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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高》第16章 第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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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长书赶上了绿色食品的浪潮,又沾上了新闻的光,山野菜的生意日渐红火起来。农民有了一个新的经济来源,县里有了一个拿得出手的企业,还解决了几十名下岗工人再就业的问题。实际上这个项目只是一个乡镇企业,县里没出一分钱,但古长书亲自抓了,又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省市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顺便要看看企业状况,山野菜就成了招待他们的食品,也成了馈赠他们的礼物。县直机关到上面办事,也拿他们的产品出去,说是本地特产。贺建军当着市委书记汪洋的面说:“我们这山野菜是古长书牌的。”

在县里,古长书的知名度远远比贺建军和县长要大得多。虽说他只是个常务副县长,但他有抗洪救灾工作中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有全省十大杰出青年的称号,有在全国各地留下的英雄报告团的声音,有各种媒体的陆续报道。前些年知名度的厚重积累,现在知名度的持续叠加,使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风光人物。省里市里下来的领导,来了都要问:古长书在吗?那是一定要让他陪同吃饭的。即使不陪吃,也要见见面,聊上几句,看看到底是何许人也。所以,古长书在县里的人气骤旺,几乎谁见了他都要热情地走上来打个招呼,哪怕是县政府天天见面的人都这样。在别人看来,下面有什么事情要汇报,向古长书汇报跟县委书记和县长汇报是一样的,他在他们心目中有足够的分量。甚至跟古长书主管的工作没什么关系的事,下面部门也乐意向古长书说说。仅仅是跟他说说,好像也有说服力,甚至还有一些荣耀。在县直机关,干部们也相信,有的工作别的领导抓不好,但让古长书一上手就会抓好的。表面上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却偏偏具有这种特殊能耐。

人气太旺也给古长书带来了压力。他在众人的目光中被抬高了许多,他在众人的心中被抬高了许多,他明显感觉到有点功高盖主了。对于从政的人来讲,这就犯了大忌。尽管你是常务副县长,是县委常委,但毕竟还是副职。上面还有两重天,一是县委书记贺建军,二是周县长,你不过是他们的助手而已。想到这些,古长书就有点胆寒和后怕。贺建军他倒是了解的,是个直肠子,也是非常欣赏他的。再说贺建军是县委一把手,不会对他的工作带来不利。古长书真正担心的是周县长。周县长平时哼哼哈哈的,成天腆着肚子到处讲话,见人一脸笑,让人摸不准他的脾气,特别是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古长书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会给他带来政治上的威胁。如果做县长的感觉到这种威胁的存在,那么他就可能采取不正当手段给古长书的政治前途造成障碍。所以,古长书尽管在外面干得风风火火,但回到县政府机关,就得谨小慎微地做人,千万不能让周县长觉得他很猖狂,很得意。

不久县委开常委扩大会,会上听取了城建局长李兵汇报县城违章建筑的问题。事情是由李兵向人大常委会述职引起的,人大认为李兵的述职报告在违章建筑问题上含糊其词,接着,县人大对县城建设进行了视察,发现违章建筑存在不少问题。人大请示县委,认为违章建筑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于是就召开常委扩大会,让李兵作专题汇报。

大明县城搞违章建筑的人,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关系,一些不自觉的人利用他们有后台,在建房时总想多占一点地方,违章建筑就慢慢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了。大明县城是座山城,整个县城随着山势顺坡而建,房屋高高低低,错落无序,人口在不断膨胀,地皮就很紧张了。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人,手上捏着大把钞票,首先就在县城买个房子,先从形式上确定自己城里人的身份,然后再设法弄个城镇户口,就成为真正的城里人了。地皮一紧张,那些本来有房屋的人就要设法推倒旧房建新房。他们一旦重新建造,就要想方设法扩大一点面积,于是许多临街的房子都充满了扩张主义和霸权主义。

马路上的人行道成了唐僧肉,通常是它们啃咬的目标,因此街道被挤得像猪大肠,时宽时窄,时粗时细,给城内交通带来了许多不便,由此也酿成了多起交通事故。十多年前,当这股风抬头时,县政府曾下过决心进行违章建筑治理,对它们实施强行拆除,也产生过一些作用。可是后来,一个外号叫“天不怕”的人在建房时,在主街道上占用了一米宽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更可怕的交通瓶颈。“天不怕”的叔叔当时是公安局副局长,一方面是靠这个面子撑腰,另一方面此人胆大包天,蛮横无理,任何人去跟他做工作,他都置若罔闻。非但不予拆除,还扬言“如果再来,老子就要打断他的腿”。他的房子里随时都放着斧头、砍刀之类的凶器。

“天不怕”的嚣张是具有代表性的,出了这种猫怕老鼠的事,说到底还是政府办事不力。最初,县城建设这一块由城建局和城关镇政府联合管理,可乱搭乱建屡禁不止,城关镇镇长唐山提到这事就头痛。贺建军和古长书都听到过一个笑话,说,现任的大明县政府的周县长在城关镇当镇长时,商贩在政府门前摆摊售货,工作人员出门都没路可走了,城关镇政府因此便下了禁令,严禁在政府门前摆摊售货。有个商贩就找到了“天不怕”。“天不怕”冲进周县长的办公室,威风凛凛地往他面前一站,一声巨吼:“周长治,你今天要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许在政府门前摆摊设点!”周长治吓得脸都青了,打着哆嗦说:“那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旁边的人看见,周长治说着,尿都吓出来了。因为是夏天,穿着短裤,尿就顺着大腿往下淌。后来,城关镇是坚决不管城建这项工作了,硬是把它推给了县城建局,说是一家独管方便开展工作。为“天不怕”的违章建筑一事,当时的城建局局长罗庆和法院的工作人员都先后雄心勃勃地去过,无一例外都被他举刀吓走了。天都不怕,还怕什么呢?每回去做工作,“天不怕”举刀一喝,他们就不敢前进一步。于是便没人再去了,不敢去了。房子可以不拆,但生命是不能丢掉的。

后来罗庆当了副县长,自然是分管城建这块。面对这个恶人,当时县政府的领导曾召开会议,决定拿他开刀,下决心要把这个毒瘤割掉。书记和县长都异口同声地说,要排除一切阻力和干扰,采取果断措施,强行拆除“天不怕”的违章建筑。具体工作由县城建局、县法院、县公安局三家联合负责。可事情一定下来,不出三天,就有人出面说情。

说情者虽说回去了,干扰就可以排除了,可执行具体任务的法院和公安局的干警们却感到为难了:人家“天不怕”的叔叔是公安局副局长,尽管他也支持拆除,可真拆除了,咱们面子上也过不去,往后脸往哪儿搁?再说,“天不怕”在县城亲戚朋友多,开了几家商店,家里又有钱,在县城算是有些势力的人,爷爷那辈人里还有人在台湾,那年台胞探亲回来时,县政府领导专门接见过拄着拐棍的老先生,老先生在县里也有几十万的投资,也算是对家乡这个“根”的贡献。

恶人、台属、地方势力,种种原因综合起来,如果拆除了“天不怕”的房子,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那将伤害一片人的感情,僧面佛面一锅煮了。县直机关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县城本地的人,人口密,地方小,沾亲带故的多,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怎么做人?怎么见人?这些都是要考虑的。拆除违章建筑又是由多家组成联合执法队,在几家单位里,如果有一家单位当缩头乌龟,其他单位就左顾右盼了,谁也不愿意当开路先锋。所以尽管说得声势浩大,最后还是一再拖,不了了之。“天不怕”的四层小洋楼便成了违章建筑的世纪典范,依然屹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一楼门面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与其说它是违章建筑的标本,不如说它是********的见证。

因为“天不怕”的违章建筑没有拆除,善良百姓都拿他比照,本来要遏制下去的违章建筑又重新抬头了。他们不跟别人比,只跟“天不怕”比。人家说了,人不能太善良,以前那些胆小怕事的老百姓建了违章建筑,政府让拆除就自动拆除了。可遇到“天不怕”这种人,有势力,有关系,还有不要命的硬功夫,你政府就奈何不了他?几年下来,类似的违章建筑就越来越多,越来越乱。他们在建造的时候就把话说在前头了:谁有胆量拆除“天不怕”的房子,哪怕只动他一块砖瓦,我们就跟着自动拆除。这也就说明政府还有点能耐。

现在,上任两年的城建局局长李兵想做点事情,把清理违章建筑的事提到议事日程上了。李兵是前任常务副县长罗庆一手提拔起来的。罗庆在城建局当局长时,李兵是股长。罗庆当副县长时,李兵就提拔为副局长了。罗庆任常务,李兵就当了局长。古长书没跟他打过交道,只晓得他比较温吞。清理违章建筑,本来属于政府系列的事,可事情非同小可,涉及面大,就只好拿到县委常委会上来研究。必须要确定一个基本方案,定下一个基本调子,还要成立一个班子,协调动作,统一指挥。讨论到中途,贺建军突然说,周县长昨天已经向我请假了,他的胆结石又犯了,老是疼痛,这次要把它切除,准备下周到省城去做手术。

可是,他不能因为有病就打退堂鼓,他还要带病坚持工作,还得在这事上冲锋陷阵才行。所以,成立违章建筑拆除专项治理领导小组,周长治同志还得当这个组长,副组长就让古长书同志担任。周县长不在家时,就由古长书负责全权指挥。古长书没想到要把这个艰巨任务压在他肩上。当初在小范围讨论这事时,贺建军就隐约说过,周县长身体不适,但总指挥还得当下去,古长书就感觉到不对劲。古长书暗暗猜想,周县长可能在这事上耍滑头了,直接向贺建军请假了。他的胆结石的确有好多年了,一直是保守治疗,痛起来就非常难受。他肚子又大,身上肉厚,用手捂着都找不到感觉。可为什么早不做手术,迟不做手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做手术?当然,他请假也有充分的理由。可眼下主帅离岗,又挂着主帅的名义,表面上是勇挑重担,实际上是临阵脱逃,把具体工作推给了古长书。

古长书心里憋了一股气。他觉得周县长的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这事的后果是明摆着的。如果这事得罪了人,搞得不可收拾,古长书就是直接责任人。如果这事有了功劳,便是周县长的荣耀。这也太滑头了。古长书才不会吃他这一套。他看了一眼周长治本人,对常委们说:“周县长身体不好,我晓得的,那病也不能再拖了。可是,”古长书说,“搞违章建筑是个大事,也是个难啃的骨头。如果他住院,我们在工作中时刻要请示他,那也很不方便,也影响他的治疗效果。所以我建议,能否把这事推迟进行?等周县长病好了再说?”

周县长说:“病不能拖,违章建筑也不能再拖了。以前没搞好,就是因为拖的原因。问题都是拖出来的。这次非要有个结果才行。我可以带病工作嘛!”

古长书笑着对周县长说:“可是你不在,我担心能不能搞好呀。我是希望你病好之后亲自坐镇指挥,把这场硬仗打下来。”

贺建军明白,现在的焦点就集中在古长书和周长治之间。贺建军看看周长治,又看看古长书,说:“还有一个方案,大家看怎么样。周县长安心去治病,古县长来担任总指挥。整个拆除违章建筑的工作由古长书全权负责。”

古长书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宁可接受严峻的考验,也不愿让周长治只挂虚名,不能让他占着茅坑不拉屎。要么就全权负责,要么就纯粹不沾边。想耍滑头没那么容易。别看周长治平时说得字正腔圆,那都是嘴上功夫。从某种意义上讲,县城的违章建筑早在十年前周长治当城关镇镇长时就抬头了,问题就是从那时日积月累起来的。你早干什么去了?想到这些古长书就有些生气。不过,他还是很谦逊地说:“我来担任这个总指挥,是不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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