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菁菁纤纤细指按在了杨志的唇上，“哥，你不用担心。我们明天按原定计划回去，我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杨志叹息一声，把手放在杨菁菁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肩膀看似柔弱不堪，不知道能不能负荷那么多重压。

杨菁菁说完话借口自己有点累去休息了，谁都看得出来这个要强的姑娘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去偷偷伤心。杨志知道杨菁菁的性格，想给他看见的他都能看见，不想给他看见的看了也没用。

张娜带着杨菁菁上楼上的客人房去休息，客厅里剩下李星和杨志两个男人。李星这个时候也不作伪，开诚布公地问杨志：“如果杨英琼打算把你手上的东西卖给日本或者其他国家，你会怎么办？”

杨志想了一下，慎重地道：“我最先考虑的，会是自己和菁菁的安全。”

李星“嘿嘿”笑了，“这种借口……真有事你会坐视不管？”

杨志认真地点点头，“难说，从小父亲就教育我，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大话，在这之前还有一个明哲保身。”

“以我的立场，”李星看着杨志说，“我可以尽量动用力量不让你回去的。”

杨志没说话，只是坦然地望着他，期待他的下文。

李星故意顿了顿，发现杨志一点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的意思都没有，顿时觉得有点讪讪地不知所措，只好接着往下说。

“但是我不会这么做，我相信你能找到一个好的方法解决问题。”

经过这些日子的各种明争暗斗，杨志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对一切都温和淡定了，他眯起眼睛摇头道：“这不是理由，说你想说的话吧。”

李星闻言，兴致勃勃地看着杨志，小声问道：“你有没有兴趣接管杨家的全部势力？”

杨志淡淡地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李星笑道：“当然有。死，或者逃亡。”

“你干脆说我没得选算了。”

李星站起来，走向卫生间，“你有得选，只是所谓选择，不过是痛苦和更痛苦之间的区别罢了。”李星从卫生间出来后就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去了，他回房之前给杨志指点了安排给客人睡的房间。

杨志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凝望着窗外一轮明月发呆。

空中明月如玉。杨志坐在那里想着故国，想着曾经有过的家人，想着以前得到过的亲情和爱情，想着种种是与非，对与错，功与过，竟不由得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杨志盯着窗外的月亮，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看着空中的一轮金黄。他想起当年杨曳云也在这样的月夜里跟他说起那些烦心的俗事，那时候他并不能理解太多，只是凭着过人的记忆把一切都记在心里。那时候他不理解为何人长大之后都要在唉声叹气里度过每一天，也不理解生活为何要有那么多关于无奈和痛苦的抱怨，更不能理解为什么时间匆匆而过，从来人只能在偶尔的空隙里抬头看一看转瞬即逝的美景……

杨志这样呆坐的同时，体内被江琪激发过的漩涡竟然自动运转起来。自从那一晚江琪引发了他体内的潜力之后，杨志一直处于一种被强迫做某事的状态下，精神状态一直不佳。刚才跟李星一番谈话下来，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变得退无可退，选无可选。

杨志平时的心态可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加上前一段时间跟随庞珍妮在深山里走来走去，慢慢磨炼得心性已经淡然到了超过普通人的境界，然而这种境界对普通人的人生也许有一些帮助，对杨志目前的状况却一点帮助也没有。他现在处于几个夹缝之间，能够拼命挣扎着找到机会翻身已经算不错了，哪还有时间考虑个人水平和境界问题？

李星的话给了杨志一点启示：当一个人没什么选择的时候，他若还没有软弱没有放弃，便可以算作内心坚定的代表了。一个人一旦坚定了某些事，有了目标，有了想法，有了目的，所作所为自然也要痛快决绝一些。

杨志就这样坐在月光下，任由自己体内的某种变化澎湃地进行。他保持着凝视皓月的姿势，慢慢把“思考”这个概念冲淡在时间的流逝中。

这世间一切变化最终要归结在表现上，一切表现最终要体现在变化上。

杨志在接近空灵的状态下体验着内心坚定的好处，在他眼前，那明月当空的世界忽然又多了一些色彩。那是当初江琪激发他体内潜力时所看到的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空气中许多色彩自由地流动，他甚至能看见一些时间走过的痕迹。杨志忘记了自己在学校物理课上学到的关于时间的概念，他只是看见了许多东西因为时间而慢慢变化甚至消逝的景象，这些细微的体验让他的感官变得敏锐无比。

杨志忽然想到，如果把地球看作一个巨大的生物的话，他们这些能吸收各种能量的超越常人的存在是不是算得上是一种比较厉害的寄生虫呢？想到这，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笑，眼前的景象骤然消失。

明白了该如何控制自己精神状态的杨志稍微凝了凝神，干脆闭上双眼，让自己随着一些心结的慢慢破解进入到半冥想版空灵的状态下。

整个客厅非常安静，谁也没有下来打搅他。杨志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慢慢体验着身体上的变化。

就这样，一夜过去。

第二天清早杨菁菁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发现杨志正坐在客厅中间闭着眼睛冥思。杨志看上去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在杨菁菁眼里却有了一些变化。如果说往日杨志在杨菁菁看来有一些温和坚强的话，现在的杨志就变得有些不可捉摸。杨菁菁站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看了很久，依然不能确定杨志现在的力量，她只能看见一个少年安坐在客厅里，阳光从一侧的玻璃窗射到他身上，照出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片刻，杨志睁开眼，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笑了笑，“醒了？”

杨志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杨菁菁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分明在杨志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旋转的东西，仿佛一团迷雾在其中慢慢转动。当杨志的眼睛完全睁开，那些迷雾慢慢变化成瞳孔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杨菁菁惊异于自己的发现，慌乱地回了一声后问杨志道：“哥，我们今天要坐这班飞机吗？”

杨志笑着点点头，“如果他有心害咱们，咱们坐哪一班都一样，你说是不是？”杨菁菁听了觉得有道理，毕竟安排人在机场监视着他们的行踪，两人就一定没法摆脱这种监视。李星的力量还不足以动用政府的力量护送他们离开，想不坐飞机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杨英琼要的东西在杨志手上，只这一点就足以让杨志有信心确保飞机平安无事了。杨英琼不敢让人在悉尼从杨志手里接手东西很大程度上是顾忌着澳洲政府，只要杨志碰到骚乱，澳洲政府便有足够的理由出尽精英动手去抢东西，之后把黑锅全推给杨英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志因为身份已经曝光，在各个国家和势力的虎视眈眈下，反倒是最安全的。

继杨菁菁之后，李星也醒了，他看见杨志的时候也呆了一下，“咦？你和昨天有点不一样……”

杨志笑了笑，“没什么不同吧？”

“是有一点不一样。”李星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却还是固执地认定自己看得没错，“你小子不是昨天晚上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吧？”

杨志大笑，“吃了你私藏的蓝色小药丸啊。”

杨菁菁有点吃惊地看着杨志，她很久没看见杨志这样痛快地笑了，而且——杨志在说色情笑话，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杨志被自己妹妹盯得有点不自在，扭了扭头道：“嘿，怎么？我长獠牙了？”

杨菁菁是什么人？她目光不离杨志的脸，“哥，你是有点不一样了……”

“还不是一个鼻子一双眼睛？”杨志笑道，“咱们该收拾东西走人了。李警官，陈虹和陈龙的安全就要拜托你了，如果青帮会不插手我们家的事，以你的能力应该能保障他们的安全吧？”

李星揉揉眼睛，“尽力而为，我会亲自陪他们回国。”

杨志点点头，“谢谢你，父亲说得没错，全天下的a国人都还是一条心的。”

“也许吧。”李星微叹，“希望你们一路平安，早点解决麻烦。”

杨志平静如水地道：“我想，我会的。”

在机场，看着手机上陈虹发来的“小心、保重”的字样，杨志微微一笑，信步走入机场候机大厅。橘红色的栏杆周围徘徊着世界各地的旅行者，杨志站在候机队伍后面，听身边的杨菁菁通电话。

电话是打给杨英琼的。

“谢谢二伯。”杨菁菁笑得灿烂，顺着她的目光往前走十几步，能看见一个灰色衣服高大的男子正在死死盯着她，“找了这么厉害的保镖护送我们，也谢谢大哥，五千万美元不是小数目呢。”

杨英琼在电话那边“哼”了一声：“这些都是小问题，菁菁，咱们都是一家人，就算有了小过节也可以忘掉是不是？你们只要记住跟方先生的谈判别搞砸了，其他的问题都好说。”

“我知道，二伯。”杨菁菁笑眯眯地朝那个大个子外国人招手打招呼，“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这些事我做得总比大哥好一点。”

杨英琼想到自己那个废物儿子，本来极好涵养的他也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老三和老大都有好运气，有你们这么好的孩子。”

杨菁菁听到杨英琼提起自己父亲，小脸不禁变色，不过也就是转瞬即逝的变化罢了，她笑呵呵地道：“谢谢二伯夸奖，你就等我和二哥的好消息吧。”

收起电话，杨菁菁目光里已经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她仰头对杨志说：“哥，我们进去吧。”

杨志点点头，对远处那个“希望”的杀手露出一个温和中带着赤裸裸威胁的微笑，扶着杨菁菁的肩膀，顺着排队的人群向前走去。

飞行的过程乏善可陈，杨志和杨菁菁在飞机飞行的十来个小时里几乎没有睡觉，两人不断讲着一些无关的话题，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个灰色衣服的男人。

男人对别人的目光非常敏感，但修养功夫极其到家，对两人的目光有所感觉，却又装作视而不见。原本杀人的命令已经改变，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用张报纸把自己挡起来，小心捕捉飞机上的各种小动作和变化。

飞机上可疑的人可不少，不过大家都在使用一种离开陆地的交通方式，谁也不敢有大的举动。自从多年前某个中东地区的大亨证明了飞机乃是世界上最好的打击武器之一后，很多人对航空事故都有了莫名其妙的恐惧。

杨志走了，k倒是安心了不少。那些国家特殊部门的精英品尝了一下他精湛的咖啡技艺就收队了，其中几个人有可能混入乘客大军跟着一起去了北半球。不过这已经不是他负责的问题，只要悉尼治安一切良好就没问题。再说他那个下属李星据说还整顿了c城的治安，估计最近一段时间那里的摇头丸生意会下降百分之二十左右，这些都是工作成绩啊……

李星照例跟k喝了一杯咖啡，把一切关于“希望”和杨志的资料都从电脑上删除，说了一番今天天气之后，就回去跟张娜继续缠绵了。虽说他和张娜是工作上的关系，但搞一搞个人友谊也是掩人耳目的好办法。

倒是澳洲政府，对这件事的态度非常暧昧，既派了人去亚洲，又不对杨志等人进行强制挽留。天知道那些官员都在想什么……

这个平衡且巧妙的游戏里，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一个可以打破平衡的人物正在幅员辽阔的北半球东方土地上等待着杨志的归来。

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只有曾经见过她的四个人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种恐怖的存在。

很多人都忘记了，以为自己是能掌握一切的人，往往是最经受不起意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