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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时钟》第12章 茶色年华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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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客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通体装束朴素而整洁,眼镜后边的眸子里装满了与年龄不相吻合的沧桑,脸上露出斯文的书卷气。琦漫第一次见那房客,心底便生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琦漫打量那男子的时候,那男子也察觉到了,新到一处,见的都是陌生人,男子便对琦漫友好地笑笑,琦漫便回敬一个淡淡的微笑。琦漫转身回卧室的时候,听到后边有物体响亮地“噌”了一声,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那男子的书从娇气的纸箱底下漏了出来。

琦漫连忙帮男子拾起书本,那男子礼貌地谢过琦漫。

琦漫看着那些书的名字,心想,真好,是个喜欢文学的邻居。

“这些书你全看过吗?”

“不,我全不看。”

“那你拿它们做什么?”

男子说:“那都是我发表过的作品,都是些样书样刊什么的。发在上面的作品质量都差不多,学习不到什么新东西,所以一般我是不看的。”

琦漫惊叹道:“啊,真了不起,原来你是作家!”

第一次有人称男人为“作家”,男人被琦漫说得不好意思:“说什么作家呢,我只是个学生,刚刚毕业的。”如今这个时代,谦虚的男人越来越少,琦漫不由心生好感。

书被搬到楼上的时候,琦漫静静地站在门外,没人通行不敢入内的模样。

男子说:“你进来坐会儿吧,站在门外干什么呢?”

“你没让我进来我怎么能随便进来呢。”

男子笑笑:“你真是个孩子。”

琦漫坐在男子的床边,翻阅着他的那些样书,看到每本书上都有个眼熟的名字:夏寻。

琦漫小声念到:“夏寻,好熟悉的名字。”

男人回过头:“夏寻是我,呵呵,从小在山东长大,后来上了福大,刚刚毕业,现在在电视台做记者,也许我以后再也不会写东西了。”

“为何?”

“没时间呀。”

琦漫想起了沧海文学网的那个叫“夏寻”的人,有点不敢相信眼前,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你知道一个名叫‘冯诺依曼’的网络写手吗?”那男子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你不会就是?”

两人一见如故,却又矜持起来,保持了须臾沉默。琦漫临走之前,夏寻说:“以后找我直接进来就行了。”

琦漫再去沧海文学网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每篇文章后头都多了夏寻的留言,有睹文怀故的追忆,也有对琦漫文章的揄扬抑或批评。夏寻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中肯的,这叫琦漫好生感动。即便有时候夏寻的回复只有“唉”字,一声叹包涵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汇集了历尽沧桑的万般晦感,而一切的无奈,都仿佛寄托给了“唉”字,叹息虽轻,却负荷着犯愁者的所有愁绪。

琦漫莫名地心就痛了起来。

琦漫想到夏寻那堆五花八门的样书,便霍地滋生出投稿的欲念,她到夏寻那儿偷偷抄来了杂志社的地址,之所以不让夏寻知道,也是怕万一文章没被发表,哪天夏寻问起什么文章发表了没就不好意思说了。

可是那稿件寄出后便没了音信,一开始琦漫倒是念着日子盼编辑部的反馈,但连着两个月,琦漫也便忘了投稿一事。一日,琦漫在一篇散文后头看到夏寻在评论里大力支持琦漫将此文投稿,琦漫方才记起两个月前投稿的事。

但这是夏寻头一回建议自己投稿,便试了一回,也许正是这篇文章够了杂志的水准,一个月后,琦漫便收到了样刊,三个月之后,收到了三十元的稿费。稿费是微薄得不够小姨买菜的,但琦漫的心却满足了。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琦漫的文章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接二连三被一些知名或不知名的报刊发了出来,半年后再回首自己的处女作,已然不如现在的水准了。

琦漫拿了稿费,就给藤蓉蓉和沈惜雨买好吃的,其实更主要的是惜雨,惜雨没日没夜地学习,舍不得吃,也舍不得买暖和的冬大衣。但惜雨的努力是有点读死书的努力,总是事倍功半,而琦漫就比她强,她是典型的临阵磨枪型,平日虽是不怎么专注于课本,期末考试的最后半个月才开始“磨刀霍霍”,成绩却能像刘翔的一百米跨栏飞速直升。

琦漫的聪明和为人也是不被人一眼所见的,当你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孩,一定会觉得她足以用“乖”字来形容,应该是个平平无奇的努力者。但学习这东西,兰心慧质是一回事,努力又是一回事,两个要是配合得游刃有余了,学习、爱好也便能两不误。

那些日子,琦漫隔三岔五地会到夏寻处,但夏寻时常不在。

这日,琦漫又叩响了夏寻的房门,门没关,琦漫便进了去。房间里没有人,床上的被子乱腾腾地卷在了一块。琦漫坐在床上,被单上还微微保留着夏寻的体温。枕头边有几张十六开的稿纸,密密麻麻的字痕透过稿纸的背面。

琦漫为夏寻叠好被单,坐在夏寻的书桌前。

她打量着夏寻的房间,这是一间比自己的卧室简单许多的卧室,也没自己的卧室暖和。整个房间有点乱,却不至乱七八糟,它带着淡淡的墨味,和着一点点植物的素香,许是钢笔墨散发出的,又许是毛笔墨,却又似乎都不是,让你去猜那该是夏寻被子里散发未尽的味道。

夏寻的桌面上摆着照片以及临摹了一半的少女图画,他的手笔是桂正和的风格。画的周围零散地放着颜料、铅笔什么的。不过,桂正和并不是琦漫最喜欢的漫画家,她喜欢清水玲子和望月冬留甚至要胜过桂正和,而这画上的少女却有着清水玲子的柔和和望月冬留的自流,三者合一便是夏寻自己的风格。

琦漫看得心里生羡,对夏寻倒是有些崇敬起来。琦漫的眼睛看着画中少女的眼睛,感觉那少女似乎也在看她,脸上也有点似笑非笑起来。

琦漫心想这会是谁呢?该是,夏寻故事里常常提起的“若”?夏寻故事里的“若”,在琦漫的眼里是一个女人,但琦漫再聪明也不是夏寻肚子里的蛔虫,她不会想到“若”其实是夏寻生命里很多个女人的综合体,假如把她分成很多个不同女主人公的故事,会比夏寻小说里的“若”更加真实。

而这夏寻,看起来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条条有理的作风,但对于爱情却又有着难以把持的感性,往往伤害了人家女孩子,又伤害了自己,并且伤害自己的程度要比伤害人家更深一层。

秋日的晴空万里一碧,火红的夕阳还恋恋不离白日地高悬在空中。夏寻进来的时候太阳已到了半山腰上,那余辉斜落在墙壁上走动着,被照亮的那块贴着一张宣纸,上边写着“自强不息”四个柳体书法字。

琦漫说:“这字可真好看,是你写的吗?”

夏寻说“是”的时候,琦漫一脸的惊羡:“真是厉害。”

夏寻的脸上便浮出几许伤感来,这叫琦漫有些不解。

“因为……这里头还有一段故事。”夏寻本不愿说,但看到琦漫那双渴望得到答案的眼睛,便禁不住往下说:“我的父母亲的婚姻是由辈上做的主,爸爸不喜欢妈妈,因为她没读过书。爸爸却是个大学生,他们的思想、话语间难免存在着隔阂,情感生活也就过得很勉强。爸爸向往南方的花花世界,而妈妈呢,是个传统的家庭妇女,她没有过多的奢求,只希望能平平凡凡、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后来家里生下了我,生活才有些温馨。一次爸爸去济南出差,喜欢上了那儿的世界。原本,他仅仅是为了公司的应酬而出差,结果却迷上了交谊舞。爸爸回来之后,一到晚上便泡在离家挺远的一个舞厅里,直到夜很深了才回家,并且常常在外头喝得烂醉,然后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妈妈为此担心有天丈夫会离开自己,为了留住父亲,家里便时常会有天翻地覆的争执,可终究这担心变成了现实……”

夏寻对琦漫说起这些的时候,琦漫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夏寻只有四岁,四岁以后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夏寻说:“我最后一次和爸在一起,是在他离家很远的公司里,他用毛笔字教我写‘自强不息’,第二天爸便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琦漫听夏寻对自己说起这些,心头像堵了块湿棉花。“那你的母亲现在一个人在山东吗?”

夏寻点了点头:“她为我能读完大学四处借钱,如今我工作了她还是一个人在家里。”说着,夏寻感慨起来,“不过,等我有钱了肯定要把她接过来的。”

琦漫被夏寻的感慨弄得伤感起来,在琦漫的眼里,夏寻凭着无所不能的潜质,贫穷会成为他的财富。

夏寻说:“可是希望你能明白,我所说的这些只是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同情,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同情的。”其实这些早在琦漫见到夏寻的第一眼就看出了,像夏寻这样的人,能在这样的世界上生存下去,全凭“骨气”二字。但她现在对夏寻生出的情感,说不清是同情还是什么,说没有——绝不可能,但更多的则是折服,被他的骨气所折服,也被他的才情所折服。

这夜,琦漫坐在电脑前想写点什么,关于夏寻,可终究归于沉默。

夜色无恙。对楼的窗户被一个手捏绿色麻将的女人推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对楼几个女的,喜欢邀三姑六婆凑在一块搓麻将。轻霭薄雾依洄在朦胧的夜色里,沉沉的光晕移到琦漫的脸上。

这夜小姨敲门进来,说这边吵,让琦漫和珣珊一起睡,叫琦漫好生感动。琦漫从没想到小姨会有关心自己的时候,心里不禁生出几许愧意。

珣珊的屋子固然安静,但琦漫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她的心里一直像被什么压抑着,却又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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