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飞行倒真是没出什么问题。杨志看着飞机上不时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人，忍不住想笑。所有人都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他和杨菁菁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杨志利用去厕所的几次机会把这些心怀不轨的人的目光互相吸引过去，结果飞行的后半段时间都是这些人在互相看来看去，反倒没有杨志什么事了。

杨菁菁知道杨志这么做的原因，反正目前局面已经乱到这种程度了，再乱一点也无妨。所谓浑水摸鱼或者乱世出英雄都是这个道理，她自然不知道杨志曾经跟江琪讨论过制衡理论。杨菁菁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杨志连正眼都不看这些人就把他们引导成互相提防的状态，觉得心里一阵安全感油然而生。

杨志就是有这个本事，哪怕他一无所有，别人在他身边也会觉得安全开心。不仅仅是杨菁菁这么想，甚至连强尼和江琪都会如此认为。

关于这一点，从未跟杨志深入接触的杨英琼大概就不知道了。

下了飞机，杨志看见有几个外貌打扮都不太像好人的人站在国际出口四处张望。这些人一看见杨志和杨菁菁，眼睛立刻亮了。随后又看见跟在杨志身后的人，这些人的表情就变得极其谨慎警惕了。

从杨志身后慢慢走出来的人，其中最少有六个是隶属于世界各国高级情报机构的人员，其中三人更是来自于澳洲本土。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黑社会分子的噩梦，也是各国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负责接待杨志的人只能算是普通的黑社会分子，对这些人的具体身份并不是很清楚，只是那些人无论目光还是动作都完美得让人没法挑剔，这说明这些人肯定不是普通的旅行者或者上班族。抛开那些休闲时装不看，仔细留意他们的表情和眼神，细心一点的人都能看得出他们的冷静和谨慎。

杨志像没事人一样带着杨菁菁走出出口。杨菁菁对为首的一个国字脸男子笑道：“哈，沈叔，二伯终于舍得让你们出来了？”

那国字脸男子是杨英琼的一个直属手下，他的存在性质有点像高手隐藏起来的那部分实力，平时都是在沿海地区走动，时不时跟一些走私的团队打打交道什么的，基本上这个人不出现在杨家人的视线范围内。杨菁菁因为经常替自己父亲办事，多少知道一些关于他们的情况。看现在他也出现在自己面前，知道是杨英琼已经把大局控制住了，敢把自己隐藏的实力都放出来整顿局势。

那个被称为沈叔的男子态度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伸手引向机场大厅出口，“小姐，车已经准备好了。”

杨菁菁轻轻一笑，拖着杨志的手出了机场大厅。

后面几个表情冷静的人看杨志上了车，心中已有计较，看着从停车场开出去的车，开始用各自不同的方法汇报杨志的去向。

坐在车上回头看着大厅里那些人紧紧盯过来的目光，被杨菁菁称为沈叔的沈东轻轻松了口气。为了保障安全，他们来接人的车牌都是假的，回去之后车也要重新喷漆改装，还好自己考虑了这些问题……

从机场开出来半个小时，杨志和杨菁菁被迫换了两次车。杨志小声跟杨菁菁交换意见：“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杨菁菁妩媚地一笑，“哥，你不要小看自己的身价嘛。后面那辆车上，‘希望’的杀手还在跟着我们呢。”

杨志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脸色死板的灰衣男子果然还在远远开着车跟着他们，不过现在他的目的从追杀变成了保护，这种情形看起来有一点滑稽。

换了两次车之后，第三辆车子载着两人到了目的地。

新盖成的阳光大厦有着农民品味的银白色玻璃外观和接近渣打银行的造型，一看就是恶俗加炫耀下的产物。这里容纳的不仅是阳光电子的整个研发和行销团队，还有杨英琼其他方面的一些关系户公司。这两年杨英琼通过种种手段把很多实力不是很强劲又喜欢跟大人物一起玩游戏的小型公司绑在一条绳子上，他自己牵着绳子往前走，好不惬意。

在合纵连横这方面，杨志还是很佩服自己这个二叔的。他虽然不及杨曳云那般沉稳且雷厉风行，却也有了一个枭雄应有的本事，进退攻守总是能拿捏得当。他最近两年发展不大的主要原因是用尽了一切办法在彻底根除杨曳云那些朋党关系所带来的隐患，同时也在着力算计自己的三弟杨延光，普通人在这两件事当中的任何一件上都定然力不从心，杨英琼却能同时玩转，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能耐了。

在沈东的指点下，杨志和杨菁菁并肩走进阳光大厦。尽管外观还很一般，但内里的装潢非同寻常。无论选料、装饰还是空间设计都相当扎实，一看就是名家设计。这外表粗俗内有乾坤的特征还真符合本地人闷声发大财的特征。杨志踏着质地奇特的大理石地面，看见地面上明晃晃地能映出自己的影子，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沈东在前面引路，通过一扇有四个保安守护的小门进了一部理论上应该不存在的电梯。

杨志笑看着沈东，表情一点也不像身上压了一堆事的人，“沈叔，我们这是去哪里？”

沈东一脸的正经，“先安排你们休息一下，方先生大概六个小时之后到。”

杨志看了沈东一眼，轻声道：“沈叔看起来好面熟，爸重病的时候你好像在家里走动过？”

听了杨志的话之后沈东表情依旧，道：“那时候老板召集我们回来帮忙处理趁火打劫的势力，杨先生应该知道。”

杨志点点头，“是知道，所以他一直留了一些东西给你，让我在适当的时候转告你。”

这次沈东的表情有变化了，他脸上的肉轻跳了一下，动容道：“什么？”

杨志嘿嘿一笑，轻声道：“他告诉我，让我吓唬吓唬你……”

杨菁菁已经忍不住开始捂着嘴笑了，她知道杨志的底细，杨志哪里听说过什么关于沈东的事？他不过是在恶意嘲笑沈东的故作冷静罢了。

沈东有点狼狈地整了一下衣领，不再看杨志，转而注视电梯的楼层变化。随着电梯越升越高，杨志和杨菁菁逃离的可能性也就越小。然而，电梯升过最高的六十三层之后还在继续上升。

杨志低头咳嗽了一声。

沈东倒是很知趣地解释了：“超过六十三层是杨先生的私人空间，为两位安排的住处也在这里。”

杨菁菁笑道：“果然是二伯的风格，总要弄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生怕没有安全感。”

沈东脸色一变，以他对杨英琼的忠诚，对杨英琼的讽刺乃是引起他为数不多的情绪变化的原因之一。杨菁菁笑眯眯地看着沈东，也不说话，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握成可爱的小拳头。沈东低头想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又看了看那貌似可爱的小拳头，终于还是叹息一声。

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动手，吃亏的只有自己。

幸好这时电梯到了，沈东和三名手下引着两人出电梯，顺着充满了各种欧风裸女雕像的走廊走到尽头。

在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非常巨大的门，杨志对特别奢华的生活没有什么概念，看不出这扇木头门的材质。然而从门的外观造型和工艺上来看，是人都能看出来它价值不菲。那门上装饰用的两个把手金属色泽明亮，这个杨志可能看出来，这是真正的黄金。真正的贵族习惯把暴露黄金给人看视作是一种低俗的表现，也只有杨英琼这种人才有这种闲情逸致把黄金用在无用的装饰上。

杨志低头看了那门把手一眼，得出的却是另外一个结论：杨英琼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的御下能力。如果这个属于杨英琼的私人空间里到处充满各种黄金、珠宝和金钱的诱惑，看这些随行的打手坦然的神色就不难看出，杨英琼已经用某种方法让他们对这里的东西不再有兴趣。

不管那种方法是什么，这已然十分可怕。

沈东站在门口，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杨志抬头，缓缓推开大门。门打开的时候没有一点响声，只有一些柔和的暖黄色光芒一点点从房间里泄露出来。

大门完全打开，杨志看到一幅欧洲中世纪油画里才能看见的画面。

淡淡的黄色调房间里有全套的欧式家具和摆设，显然这里也是名家设计过的，所有的摆放都显得极其自然随和。那些桌椅壁炉之类，一眼看过去都有一点旧了的感觉，杨志有理由相信这些东西很可能真的都是欧洲贵族曾经用过的，一样样，一件件，在穹顶的灯光映射下折射出统一和谐的暖色。

这房间的另一侧，有一排落地长窗，透过窗户能看见巨大的露天游泳池，水映天色，一池的碧波荡漾。

杨志深吸一口气，摇头缓缓道：“我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房间。”

沈东站在旁边动也不动，恭敬地道：“杨先生，对不起，我们现在只有这样的房间可以给客人住了。”

杨志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提高了声音问道：“住在这里也行，不过你能不能把那些催情的香料都给我拿走？”

沈东心里一凛，对这个少年不禁多了几分敬畏，低头道：“是，我立刻就让人处理。”

杨志也不管他是不是在低头，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我只是提醒你，沈先生，不要对我们玩小动作。这些手段我们两人谁都不比你差，其实我想二叔也不会介意我们失手误伤什么人的，你觉得呢？”

沈东的头没有抬起来，只是在那里继续低着头道：“是。”

杨志摆摆手，“其实你们都忘了，从父亲那里学了最多东西的是我啊……只是短短两年，你们怎么就都忘了呢？”

沈东听得冷汗都出来了，杨曳云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然知道。其实谁也不清楚杨志到底在杨曳云那里继承了什么，智慧或者财富，还是老练和诡谋？只是他一贯逃避的表现让这些人都习惯了以强势态度去想办法对付他。他们似乎忘了，曾经有几个亚洲人在杨志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死了，也忘记了不管是俄罗斯人还是本事通天的杨菁菁，都没从杨志手里捞走什么好处。反倒是杨菁菁被杨志一个电话就策反了，尽管这其中有杨英琼这两年打压自己弟弟的原因在，仔细想想还是很可怕。

沈东看着杨志信步走进房间的背影，忽然明白了。

杨志继承的，其实是杨曳云的态度。

态度才是一切变化一切成就的根源。

他朝杨志深深鞠了一躬，退出房间，慢慢拢紧的大门渐渐挡住了少年的微笑。

看沈东出了房间，杨志朝杨菁菁使了个眼色，杨菁菁顿时会意，两人开始仔细地在整个屋子里走动，一路下来已经发现了不少摄像头窃听器之类的东西。

以杨志对自己那个二叔的了解，杨英琼肯定不止安排了这么少的东西。说不定现在还有几处黑洞洞的枪口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对着自己呢。杨英琼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谨慎到一旦把空间划分成自己的势力范围就总要做好一切防范措施的地步。他之所以这么放心让沈东一个人去接杨志和杨菁菁，就是笃定了两人不会放任杨菁菁的父亲不管。杨志和杨菁菁的弱点很明显，重情的人总有割舍不下的东西，这一点他们自己也明白。

在房间了转了个圈之后，杨志坐回到沙发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吊灯，问杨菁菁：“要休息吗？”

“不用。”杨菁菁刚下飞机时脸上还有一点疲惫，现在却显得神采奕奕，“哥，我想洗个澡。”

杨志点点头，“浴室我看过了，问题不大。你确定？”

杨菁菁哧哧一笑，“真被看了又不会掉块肉，再说了……还有你在身边呀。”

杨志微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小妖精笑着跑进浴室。

看着杨菁菁关上浴室门，杨志收回目光，依旧仰头凝望屋顶。时间就这么慢慢流逝，他的安静和浴室的水声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盯着监视器的杨振邦舔舔嘴唇，要不是父亲警告，他早在浴室安排摄像头了。现在他只能对着浴室大门在那里意淫，幻想杨菁菁瘦弱得让人看着就想犯罪的身体。

站在杨振邦身后的老人干咳了一声，这才把杨振邦从幻想中唤回。杨振邦有点尴尬地回头看了老人一眼，挤出笑容道：“米老师，你看接下来怎么办？让他们直接见方先生吗？”

站在杨振邦身后的老人看起来极老，老得已经头发干枯、皮肤上遍是老人斑，一双手干瘦得像几个月没吃饭的非洲饥民，脸上的沟壑几乎可以种下十几条梯田。除了他的一双眼睛没有混浊，清明得很之外，这个老人身上无一不显示出一种灯油已经耗尽的枯竭模样。

他看着杨振邦，缓缓道：“让他们见。”

“杨菁菁谈判很厉害。”杨振邦喃喃道，“万一她说动了方先生该怎么办……”

老人伸出一根枯木一样的手指，轻轻摆了摆，“不会，方先生需要的东西，他们一样没有。”

“航天计划的资料不是在他们手上吗？”杨振邦对这位米老师异常恭敬，“如果他们直接跟方先生合作，抛开咱们怎么办？”

米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振邦，你还要向你父亲多学学啊……你看这谈判的地方，难道不是你父亲的产业吗？在这里谈合作，无异于自掘坟墓。方先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杨振邦恍然大悟，点头道：“我知道了……可是杨志现在好像连‘希望’的杀手都能应付，我们的安排有效吗？”

姓米的老人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冷笑道：“有我在。”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杨振邦精神一振。他知道杨英琼在“希望”不能奈何杨志之后给他找来这位米老师并不是真的想助自己一臂之力，而是在告诉自己这老人的真正实力。这位老人，杨振邦只是在几年前曾经匆匆见过一面，那时杨曳云还活着，似乎他们三兄弟都对老人很是崇敬。

狗屁！杨振邦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头。还不是为了钱？以前牛得不能行，现在杨曳云死了，马上变脸来投靠自己爹，还成了打手头子。

老头当然看不透杨振邦恶毒的小心灵，只是看着监视器淡淡地道：“杨曳云的儿子果然有些本事。振邦，他真是收养的？”

杨振邦点点头，“没错，是大伯收养的，就是在那种最普通的孤儿院里收养的。”

米老先生摇摇头，嘟囔道：“不简单啊不简单，这小子有意思……”

杨菁菁穿着宽松的浴袍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杨志已经不在沙发上。她四处看看，发现杨志正开了房间门在跟门口的几个保安闲聊，杨菁菁大惊，最近一两天内杨志的变化是看得见的。一向沉默被动的他居然能主动去跟人聊天，而且是跟很可能是敌人的人聊天，这实在让她有点接受不了。杨志正在跟几个保安谈论关于近身格斗技巧的问题。几个保安本来都没太看得起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说了几句之后脸就变了。眼看着杨志伸手在空中虚劈了一下，那速度气势，已经远远超越专业级水准。

听见杨菁菁从浴室里出来的声音，杨志面带微笑向几个保安告了一声罪，反手关门回到房间里。

杨菁菁对着镜子整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看见镜子里的杨志，笑了一下，“向他们示威去了？”

“差不多。”杨志耸肩，“至少让他们知道这些人肯定挡不住我，如果真冲突起来，应该会少了很多无谓的争斗。”

杨菁菁轻笑一声，“菩萨心肠。哥，不是我说，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肠太好了。”

杨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摇头，“难说，我现在也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