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沿海城市的太阳是毒辣的,它的毒芒穿透过阴翳的树叶间隙,刺进行人的脑壳、皮肤,叫人通体生疼。冯琦漫站在原地觉得头顶一阵眩晕,她望着蓉蓉远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地荒凉,那种荒凉使她的手心渗出冷汗来。
这一年夏天,冯琦漫几乎是在退烧药与止痛药堆里度过的。那天和蓉蓉见面,中了一次暑,在家静养了两天,身体还没康复就要去找蓉蓉,又中了一次暑,之后就被母亲大人管着不准出门。
琦漫呆在家也是病,卧室里空调是不要命地吹,之后高烧三天不退,于是母亲大人又不准开空调。整个暑假,琦漫只有在自家拨号上网,唯一的朋友便是夏寻,可是在沧海文学网与夏寻的对话也是三五分钟一句,最后两人又都不说话了。
冯琦漫写了一暑假的文章,其实不过是五篇短篇小说,里边装着的有戏谑也有讽刺,有悲欢也有离合,可终究脱离不了无奈。许是在令人尴尬的地方呆久了,那心也生出几许老气横秋的无奈来。但那些小说的原素材,恰恰都是来自藤蓉蓉,所以那戏谑、讽刺、悲欢、离合也是应着蓉蓉的。
蓉蓉最后一次找乔越,乔越正窝在电脑前玩游戏。乔越看到蓉蓉憔悴的样子,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厌来。蓉蓉强颜欢笑地讨好乔越,乔越便觉得烦,随后说:“我最近比较忙,你别来烦我。”
“忙着玩网络游戏吗!”蓉蓉把牙齿咬得紧紧的,泪就在眼眶里了。
乔越淡淡地说:“你可以走了。”蓉蓉站在原地无动于衷,木楞地看着乔越。乔越又打发地说了句:“走啊!”
蓉蓉缓缓地走向门口。
乔越追上去,蓉蓉猛地转过身,心是生出一点希望来了,眸子里也有了光,不料乔越伸出手说:“把项链还我。”
蓉蓉惊愕地说:“什么?”乔越再重复了一便,蓉蓉方才想起来:“丢了。”
乔越一个巴掌刚要落在蓉蓉脸上,蓉蓉的泪已经滚了下来,乔越便收回了他的手,龇牙咧嘴地神气起来:“看来在你心里早就没有我了,再三交代你要保管好它,嘿,你竟然给我弄丢了!”乔越一挥左手指向落地玻璃窗:“想补偿的话,就从这下!”乔越再一挥手指向门口:“不愿意的话,就给我滚!”
蓉蓉出去了,她是飞奔出去的,她绝望地想一头撞死。
终究,蓉蓉孑然一身,在空荡荡的五一广场上坐了一夜,她的心像被一千条毒蛇撕咬着,想到自己明知不可能再和乔越像从前那样好了,还在他面前指望讨他欢心,泪便下来了。
一个天外之音在蓉蓉的心里无休无止地盘旋,重复着一个“贱”字,蓉蓉扪心自问:“我有多贱啊!贱,是我?那乔越呢?”她又想到琦漫的话,是的啊,我本就不该去搭理乔越的啊!她一个劲地否定自己,她的脑海里全是“虚荣”、“做作”这类字眼,仿佛就在这一晚,撒旦将所有的丑陋都推卸给了这位可怜的姑娘,叫她的心忽地承受起这么多污秽所带来的负担。
那种痛不欲生,在她看来似乎已将她困扰了一个世纪。当初,当初不是只是附和着他玩玩么,为什么我要流这么多眼泪呢?蓉蓉看着夜行的野猫,笑了笑,我竟然为他哭了,真是下贱。随即,蓉蓉哭得比先前更加伤心起来。野猫缓缓地经过,凄惨地叫了一声,消失在夜色里。
陆
临近开学的时候,琦漫到学校报到。那天女生宿舍有人在冲地板,楼道里满是污水,楼道尽头处的水被外头的大太阳反射出一道亮光来,眩人眼目。
霏霏看到抱着大包小包书的琦漫走在自己的前头,一副笨拙的样子,黯自发笑,便上前找茬子。
“琦漫哪,这么可怜不如我帮你吧!”霏霏说。
琦漫心想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便没搭理霏霏继续往前走。不料霏霏撞了琦漫的肩,走到琦漫的前头去。那新发的课本、簿子便从琦漫的怀里散落了一地,被地上肮脏不堪的污水浸湿了大半。
琦漫的脸气得发白,终于按捺不住愤懑开了腔:“钱霏霏,有没有长眼睛!”
霏霏哈哈哈地笑起来:“说你活该,我哪惹你了,你拿出证据啊!”
琦漫气得咬牙切齿道:“你要没这么撞我,我的东西又怎么会掉进水里,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那是你自己不注意,我刚好心要帮你,谁让你理都不理我一下,怨不得我。”随即,霏霏消失在楼道尽头。琦漫心里有些难过,可怜这些新发下来的课本。她一本一本地拾起,眼睛里红红的。
待琦漫处理好那些书本回到寝室,却在门外头看到霏霏正对自己的暖瓶瞎捣着什么手脚。琦漫叫住霏霏:“你拿我的瓶子干什么!”
霏霏若无其事地说:“没有啊,捉虫子呢。”
琦漫哪相信她是在捉虫子,便小心翼翼地取开木塞子,里边果然什么都没有,暖瓶也是完好无缺。但琦漫终究不相信霏霏是捉虫子,鬼知道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这天晚上琦漫下楼打热水,当她提着装满热水的暖瓶往回走时,暖瓶忽地爆炸了。滚烫的开水泼了一地,还溅到了她的鞋上。
琦漫被吓了一跳,她静下来仔细观察,竟发现是底座掉了。据此可推,白日里霏霏对琦漫的暖瓶下的手脚便是在她旋松了固定暖瓶身的底座,以至水的重量产生的垂直向下的力将底座推落,于是当琦漫中途将暖瓶放下来休息的时候,只要放的力度稍有过大,里边银色的暖瓶身直接接触了地面,暖瓶便会破裂爆炸。
琦漫终究搬出了女生公寓。姨夫得知冯琦漫搬出学校,每日都要乘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达,便让琦漫搬来自己家住。琦漫先是婉谢,但姨夫却说那是小姨的意思,便不好再拒绝了。
其实在琦漫感觉,那绝不会是小姨的意思,可姨夫都把小姨搬出来说了,显然是知道琦漫对小姨有所偏见,她不好推辞,便搬了去住。
小姨那儿有条川流不息的小河,沿河便能走到学校。那河犹如一条墨绿色的绸带贯穿着马路的两端。夜晚,当路旁的一切事物都进入睡眠状态之时,惟有那河流还在这寂寥的夜里哼唱着潺潺的清脆的歌曲。
河的后面,岿立着一幢幢当地原住民的房子,由于每户人家家人并不多,然而房子太大,若光有家人居住不免有些浪费面积,于是便产生了不少“包租婆”这样的“地主阶级”。
小姨的房子是一个用白色铁栅栏围成的小院。整个院子环绕着一座上了百年历史的欧式红砖小楼,古朴而幽雅,也是能叫人生出灵感来的,这叫琦漫很是喜欢。琦漫就住在第二层朝南的那个屋子里。
小姨家有个比琦漫大三岁的表姐,姓韦,名珣珊。韦珣珊是一个开朗外向、成绩优异、能说会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漂亮女孩,可说在这样的年代,全能女孩已是为数不多了。倘若是三年前,这座小楼里还有一个表姐,那可是天生的天才,但性格与珣珊截然相反,是属于安静读书型的,高三那年被保送到中国科技大学,跟母亲姓的,叫戴琳。戴琳大学毕业后就飞去美国留学了,随后定居美国。
珣珊的普通话说得也比琦漫溜,那是她高中时广播听多了,有一阵子她甚至立志要当一名电台主持人。她觉得电台主持人那么吃香的职业,轻轻松松地既可以有一大帮的粉丝拥着你,又能赚到钱,因此那时她成天抱着一台父亲从日本带回来的“索尼”,没完没了地听fm89.3。
珣珊乐此不疲地崇拜那个鄢然啊、高子啊,不厌其烦地拨打热线,不过她大一那年还真被叫去当了一回“嘉宾主持”,于是兴致便来了,买了一大堆北广出版的教材。在现在学校大小活动,那个舞台绝对少不了珣珊露脸的份。
能让冯琦漫称得上崇拜的人基本没有,这个年纪就无所谓偶像的人是极为少数的,琦漫便是这样的,也正应了她狮子座的性格特点。因此,即便心里崇拜了,嘴上便是不说的,但多少会在言谈间透露出来。珣珊也是狮子座的,所以一样是有着一点傲慢,有着一点虚荣,也有着不止一点的热情。
刚到小姨家那天,琦漫在浴室里冲凉,冲着冲着便听到了珣珊的钢琴声,便停下来侧耳倾听,差点忘了洗澡。
那天小姨家来了新房客,琦漫上楼晒衣服的时候,经过三楼的客房,见门开着,里边有一台摄像机被固定在三脚架上。那时琦漫只在电视上见过摄像机那东西,也便产生了好奇心。
琦漫进了去,将眼睛对在取景器上,不料透过对楼半掩着的天窗依稀可见一对年轻夫妇在行房事,那对焦也显然是调好的,只见男子在女子的身上贪婪地吮吸着,活像头野兽一般。
琦漫的心越跳越快,口也被吓得发燥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人这东西可真是残忍的动物,身上也便条件反射地一阵不舒服。约摸过了十分钟,琦漫听到楼道上有人走动,一慌神,转身的动作都有些僵硬起来,一动就发抖,不知该躲屋子里还是逃之大吉。
幸好出现的那人是小姨而不是别人。
“琦漫,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客人的屋子里干什么?”
琦漫指了指里边,示意小姨自己看,小姨看得脸红脖子粗,满嘴的“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却又不知该怎么让摄像机停止拍录,琦漫急中生智,赶忙把桌上搁着的一块餐巾纸扯下来盖在镜头前。
当日小姨就将那房客赶出了小楼。
柒
姨夫刚且离开福州没几日,小姨家便有了新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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