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道的表现实在是有点夸张，不免让众人心里都有一点疑惑。

杨菁菁笑着摆出矜持的模样应对：“方叔叔，你就会笑话我……”

那米老先生自认身份高人一等，自然不用笑脸相迎，只是站在那里略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方先生另有所图，倒也不在乎他这种态度。他哈哈一笑，对杨志道：“哈哈，这位是云哥的公子吧？听人说了几次，从来都没见过，这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哎，两年多了，两年多了啊，倘若云哥泉下有知，也该高兴吧……”

方先生的表情变化比谁都快，刚才还一脸笑容，说到杨曳云立刻改变脸部特写姿态，变得比谁都伤心，恨不得挤下几滴眼泪来。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中间的表情过渡平缓自然，让人看了觉得并不做作。就单这一份本事，让杨志和杨菁菁都叹为观止。小狐狸精平时表情变化也算比较快了，却无论如何拍马也追不上这个方先生。

虽然佩服方先生的变脸本领，杨志心里还是犯嘀咕。今天在场的这几个人，包括自己身边那个干巴巴姓米的老头，大家都是明白人。方士道演这一出明显不会有任何效果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他为的是什么呢？

方士道才不顾周围几人的脸色变化，只是一个劲地继续套近乎，说起一些跟杨家当年合作的往事，以及和杨家长辈们的交情。说得情真意切，让几人瞬间甚至以为他真是来缅怀上一代人之间情谊的，而不是来谈判的。

方士道滔滔不绝了近十分钟之后，终于停下话头，笑着对米麓道：“米老先生，刚才你们三个人动手可能还有一点机会，现在没可能了。”

杨志一愣，转而四顾房间里森森而立的保镖，这些人都很正常，没有异状。

这位光头方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叹息道：“说实话，我是真信不过杨老二，所以我安排了些人，在旁边大厦上支了个架子，锁定了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要是三位现在动手打算活捉我，我就只能跟三位同归于尽了。”

说话间，方士道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在玻璃窗外，顺着林立的大厦看过去，不远处的一座楼顶上有一点闪光正射向这里。那闪光有规律地闪动了几次，表示了“一切准备就绪”的灯语。在座的人，包括这些跟来壮气势的保镖，统统都是专业人士，看得懂灯语。

原本非常整齐的保镖队伍立刻变得有点慌乱。这些剽悍的大汉在面对可以反抗的敌人时都能表现得顽强且凶狠，而面对这种不能抵抗的情形就只能慌乱了。

现代社会，人最怕的四个字说白了无非还是“视死如归”。杨志一瞬间明白了方先生为何早些年会选择走私作为自己发财的第一行当，原来他本就是一个赌徒。

只赌大的，不赌小的。

杨志淡淡一句话把背后保镖们的骚乱平息下来。他用不是很大却能让所有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道：“方先生原来也喜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方士道脸上笑容一敛，带着一点唏嘘叹道：“小子，你不明白，要在你二叔手里讨点好处，就得带着命搏。”

杨志默然。

“看来杨老二早有打算。”方士道环顾房间，大笑道，“菁菁，你爸现在还好吧？小子，他是怎么把你拖出来的？米老先生，是不是杨老二嫌你拿钱不干活，心里有点怨气啊？情况最差也是你们三个人换我一条命，他真是好算计！”

方士道的一番话让三人脸色都有一点难看。杨志不是没猜到二叔的想法，倒也没觉得怎样，杨菁菁也是一脸泰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有那米老先生，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向以来他都在杨家备受尊敬，忽然听说杨英琼其实只是把自己当成可以牺牲的棋子，心里的不爽可想而知。

方士道抓住三人脸色变化的机会，对表情最不自在的米麓叹息道：“哎呀，米老先生，我也知道你在杨家德高望重，可是你别忘了，杨曳云到死都一直尊敬你。这和我情况可不一样，我跟云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杨家的变故你可是都知道的，你说，这杨老二能不防着你吗？”

米麓这会早就忘了自己“态度要淡然”的信条，一双发白的眼睛里有一点黑芒不住跳动。原本异常平静的一个老头，现在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了。他一手握紧拳头，一手不住地摸自己的下巴，一言不发地盯着方士道。

杨菁菁正打算说话，感觉腰间的衣服被杨志扯了一下，赶紧闭嘴。只听那方士道又继续说道：“米老师，这话呢，我也只能说到这儿了。现在杨老二肯定不在这里，最多是他那宝贝儿子坐镇。说这个房间没有监视和监听打死我都不信。他吃定了我会抱着必死的决心来，也吃定了我们相互之间都不能把对方怎么样。你觉得今天这个谈判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杨志这个时候才站出来说话。他往前迈出一步，抬手道：“有，当然有必要。”

方士道上下打量了杨志一眼，带着一点讶然地干笑道：“好，好，说得好。你说该怎么谈？”

杨志却看得见，在对方皮笑肉不笑的脸上，分明有一点赞赏的眼神。

杨志先伸手请杨菁菁和米麓都坐下，自己坐在中间，正对着方士道，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二叔的确不知道方先生希望我们能做到何种程度，所以我想先听听方先生的意见。”

方士道嘿嘿笑了，“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有钱大家赚，你二叔现在在东亚地区把生意抓得这么紧，日本人韩国人都得跟他合作才能走得动货，为何不能放我们这些小虾米一条生路呢？”

杨志叹息道：“方先生提的条件未免太大了点，这个主我们实在做不了。”

方士道哈哈大笑：“那你们可以请示杨老二，等他拿了主意，我们再来沟通。反正我不急着走，杨老二也未必舍得我这么快走，大家各自给一点时间，总没问题吧？”

杨志点点头，“也好，我们跟二叔沟通一下，看看二叔的意见。毕竟这种大事还是他做主比较好。”

“好。”方士道站起身来，转头看自己的两个女护卫，笑着道，“我还以为今天会是振邦来跟我谈，没想到是你们……”

杨志笑道：“什么样的日子也总会有意外的，方先生今天还有什么安排？”

方士道大笑道：“我就看杨老二给我什么安排了，他没安排我自己也有安排。”说着暧昧地朝身后的姐妹俩看过去，神色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

杨志看了大摇其头，“咳，方先生果然好兴致。”

杨志一摇头，杨菁菁就有了动作。

瞬间，她的长发飞散。

在那飞散的长发中，刺出一点银光！

这一下太过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杨菁菁手里的银芒已经点在方士道的脖子上。

仿佛时间突然静止后又再次流动，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杨菁菁手里的那根不锈钢筷子上。所有人都知道，这根筷子再向前递进几厘米，方士道必死无疑。

杨菁菁这种速度这种身手，断然不会出现一刺之下还留活口这种情况。

杨志就站在方士道的正前方，用目光锁定住了那一对姐妹的蠢蠢欲动。他看着方士道，慢条斯理地说道：“方先生，其实你自己明白，既然我们在场的三个人合起来也不如你一个人的命值钱，你一定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命押在这里。”

方士道这会早就没了刚才掌控全局的风度，蠕动着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像生怕一说话就被那银光闪闪的筷子刺到喉咙。他绝望地看了杨志一眼，用眼神询问了一个问题。

杨志失笑道：“你问我是不是领会了你刚才那个眼神是吧？没错，我明白了，可是我实在觉得你不是个很爽利的人，并不打算私下里跟你合作。况且你拉拢错了人，我对二伯并没有什么威胁，你应该拉拢米老先生，他知道的才多。”

杨志还不忘回头冲米麓笑了一下，“我说的是不是啊，米老先生？”

米麓心里又气又急，刚才被方士道抢了几句话，已经一下子挑拨开自己跟杨英琼之间的关系。现在杨志火上浇油，他恐怕是怎么解释也未必会恢复自己原来在杨英琼心中的地位了。

不过转念想想，老头想到杨英琼本来也是打算让自己来面对危险，心中不由得冷哼：该死的，你要真敢跟老子翻脸，咱就换个玩法。他想到杨英琼本来就没太看得起自己，倒并不是太在乎杨志挑拨两人关系的话了。

杨志摇摇头，对方士道轻声说：“方先生，我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今天这里是二叔主场，你就认了吧。我想如果现在老板死了，你的手下也未必肯再进行什么报复计划——依我看，你如果出了意外，大家忙着争老大才是重点吧？还有你的家人、亲属，他们是不是也和你自己一样不怕死呢？”

方士道不吭声了。不怕死的姿态是做出来的，真要实践对谁来说都有难度。他享受过那么多，得到过那么多，又怎么可能轻易舍得死？

正如杨英琼所说，有希望的人都很软弱。

杨志抬起头，对着房间里的某个方向朗声问道：“这样的结果还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