开到附近的一个加油站停下,大喘了一口气。
她跟苛月商量,如何绕到后面,避开那些人进去。或者就干脆直冲“封锁线”,闯进去。
“当心!当心!不能强干!万一有个为信念不要性命的,我们就倒霉了。”
她俩想征求一下安怡的意见,一起转过头去。一看她,她刚看完传单,捂着脸哭上了。安怡哭得很伤心,手里捏着的传单在颤抖。
高洋一把扯过来传单,粉红色的小纸上写着:“请不要把我留在这儿,妈咪!”
高洋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闭起了双目。她的耳边回响着婴儿的呼叫:“请别把我留在这儿!妈咪!别把我留在这儿……”她想起了孩童时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被人丢在了茫茫雪地中,孩子伸着双手呼叫着:“妈妈!妈妈……”她再也忍不住了,扒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自己的孩子啊!安怡在哭,高洋在哭。
苛月急了:“嗳!这又是何必?不然就别做了!咱们那儿又不是没有带着孩子读书的,有什么嘛!说起来,也就怀孕头三个月苦,这马上就快熬过去了。孩子是愁生不愁养,认真不认真的,一两年稀里糊涂就过去了。哪有你这么严重的!”
高洋不愿意再坚持了,哭着嗓子问:“安怡,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想不想孩子?我们俩是冒着生命危险陪你出来的,你这个样我们心里怎么能踏实?”
安怡还是哭,嘴里喃喃地说:“真觉得对不起你们。”
安怡也被吓着了,主要还是没有完全死下心来做人流。
高洋看了一眼苛月,苛月领会到了,就开始用上“激将法”了,说:“林安怡同志!你好好想想,现在不要孩子,书读完了就能马上要吗?你要出去找工作,能挺着肚子照吗?找上工作,给老板卖几年的命,你以为你还是个小姑娘?自己一大把年龄的,到时候要不上孩子,哭死也来不及了!”
“就是这么回事!孩子就是想要要不来,不想要就一个劲能怀。这种事我见多了!”
苛月这么一说,高洋这么一急,安怡更没有主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高洋和苛月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不停磨着嘴皮子。
“几点了?”安怡突然想起来,问道。
“还几点了?早过时间了!”苛月甩给她一句。
她一听,一下呆了,眼里空空的。没别的可选择了,也没意思再哭了。三人大眼瞪小眼,都忍不住笑了。
苛月又气又恨又爱,伸手拍了安怡一巴掌,训斥到:“再别给我瞎折腾了!给我好好生、好好带,是儿是女我都是他干妈!”
一场艰难的战役就这么收场了。她们都舒了一口大气,轻轻松松返回了住所。
回来以后,高洋马上给萨姆办公室挂了一个电话。
“好消息!”
只听电话那边的萨姆大舒一口气:“噢,感谢上帝!”
这边,苛月和高洋烧了两样菜,三人小宴一顿。苛月和安怡准备歇一会儿就上路。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高洋猜不出会有谁能来。她把门打开,一盆盛开的菊花呈现在她眼前。
“安怡小姐。”投递员手拿着记录本,报上收件人姓名。
“她在这儿。”
高洋接了花,又忙取了一块钱小费给传递员。
“祝你们愉快!”
“谢谢!”
高洋抱着大盆鲜花进来。鲜花中牵着一个红色的大气球,上面一个醒目的大字“爱”。她抽出插在鲜花里面的明片,心里一阵欢喜。恭恭敬敬走向安怡,殷勤献上。
“献给你,安怡小姐。萨姆。”
苛月和安怡终于走了。高洋也如同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如果在中国,她也许不会有这种感觉。可在美国,流产在多数人看来极不人道。怀孕被认为是很荣耀的事。无论是在哪里,孕妇和儿童都受到良好的待遇。每个地方,都设有专门的机构,为贫困线以下的孕妇、儿童提供正常的生活补助。这方面,在美国生活的的妇女儿童不会有太多的忧虑。正是面对这样一个大环境,流产多少会让人觉得有些罪恶感。还真应该感谢上帝,否则的话,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实,又如何面对她的好友萨姆。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好在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让她感到那么舒畅。在这样的心情里,她愉快地接受了萨姆的邀请,去听音乐会,享受打工以来的第一次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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