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将在一个公园里举行。晚饭后萨姆就来接高洋。他显得很兴奋,高洋也很舒心。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安怡安心准备做妈妈了。萨姆说这是上帝的旨意。
乡村音乐会在美国很普遍,每年都有。不仅仅是音乐方面的,还有手工艺、服装、食品、动物展、游乐等等民间组织活动一起来参展。实际上曼哈顿每年也有这样的活动,因为学生家庭往往处于繁忙和紧张的过日子之中,忽视了这种文化上的享受。
露天音乐会果然是想象的那么热闹。众多的市民云集在这里,人们自己扛着折叠椅,有的还全家打上了地铺,准备了夜宵。三五成群,二四成对儿,看起来十分浪漫。露天舞台早已高高竖起。男演员们头戴弯边牛仔帽,身穿花布衬衣,下着马裤长靴。萨姆介绍,这是乡村音乐会上的传统装束。这里的观众,多数还是中老年人。
萨姆聊起了他的童年。他的母亲是一个乡村音乐的崇拜者,他从小跟随母亲受到很大的影响,乡村音乐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高洋也谈起了父亲对她的影响。父亲是一个戏迷,常常让她陪着他看戏。她经常是从剧的开头,睡到剧的结尾,台上越是热闹,台下她就睡得越香。神不知,鬼不觉的,她慢慢听出了道道,也喜欢上了戏剧。她常告诉别人,她是在梦里迷上戏剧的。萨姆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萨姆说他在北京时,几乎所有的留学生都喜欢北京的京剧,他也喜欢。高洋说对外国人来讲是看马戏,而不是看京戏。他却否认。他觉得京剧的唱腔、扮相都很美,因此他去听过好多次。
“你听过《长亭送别》、《西厢记》吗?”高洋问。
他耸着肩,摇着头,根本不知道。
“在中国,京剧、越剧也像乡村音乐一样,年轻人喜爱的并不多,主要原因是它的节奏太慢,大多数年轻人接受不了。而真能听进戏剧的青年人,那的确是从戏剧精辟的用词、优美的唱腔中寻找到共鸣的,使人越听越爱听,越听越想听。人们叫‘折子戏’的,就是戏剧中最最精华的一部分,可以让你百听不厌。”
萨姆听得入迷了,说:“你一定要给我好好介绍京剧、越剧。”
“你一定要给我好好介绍乡村音乐!”高洋也来了个步步逼近。
这时,他们的音乐会开始了,随着动人的小提琴伴奏,欢乐的乐曲声传出了。乡村音乐节奏平稳、流畅,歌词诗情画意,比起摇滚乐来,更能对东方人的胃口。高洋喜欢乡村音乐,跟萨姆喜欢京剧一样,爱听而不懂。
“这是今年的十佳。每年都评选出最佳的十首歌曲。每个月也有十首人们最喜爱的歌。在这里你都可以听到。”萨姆一边介绍着。
他们的歌星,不象在国内看到的歌星那么做作,他们举止言谈都很随便。他们在台上就大谈他们漂亮的女朋友,还要把歌献给她们,而没有说献给观众。随着一曲曲优美的歌声,台下的人们情不自禁地摇动起身躯,也随之唱了起来。
“我喜欢这首歌,它是今年的十首最佳歌曲之一,名字叫《守候的星辰》。”说着,萨姆拉起了她的手,深情地望着她,跟着歌声轻声地唱了起来:
“摇起我的帽子,
向那守候的星辰,
他知道他将如何将两颗心相连。
我拥有了一切,
当你在我的双臂里。
不是偶然我找到你,
命运之神早已让我们相识。
今天,我几乎不敢相信你就在我的生命里。
天空向我微笑,
如同今夜我看着你。”
高洋尽管不能完全听懂,但她也被那悠扬的曲调带到了天边,似乎看到了广阔的绿野,古老的风车,他们俩携着手,犹如一对恋人,享受着大自然的风貌。萨姆的目光,是那样的多情,他的双眼是你们的俊美。高洋仰望着他,犹如仰望着大卫的雕像。
一曲接着一曲,突然传来了一曲熟悉的音乐。这是高洋唯一会唱的那首苏格兰民歌《斯卡波洛夫市场》。她高兴极了,放开嗓门也跟着唱了起来:
“你将去斯卡波洛夫市场吗?
欧芹、洋苏叶、迷迭香、麝香草,
记得我生活在那里,
她是我一次最真实的爱……”
萨姆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她骄傲地看着他,心里想,比你的京剧怎么样?他赞美地情不自禁摇起了头,不感想信这美丽的歌曲从一个美丽的东方姑娘口中荡漾出来。他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她的和弦:
“告诉她在那里能找到我,
欧芹、洋苏叶、迷迭香、麝香草。
在盐水和海滨之间,
她是我一次最真实的爱……”
高音低音,犹如天边的回音,诉说着心声。
“呕!太美了!”萨姆拉起她的双手说:“你唱的太好了。你怎么会唱这首歌的?想象的出,你的京剧也一定唱的很好,是吧?”
“不!京剧不是一般人都能唱得,它需要很深的功底。普通的歌曲,你可以三遍、五遍、十遍把它模仿下来,而京剧你唱一百遍也不一定把它模仿下来。还有它的唱词,几乎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缩影,词句精辟、优美,你每听一遍都会从它的音律、字句中感触到新的内容。就《西厢记》一出,我听了就不下一百遍。”
“真的吗?简直无法想象。你可以唱一段吗?”萨姆恳求着。
本来是听乡村音乐的,现在却改听京剧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跑到一边的儿童娱乐场,探讨起东方的戏剧来了。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高洋轻声吟唱起来。
“这是中国元代杂剧中描写爱情的一部杰作。”高洋给他解释其中的背景。“《长亭送别》是最动人的一段。有崔莺莺恋送张生:‘七香车快与我把马儿赶上,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好叫我与张郎把知心话讲……’人物是在这样的背景中推出的,体现出了她急切的心情。‘斟杯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能与张郎举案齐眉。’从这里,可以让你感觉到人物的情态,她一手慢慢斟着酒,一手扶开垂落的长袖,温柔倍至,充满了女儿深情。尤其是最后一句,‘一路上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风霜你要起迟。’中,她用了一长串叠字,‘你…你…你……’的深情表达,让你如醉如痴。”
一曲末了,萨姆激动地拍起了手掌,他几乎醉倒在高洋的戏剧里了。
“越剧没有京剧那么婉转多变、明亮高昂,但有它自身的特点,曲调温和、细腻、柔美动人。传统上跟京剧相反,越剧所有人物都用女性扮演,京剧则多是男性扮演。我最喜欢是范派,音色厚实,旋律抑扬跌宕、起伏多变,唱起来流畅而精神饱满。比如《梁祝》里的《楼台会》最后一段,词句很简单,让范派唱起来,就不一样了。”高洋韵了一下嗓子,情不由衷的唱出来:“英台说出心头话,我肝肠寸断口无言……”
萨姆听傻了,眼睛瞪了起来,说:“洋,你是不是学错专业了?”
“你说得完全正确!正因如此,我自始至终就不是一个好学生,这辈子恐怕也一事无成了。中国古人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希望今后我能成为一个无才具德的良家妇女。怎么样?”
萨姆太欣赏高洋,他的目光几乎无法再离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充满魅力。快乐的笑脸,飘逸的秀发,带着穿透力的语音。他写上她,欣赏到无语言表了。
“时间到了,你该送我回家了!”高洋露出天真的本性。
萨姆没有多说,自然地搂过高洋指了一下停车场。高洋大跨步前进了。
天的确已经很晚了,她也觉得累了。上了车,萨姆没大多讲话,他将她的座位放倒了一点,这样高洋便可躺下来休息,更舒服一些。
高洋躺了下来,真的很想睡,但又睡不着。来美国快一年了,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音乐方面的爱好。在中国,书、音乐、时装、舞会,是青年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从没有想到到哪里能让人把它遗弃的。而今来到人人羡慕的美国,打碎了她一切的梦想不说,几乎还冲洗掉了她从前的风华。难道自己也是得到了天空而失去了大地?每天她脑子里只有打工赚钱,她成了什么?她真的不敢再想自己了。萨姆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线阳光,让她在麻木的生活中有了一点生命的感触。在他的身边,她可以轻轻松松、无忧无虑地奔放自己,让她觉得自己很年轻,仿佛又回到从前的生命中。她感到很幸福、很愉快。高洋转过头望着他,满足地笑了。
他也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把她锁进深深的迷惑中。
住所到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下去帮她打开车门,呆呆地坐着。高洋觉得有些蹊跷,便自己开了车门。突然,萨姆一把挡住了她的手。高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紧张,不解地望着他。萨姆直盯盯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洋心中也矛盾了,她想冲出去,但心并没有容许自己。她身边萦绕着难以排斥缠绵之情,那是迷迷蒙蒙中她想拥有的。
好一会儿,萨姆结结巴巴说到:“我……我非常高兴能和你在一起。我……过得很愉快。”
高洋点点头,没有说话。她抬起眼帘,看着他的目光。而他的神情又让她觉得陌生。她想说再见,想离开,可一种困扰掐住她的嗓子,使她什么也说不出。高洋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她的心狂跳了起来,不自主的退缩了。他依然抓着她的胳膊没有放开,他们面面相视了一会儿,萨姆好像一肚子的话要说。
“洋,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他这话说的很艰难。她该如何回答?又该怎么说呢?她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半晌,她的心疼了,也好不容易说出了:“萨姆,我也很喜欢你。你让我觉得很轻松、很愉快……也很安全,对吗?”
高洋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想把他的手推开。他已经让她感到有些疼了。
萨姆突然意识到了,松开她的胳膊,却又抓住了她的手。
高洋很为难,祈求的目光看着他:“萨姆,我不能!我不能……”
他低下眼帘,痛苦地把她放开了。
不知怎么的,她的眼里涌出了泪,她想再看他一眼,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泪水透过月光,把她映照的更加美丽娇柔,萨姆的手正在托起她皎洁的脸。她感觉这月光快要把她摧残了,泪水哗哗下落。然而这时,突然间一股无形的神力在她心头一扎,高洋一把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这一夜,她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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