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逝,随着夕阳的西下,气温骤降。
修真者们在一处避风的土丘下以收集的干草铺在余热未尽的沙土上,准备于此宿夜。
有的修真者觉着夜风的寒凉,正将收集来的沙棘准备生起一团火来。烬楠见了,立时上前踢着脚下的沙土将那方才点燃的火星给扑灭。
生火的修真者正要质问,这时侧坐于一旁的年迈的修真者说道:“如果升起火堆,那些巡逻的机甲师很远就能发现我们。”他说着又立起身来,走去已然侧身坐在地上的烬楠身边,缓缓地坐下来,一改白日的态度,语气温和的一句,“你此前的话也许有些是对的。”
烬楠转过身去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年迈的修真者浅浅一笑,“如果我们当年懂得分辨,懂得包容,也许今天的修真者面对机甲师的进犯就不会孤立无援。”
烬楠听着他这话,却不禁蹙起眉心,一脸凝重地说道:“只是修真者与其他异族多年的积怨,如今要再与他们联合,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年迈的修真者笑着摇了摇头,“未必尽然如此。战争是分裂的利刃,也是结合的纽带。当强者袭来,弱者必然唯有联合才能求得自保。”他说着又不无好奇地问道,“你去过猎影丘陵?”
烬楠点了点头。
年迈的修真者又说道:“你不是修真者。”
烬楠依旧默然点头。
年迈的修真者于是又看着他身上的皮甲,问道:“知道刺魂者的皮甲是从何而来吗?”
烬楠想起他此前提到的蛊雕,问道:“蛊雕究竟是什么?还有,据我所知,刺魂者也曾是天生的驯兽师,既是驯兽师又为什么会将蛊雕杀绝?”
“浔龙河下游东侧与雾隐森林之间有一片奇峰山地,那里长年被一种生灵盘踞,面生鸟喙,头生独角,身形似豹,便是蛊雕。它们专于夜间离开奇峰山地,以婴啼之声诱食过往路人。”年迈的修真者说,“此后,荆杒城的御神者派出刺魂者前往驯服,但蛊雕却不同于寻常的异兽,要驯服他们没有那么容易,更不是数日就能做到的事。那时派出的刺魂者急于复命,于是做了一个决定,将蛊雕奇峰山地的所有蛊雕斩尽杀绝。”他这般说着,又问道:“然而,未必所有的蛊雕都是恶兽。如果依你此前所言,刺魂者此举又是否也是狭隘呢?”说着又一阵咳嗽,长喘着说道,“人皆有恐惧,是恐惧叫人迷失心智。唯有勇敢与宽容才能放下恐惧,唯有信念才能在我们的心中孕育勇气与包容。也许你的信念可以还这世界以安宁。”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修真者忽然托着一只方才飞回来的青蜂雀说道:“十里外,有机甲师朝着这里来了,大约六百座狼骑兵,不是巡逻队。”
“机甲师派出这么多座狼骑兵,目的绝不是为了追袭我们。”烬楠说着又向年迈的修真者问道,“为什么你们要向莹魄湖前进,如果是躲避机甲师,应该往南方去才是。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年迈的修真者点了点头,“在机甲师大举进攻羽士城之时,南方的陌枷灵重新集结修真者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天启军团,攻下了荆杒城。如今流散各地的许多修真者都已收到了消息,正纷纷往荆杒城集结。”
烬楠听了,思忖道:“看来这些机甲师是要去攻打荆杒城。”
“我们即刻起程,甩开他们。”伊睨说。
烬楠看了一眼四周方才得月影治愈的修真者和麒云兽,均是疲态,“麒云兽无法连续长途奔波,而机甲师的座狼机体有足够的钨核补给,几乎可以不间断奔袭。我们早晚会被追上。”
“既然如此,我们避开这条路就是了。”一个修真者说。
“机甲师一定会选择去往荆杒城的最短路径,如果我们避开这条路,就更不可能赶在机甲师之前抵达荆杒城报信了。”烬楠说着又问道,“谁有地图?”
“我有。”一个修真者说着从腰间的细筒中抽出一张皮卷,摆在烬楠面前的地上展开来。
烬楠借着月光细看着地图说道:“荆杒城在莹魄湖的西南面,隔着一条南珈河,我们要去往荆杒城,最近的路便是沿着莹魄湖的边缘前进,渡过南珈河,我们只能沿着这条路走。”
这时的伊睨已骑上麒云兽,说道“我们立刻出发。”
这时年迈的修真者却站起身来,说道:“你们走吧。”他一面说着,一面抚摸着走近他身前的麒云兽,“我已经老了,我的路该到尽头了。”
烬楠望着他坚定地说:“我不会丢下任何人。”
年迈的修真者摇了摇头,“我们无以回避命运的取舍。”说着又将一只手放去他的肩上,“永远不要忘记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不论是迷惘还是恐惧,都不要忘记。”说着又凑近烬楠的耳边细语道,“伊睨就交给你了,她是火印城最后的希望。”说着他从腰间的皮袋里抽出所有的符引,盘膝坐于地上,深深的一息,默默地吟诵起咒语。随着他的咒语,那些符引一道一道的消失于他的指间,面前的沙土掀起层层的波浪向着机甲师来的方向延伸,那些波浪中无数沙土聚成的巨刺入拒马一般倾斜着冲天而起。他的座下无数的藤茎钻出土壤,有的向着四周俨然巨蟒一般的蔓延,有的交织成柱状将他的身体一点点地托起。
伊睨抬头望着年迈的修真者渐渐燃起赤焰的身体,惊讶地说道:“是精魂咒!”
“精魂咒是什么?”烬楠问。
月影一旁说道:“唯有修为极高的修真者才能驱使这咒,是将毕生的修为凝结成精魂,以自灭在瞬间释放出强大的法力。”
烬楠抬头看着年迈的修真者,深深的一息,不再片刻的犹豫,纵身骑上麒云兽,大声说道:“我们走,出发。”
伊睨却始终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年迈的修真者,她依然记得,火印城沦陷的那一夜,她的父亲七烨也是以这精魂咒,从机甲师的大军中为她破开了一条逃生之路。
“走!”烬楠朝着伊睨一声大吼,“别忘了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伊睨依然沉默的立在原地。
烬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正要拉着她骑上麒云兽,却被她蓦地甩开。伊睨低垂着头,盘起颈上的白色长巾,掩住侧脸的泪光,拉住麒云兽的缰绳,纵身一跃骑了上去。
一行人列成方形阵列在沙漠中朝着荆杒城的方向前进,身后年迈的修真者在回首的视线中渐渐的远去,远得已然无法看见夜色中他燃烧烈焰的身躯。
忽然,身后的夜色中,那些托起年迈修真者的巨藤燃起火焰,在迷茫的夜色里就像一根灯芯聚起火焰燃烧着天顶。倏然间,一声巨响,灯芯伸向天空的尽处爆开一片火焰,无数燃烧着火焰般的陨石如倾盆的暴雨般纷纷落下,直教天地间燃起一片火海。
伊睨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始终也没有回过头去。她解开盘起的白色长巾,任由它飘飞在风里,任由她的泪在迎面的风中肆意的流淌。
夜色依然浓重,骤起的风吹起满天的沙尘,俨然无数的细刃划过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阵阵的刺痛却分毫不及此刻众人心中的悲痛。
这些修真者的座下的麒云兽在此前连日的奔波,又屡遭机甲师的袭击之后,多以虚弱。未及天明,有的便已慢下来,原本整齐的方形阵列也是变得一片松散。
烬楠骑着麒云兽靠近伊睨的身边,小声说道:“不如你先去荆杒城,我带着这些修真者紧随其后。”
“为什么?”伊睨问。
“以这样速度,在抵达荆杒城之前一定会被机甲师的座狼骑兵追上。”烬楠说。
“我不会离开这些修真者。”伊睨固执地说,“还是你先走吧,我有元符火神和哀霜,就算遭遇机甲师的座狼骑兵,也足以应付。”
烬楠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如果方才那六百座狼骑兵是机甲师的先锋,既已遭到精魂咒的重创,多半会要休整,虽能拖延一阵,可为了鼓舞士气,机甲师也一定会增派先锋。以你现在的修为很难应付,你保不了这些修真者周全。”
“即便如此,还有一个人先去荆杒城更合适。”伊睨说着看了一眼紧随烬楠身后的月影。
“我不会离开他。”月影说,“这是我的使命。”
伊睨听了,固执地说:“我也不会再抛下任何一个修真者。这是我的使命。”
烬楠心知无法说服伊睨,于是也不再多言,只刻意放慢了速度,退去方阵的末尾。
第三日黎明时分,烬楠回首望去,初升的朝阳下,视野的尽头隐隐一片沙尘。
此刻的伊睨也望见了,“机甲师竟然这么快?”
烬楠取出地图,仅展开一半看了一眼,回头向身后的月影问道:“你能看见莹魄湖吗?”
月影听了,朝着右侧望了一阵,答道:“看不见。昨夜风沙太大,我们一定是偏离了路径。”
烬楠说,“后边那些机甲师是追踪着我们的行迹来的。”
这时伊睨已放缓了行进的速度,退至烬楠的身边,问道:“后边的难道不是机甲师的先锋?”
月影回头望了一眼,说道:“那些机甲师至少数百人。”
烬楠接过话来,猜测道:“兴许是他们料到我们会要赶去荆杒城报信,所以才会追踪我们,要将我们剿灭于此。”
月影这时又提醒道:“以我们现在的速度,黄昏之前,就会被机甲师追上。”
“我们折回捷径,沿着莹魄湖的边缘走。”烬楠说着看了伊睨一眼。
她于是领会的一策缰绳,骑着麒云兽奔去阵列的右侧前方,高喊了一声,“右前方,三角阵型,前进。”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阵列坐车的修真者策动着麒云兽渐渐加快了速度,而右侧的修真者稍稍放缓,渐渐变换出三角阵型。从天空俯视,就像一只箭头朝着莹魄湖畔而去。
正午时分,脚下的沙土渐渐现出青绿的草皮,视野所及随处可见一棵棵低矮的灌木。
前方吹来的风隐隐有了些微的湿润,渐渐湿润的鼻腔,恢复的嗅觉也于干渴中敏感的觉出湖水的气味。
莹魄湖渐渐地近了,烈日下,粼粼的波光一片。
烬楠不时的回头望去,发现身后远方的那片沙尘渐渐落定。
“机甲师一定是在替座狼骑兵替换钨核。”伊睨笃定的说。
“我想是的。”烬楠说着又对众人说道,“我们在湖边休息一刻。”
修真者纷纷拉住缰绳,迫不及待的从麒云兽背上下来,匆忙地取出灵晶饲了麒云兽,便一路奔向湖边,灌满水袋,又双手捧水一阵豪饮。饮水之后,有的回到麒云兽身边躺在地上,有的干脆便躺在了湖边。
“为何要休息一刻那么久,”伊睨望着烬楠问,“趁这个时候我们不是该甩开一段距离才对吗?”
“你看看他们。”烬楠望向那些已疲惫不堪的修真者,“如果此时不稍作休息,只怕撑不到黄昏就会被机甲师追上。”
“他说的没错。”月影说,“不过即便如此,最迟入夜前也一定会被机甲师追上。”
“会有办法的。”烬楠虽是如此说,可他心里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却也令他百般纠结。
月影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仅凭你现在的魂影是拖不住如此多的机甲师的。”
伊睨听了,不仅好奇地问道:“魂影是什么?”
烬楠这时插了一句,朝着众人说道:“整装待发。”
那些修真者听着他的声音,有的强行振作着站起身来,有的翻了个身却是双手支撑着始终也未站起来。
烬楠见了,大声说道:“你们是要死在这里还是继续前进?”
修真者没有回答,依然是疲惫的无以站起身来。
“你们还记得那个年迈的修真者吗?”烬楠蓦然怒斥道,“难道这一点疲惫就能叫你们于他的牺牲视而不见?你们是要软弱的死于机甲师的胯下,还是要像个真正的修真者一样活下去,为了自由在将来决战沙场?”
伊睨始终望着他,望着这个曾在他眼中俨然玩世不恭的人,蓦然振奋的朝着那些修真者大声说道:“像他这样的无赖都能藐视你们,难道你们就连修真者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了吗?”
那些修真者在这话语声中纷纷振作着立起身来。
伊睨这时侧身一跃骑上麒云兽,高喊一声,“我们走,三角阵型。”
此时,身后的远方,那片方才落定的沙尘又渐渐的弥漫开来,为座狼机体替换了钨核的机甲师再次出发。
临近黄昏时,身后的机甲师已然很近了,近的那些座狼喷出的火烈弹已然接近了修真者的阵列,每一阵于身后爆裂的火焰,震耳的声响,滚滚的热浪,都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在逼近。
烬楠跟上伊睨,果断的一句,“你们先走。”
“我和你一起留下。”伊睨说,“也许我们三个人可以应付那些机甲师的座狼骑兵。”
烬楠摇了摇头,“太冒险了,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这些修真者抵达荆杒城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你不会是想在这里和那些机甲师决一死战吧?”伊睨问。
烬楠一笑:“你此前不是还说我是无赖吗?无赖哪里会那么容易死。”
“我那只是为了激励他们。”伊睨说,“虽然你是个无赖,但我也不想看着你死在这里。”
烬楠刻意轻佻的一笑说:“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伊睨始终是一脸的严肃,“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
烬楠于是又刻意一脸自信的认真说道:“我死不了。”说着又看了一眼月影,“何况还有她呢。”
伊睨侧身看了一眼月影。
“即使没有我,只要他不想死,就不会死。”月影说。
“听见了吧。”烬楠故作骄傲地说,“我可是能唤醒创世者摩迦的人。”
伊睨依旧些许犹豫。
“走吧。”烬楠说着一点一点拉紧缰绳,座下的麒云兽缓缓停下了脚步。
伊睨正要拉紧缰绳。
“快走。”烬楠近乎命令地大声说,“别在这里妨碍我,带着这些修真者快走。不然也许修真者也会被波及的。”
月影接过他那话来对伊睨说道:“他说的没错。”
伊睨看着月影的眼神,她相信她的话,她从未说过谎言,她从来只有说与不说。伊睨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一策缰绳。
烬楠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又回过身来,看着已然逼近的机甲师,那些座狼喷出的火烈弹已近在身前,爆裂的火焰平地腾起一股一股热浪迎面袭来。
烬楠看着身旁麒云兽的鳞甲正燃起火焰,就要化身烈焰麒云兽。他却在它的侧背用力一拍,“走吧,跟上他们。”
那麒云兽却始终也未挪动脚步,而是在它的身边燃起满身的火焰,固执的化身成怒焰麒云兽,面向机甲师袭来的方向,俯首将额顶的黄金犄角指向前方,一双燃烧的火焰的前蹄交替的踏着脚下的杂草,直至泥土也在这炽焰的烧灼中泛起暗红的颜色。
“去吧。”烬楠伸出一只手轻抚着它的颈,在它的耳边说,“我足够应付这些机甲师。再不走你也会被我杀死的。跟他们走,在荆杒城等我。”
那麒云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侧首轻蹭着他伸出的掌心,接着一转身,追逐着远去的修真者飞奔而去。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