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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镜幽魂》第四回 天纵之憾 恨不能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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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爹爹……我要这把剑,我要学你的绝世剑法……爹爹……爹爹教我!”

“好好好,这把剑给你,绝世剑法也传授给你,好不好?”

“爹爹真好!”

“乖呀,你可是漫云族唯一的继承人!所以,你必须拥有自己的漫云术,知道吗?”

“知道,知道!爹爹最好!爹爹陪我玩剑呢!”

“好好好……”

模糊的身影,一大一小,相依偎在一起。远远偷偷望着,这种温馨的场景映在眼里竟是说不出的疼痛与憋屈,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微微颤颤欲离去,双足却沉重如山,挪不开一步……

接着,一巴掌呼在脸上,火辣辣的痛清晰至极,疼遍全身。失重跌倒在地,可转眼间那已不是长廊尽头的廊柱后,而是一间宽敞的书房。一边捂着滚烫的脸庞,一边瞪视着对自己大大出手的人,那正是方才还在远处那个慈眉善目的父亲。

“谁让你偷跑出去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只能呆在慠水殿!你竟然还在偷偷修炼漫云术了!你以为你可以成功吗!!”

“为什么我不可以?我就是要证明给你看!你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但实际上无论任何方面我都比他优秀得多!”不服的眼神、固执的言辞,在这位父亲看来,没有一丝引以为傲,反而更加激怒他。他怒不可遏地从供桌上取下一条软鞭,狠狠地一鞭又一鞭抽打在幼小单薄的身躯之上,嘴里不停的谩骂:我叫你不服输!叫你擅自偷学!你倒是服不服!以后还敢不敢再学了!!你这个逆子!!!让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忤逆!

一道道血痕映红了残破的衣裳,稚嫩空洞的眸子因为眼前的狂风暴雨而闪烁不定,疼痛席卷着全身,最后映入瞳孔的是父亲一记重踢,还有一声清脆而残酷的腿骨断裂声在耳边彻响,视线又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一抹血色忽然笼罩了眼帘!

仿佛是一瞬间又被拉扯到了某个点某个空间。梦魇总是一个个接踵而至,令人无法喘息……

影影绰绰间,两个熟悉的身影渐入视线,他们的对话更是令人悚然。

“你疯了!!你竟然、你竟然用蛇覆咒牺牲了那么多孩子!包括……辰风!”从未见到父亲如此悲怆的表情。辰风死了?内心竟然窃窃狂喜。

“我是疯了!”血皇拖下面具,那是一张干枯如骨的脸,可怖至极。“你看看,就算鲜血再多,本皇也恢复不了昔日的容貌了。本皇大限将至,但就算死,也要拉御天陪葬!”

“可是牺牲那么多……”

“于心不忍!?我身为血皇,又何尝不是?可若本皇不在,相信天下无人能与御天争锋!就算你慕容慠水,亦不能!”

慕容慠水垂下了头,所有的骄傲与气焰,在这一刻湮灭了。

“当初你告诉我只要娶徐氏,所诞下的男婴,便将是漫云族最纯正的血统,拥有最强大的力量——黑炎。为此我负了她……可事到如今,我才知一切皆是你早有预谋!你利用了我!!可怜辰风尚且年幼就……”

“本皇也觉得惋惜。所以本皇没有毁去他的肉身,而是另作安排。”

慕容慠水嗤之以鼻,“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还需要什么安排?!行尸走肉而已!”

——“谁!?”

不容自己倒吸了口冷气,战战兢兢地要显身,先一个身影从另外一个角落走了出来。那是一名血皇的红衣侍女,不知何时躲在密室里听到了这一番对话。

慕容慠水掌力聚气一张一合间,那名侍女被一股不可抗御的吸力吸了过去,挣扎之间,她的脖子乖乖迎向了慕容慠水夺命的手指间。然而就在这一瞬,血皇歪着脑袋贴在侍女的背后赫然出现,她张开血口,狠狠咬断了侍女的脖子,吮吸着血液……直至侍女的血液被吸尽,干巴巴地倒在地上,爆出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方向。那一幕毛骨悚然,令自己为之惊叫,恐惧不已!

紧接着,眼前一空,回过神来之际,已然跪倒在这两人面前。

“你尽敢偷跑到血皇殿密室来了!你刚刚都听到了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面对父亲的怒目戟指,目光始终无法从那具死尸上移开。

“血皇是吸血妖怪!父亲为何非但不抓她,反而责怪我!?”稚嫩的抗辩,换来的又是无情的巴掌。

“放肆!你——”他面目可憎,声音决绝,“看来我是留你不得!”

心头犹如被撕碎一般痛,所有的怨恨与不解一瞬间从头到脚爆发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疼爱弟弟!却唯独容不下我!若是弟弟尚在,他修成漫云术,你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吧!而我,做到了又如何?你只会用更鄙视、更冷酷的眼神看待我!不管我如何加倍的努力,如何的优秀,始终换来的只有你的打骂和嫌弃!为什么?就因为我和他不是一母所出吗?!”

“不错!我不需要你出类拔萃!不需要你成为人中龙凤!我只要你平庸无能!苟且地活着!”

——“他竟然修成了漫云术!?”血皇诡异的脸庞露出一抹惊疑,看到慕容慠水不置可否,眼里当即充斥着杀意,“那就当真留之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一直针对我!”血皇的眼神更为冰冷,质问声相比显得如此软弱无力,转而望向沉默不语地父亲,心中仍旧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你最宝贝的小儿子已经被毁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对待我!我不是你唯一的儿子了吗?”

“就算辰风不在了,可你依然休想替代他的位置。漫云族的继承人,绝轮不到你!……皓雪啊!”父亲眼里的恨意深长而无奈,他是第一次这么唤他的名字,却也是最后一次,“你偏偏要与我背道而驰,偏偏骨子里就是不服输,为父留不得你了!”

“你要杀了我?”惶恐的双眸闪动着哀怨的光,他弱小的背脊禁不住颤抖起来。

“虎毒不食子,我不杀你,但我会将你囚禁在浮云塔——一辈子!”

……

“不!不!爹,求你了!不要这么对我!”

“莫非我不是你亲生的孩儿吗?!”

“那你放我离去吧!我发誓不再踏入漫云都半步!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是漫云族人!还有我和你的父子关系!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无限的黑暗与恐惧占满了脑子,无论他如何歇斯底里,如何苦苦哀求他的父亲,始终没有回应。

支离破碎的片段,一闪而过。

云刃割裂自己身躯的痛,翻来滚去痛得嚎叫,也无人理会,没有人会救他。

——“不!不要!”慕容皓雪从漫长的恶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他大口喘着气,心情渐渐平复了过来。

这种痛,他早已习惯。不是吗?

不经意间,他缓缓抬首,发现金正正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这么注视着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慕容皓雪当即收起了失措的表情,又四周打量了一下:幽暗无垠之空境,没有焦距,没有物体,只剩下混沌的暗色——这里竟是幽空之境。

“是你救了我?”慕容皓雪疑道,他记得方才还在与金正、血皇下棋,突然血皇的血笼就消失了,漫天的石块中还嵌杂着一把把利剑,铺天盖地而至。接着他眼前一黑,就失了知觉。

金正摇头,指了指慕容皓雪,肯定地道,“是你救了我。”金正的话令慕容皓雪一头雾水,他相信金正绝非信口开河之人,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解救的。

从未见过如此惊恐失措的慕容皓雪,不过如此的他,眼底那一如既往的冷酷倒是少了几分。金正淡淡一笑,轻咳了几声,嘴角渗出了一抹血,他从容地抹了抹,缓缓道,“我忽然想起了从前。那时我与姐姐皆是蛇头山的幸存者,之后被归在慠水殿的门下。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们、欺凌我们……有一次,姐姐被几个稍长几岁的大男孩围堵,他们将她按在墙角,然后用石头丢她,一边丢,一边嘲笑她是撇下同伴偷生的窝囊废……而我那个时候胆子特别的小,只会躲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担心着……姐姐的额头被砸伤了,鲜血流得满脸皆是,就是那个时候,我鼓起勇气要冲过去就她,而你出现了。漫天飞雪,徐徐而落,光是看到你腾云落地的一瞬,就把那群小子吓得屁股尿流了,连滚带爬的。”金正说时忍俊不禁,仿佛昔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慕容皓雪的眼神却渐渐恢复了冷酷,与其说是冷酷,不如说是一种防备,一种警惕。金正则喟叹一声,“后来你突然暴毙的消息传遍了漫云都。对于你,众说纷纭。有人说你天赋异禀,然而天妒英才,得了疾病,不治而亡;也有人说,血皇一直想除掉你,借着都主痛失幼子,便迁怒于你,将你杀死;更有甚者说,你不愿再被都主冷落,于是悄然离开了漫云都……”金正似笑非笑,仿佛又回忆到了什么,“后来,我也加倍努力修炼,终于练成了属于自己的漫云术。当时的我意气风发,高兴得忘乎所以。腾云而起,上天入地,好不痛快。可惜,乐极生悲呀。我漫云术把握还不足,一时失漏,跌入了浮云塔,便再次见到了你。现在想想,浮云塔怎会凭空出现个缺口,正好我便跌落了进去呢?这绝非偶然吧!”

“你认为浮云塔这种关押重犯的禁地,会随便冒出个缺口吗?”慕容皓雪含笑反问,他未料到一向心思缜密、沉浮极深的金正也有天真的一面。然金正却不以为然,略带疑惑地问道,“既然你当时已经可以打开浮云塔,为何不走?”

“我在等一个帮手啊,”慕容皓雪眼里没由来的自信却是如此让人深信不疑,“我若逃出来,天下再大,他始终还是会把我找出来的。届时,我就不定会有那么好运,只是被幽禁而已了。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里应外合,擒下他,然后再李代桃僵。”慕容皓雪站立了起来,望着无垠的幽空,目光却好似能看到金正所看不到的风景,“如今我的身份已经曝露,漫云族接下来就要依靠你这位闇皇与之对抗了。”

“慕容皓雪,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我们两个虽然联手囚禁了都主,但我们俩的出发点不同。你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对都主的恨、对慕容辰风的恨。而我,没有这些恨。”

“你不恨血皇吗?”慕容皓雪侧身而立,目光落向了他,“血皇令你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数不尽的同伴,又拉拢了你的姐姐做她的忠仆,你不恨?”

金正释然一笑,摊开了双手,两袖清风,“恨,不足以让我强大,亦不足以弥补我心中那份遗憾。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改变漫云族,乃至改变天下。”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哈哈哈,你果然是志向远大!可我,唯有恨而已。”

“我不这么觉得。你若恨,杀他们的机会多得是。当初擒下都主之后,你乘我不备杀他易如反掌,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

“那是因为我不想他那么轻易死去。你可知道他在浮云塔对我做过什么?!”慕容皓雪的神情难以名状。像是一个站在万丈悬崖边缘,随时会摔个粉身碎骨,却依然想挣扎,想走出一条活路来。“自从我被关进那个暗无天日的浮云塔,起初我还天真的庆幸,别的人都是被铁链栓住,任由云刃刮身。而我却可以轻巧的避开那些云刃,自由行动。直到他来了,见我就杀,我打不过,只能躲。有的时候躲不过也要挨上几剑。日子长了,也就摸清了。他每个月最后一日都会来。每次来都会佩戴不同的剑,只要听到剑刃摩擦地面的声音,都足以让我浑身战栗。不过,他每次出现,浮云塔就会出现缺口,我也就是依靠着那么一丁点的日光,积蓄玄能。所以,我要躲避他,却又不能躲太远。因为倘若我不把握那一点点汲取日光的机会,就算躲得过这一次,下一次我也定然熬不过去。我就这么伤痕累累地在他的意料之下被逼得一退再退,不得不从浮云塔最高层一路躲到浮云塔最低层,也就是云刃最为密集的那一层!那里没有被囚者,因为没有人能忍受这种漫长而无休止的痛!我咬着牙,挺了十年!你认为若非恨,我怎么挺过来!”

实难想象严以待人的都主竟然费劲心机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的都主,孕育出来的就算是个丧心病狂之徒,也不足为奇。金正还是很庆幸,慕容皓雪他至少没有成为那样的人。

慕容皓雪很少袒露过往,今日若非又开始做那个恶梦,而金正也恰逢时机地感怀过去,他绝计不会说那么多的。

“可是……你也有机会杀铁辰风……”

“不错,我是那么做了。之前把他诱入九幽之地,就是要杀他!可惜没有成功。”

“那之前呢?以你的能力,杀一个还没有掌握黑炎的铁辰风,不还是易如反掌吗?”

慕容皓雪冷嘲一笑,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中不禁思忖,当初为何会在幽空之境将铁辰风救了出来?若当初没有出手,说不定铁辰风早就命丧黄泉了。

“我也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就因为他是血皇口口声声最正血统之人,所以我的人生就沦落得如此悲惨!你可知道,在漫云族的族谱中,只有他母亲的名字,却没有我母亲的。我的父亲也不愿意提及半个字。至今我都不知自己到底是谁生的!可是若没有半分情义,何必要生下我?何必要留我在身边?我想这一切都归咎于他遵照了血皇的意思,娶了那个女人,生下了七世魔婴才改变的。”

“所以当初你愿意提出六羽中谁让铁辰风清醒,就将得闇皇之位。你不只是为了给我机会得到闇皇之位,而是你要眼睁睁看着姜府被毁,御天横空出世。如此,你破坏了血皇煞费苦心布下的蛇覆咒,让之前所有的牺牲等于付诸东流。今日你提出要‘倾尽所有,至死方休’,是为了要漫云族与九阴幽冥血族两败俱伤?你不止恨他们,恨血皇,你更恨漫云族?!”

“岂止!我恨这些所谓的以血分族,这和那些平庸的凡人以姓分族,又有何区别?他们所在乎,我都想毁掉;他们想得到的,我也都想得到后再毁掉。”慕容皓雪神采飞扬,笑容如刀。他邪恶的眼眸中透露的快意,只有恨。他又彻底恢复到了所谓的正常状态。

“所以,”金正接着他的话道,“你不是真的想要往圣之泪,而是不想血皇得到?”

慕容皓雪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任谁不想要得到那枚至宝?只是你饱览群书,见多识广,从御天现身的那刻起,你就该知道,这些宝贝,终与我们无缘。”

“那也不尽然。铁辰风身体里就已经有一颗碎了的往圣之泪了。”

慕容皓雪的眼眸一闪,声音沉了沉,“那另外一颗你可有眉目了?”

“应该是在隔世林海的天魔洞里。我的人进过隔世林海,却还没有探到去天魔洞的路。”

“有个人一定知道。”慕容皓雪话音刚落,不容金正开口问,他双手结印,顿时整个幽空飘起了雪花,越来越密,金正看着六角形的雪花落在肩上、手上,一股温暖油然而生,只感觉方才发闷疼痛的胸口舒畅了许多。就在他禁不住闭上双眼,全身心感受这份治愈的时候,只感觉浑身一颤,整个空间仿佛剧烈抖动了起来。他猛然睁眼,却只见自己置身在一片白雾笼罩的树林之中。

金正眯着眼睛,审视了许久,不可思议道,“这是白雾山?”

自家修炼功夫时候呆的地方,怎么可能记错?想不到白雾山竟然也有灵穴。可如此说来,漫云都应该离这里不远,莫非就在龙海山庄的九霄之上?

金正再次投向翩然而立的慕容皓雪,不禁蹙眉,“是你把漫云都移到了我龙海山庄之上?”

慕容皓雪默然颔首。

怪不得他这次回漫云都就觉得没费多少时间。还想着既然如此近,倒是省了不少路程,可以赶上吉时成亲呢!

金正颇为不悦,“你这未免太……你的万云鼎城若在你晕倒之时失了效,那不是要把我整个龙海山庄压垮!”

慕容皓雪指了指天上,“现在的万云鼎城,是他,不是我。正如你所言,我当时昏迷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救人救己的,又怎么可能还继续施展那么耗费玄能的漫云术?至于我为何要将漫云都移到你这里来,那无非就是想参加你的婚宴,一睹你小妾的风采……”

不容金正要责怪他口无择言,只听到不远处的千红山人声鼎沸,巨响不断。看来是有不速之客,凶多吉少。

“还不去?晚了,你的凌霄阁就要被夷为平地了!”慕容皓雪幸灾乐祸地道,随之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慑四方,浓雾一波散开,依稀只见千红山处在凌霄阁之下的金雪林旧居——聚香阁,一瞬坍塌,硝烟四起。

金正目光一紧,却驻足不前,面不改色。

“你不急?”慕容皓雪似笑非笑地再次瞟了一眼千红山,瞬间恍然,不可思议地目光再次投向金正,不由佩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我真的有眼光,选你做了帮手。”

金正侧了侧肩膀,嫌恶地瞪了他一眼。

“后会有期。”慕容皓雪付之一笑,旋即要走。

“且慢,”金正喊住了他,目光依旧盯着凌霄阁处,这时已没有什么更大的动静,“倘若我猜到了慕容辰风和天阳阴主的踪迹,要不要告诉你?”

“猜?”慕容皓雪止住了脚步,目光一闪,“你的猜测,我倒是必须要听一听的。”

“我有一个条件。”

“说。”

“倘若我猜得没错,你得想方设法将慕容辰风送到我龙海山庄来,这是我答应姜嫄的。”

慕容皓雪冷漠一笑,没有急于答复金正。他比金正更早认识姜嫄,岂会不知姜嫄的目的何在。而金正自然也知道他心中有数,所以没有必要细说缘由。

渐渐地,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已凝成了一件大袍,他轻轻拨弄了下自己的长发,依旧若有所思。

“方才你说不想慕容辰风死得那么容易,其实要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并不难。把他暂时交给我,天阳阴主则留给你……”

金正欲言又止。

慕容皓雪冷酷地笑了笑,眼神空洞而绝望。旋身看了看这片浓雾密集的林子,看不真切周遭的景象,却影影绰绰仿佛看到了昔日那座残破不堪的姜府,看到斩杀覆后放声畅笑,倒在血泊中的一缕白衣……当时的他就这么高高悬于云间深处,俯瞰着这惨烈至极又惊心动魄的孤身一战……

“曲韵相合,携手共揽;子夜梦碎,残阳似血;天纵之憾,恨不能爱。”婉婉而出,低沉内敛,那声音却是与铁辰风如出一辙,慕容皓雪洋溢着令人生畏的笑意,笑声犹在林间绕,人已消逝无踪影。

“天纵之憾,恨不能爱……”金正拍了拍肩头的灰尘,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我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随之,他仰天畅笑,不是真心开怀的笑,像是在掩饰另外一种情绪……

★☆☆☆☆★

金正在与慕容皓雪分别之后,并没有前往凌霄阁一探。之所以他在白雾山以担忧的眼神凝望着凌霄阁处,并非担心云雨纷的安危,而是他那位好兄弟——贺俊卿。

此刻他已再次驾云而上,身入漫云都。远远望见慠水殿人头涌动,想必他们还在劳师动众地搬运那些石块……

金正对此付诸一笑,旋身欲走,从身旁的草堆里却传出了不紧不慢地声音,“就这么走?也不去知会一声?他们大部分的人可都在哭天喊地边叫你的名字边刨那些笨重的石块呀!太不厚道拉你啊!”

金正定眼一看,只见从草丛中脱颖而出一个身影,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伸着懒腰爬起来,仿佛刚刚是在草堆里面打盹来着。

“是你?”金正认出了那小子——灵皇门下大弟子——齐楚!

齐楚一个纵跃跳到了金正面前,手中的拂尘抖抖,仿佛是用它来抖去身上的杂草。接着围绕着金正上下左右打量,转了个整圈。金正不以为然,但笑不语。

“是你!一定是你!哎呀,我怎么到现在才想到呢!我真是个笨蛋!”齐楚指着金正,一本正经地道,又忍不住拍自己的脑袋,一副恼恨自己的模样。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金正不禁蹙眉,他却依旧挠着脑袋一副和自己过不去的模样,金正摇了摇头,欲绕过他而行。

“哎,别走呀!”齐楚再次挡住了他的路。金正看了看他张开的双臂,目光不由停留在他胸口的伤口上,“你不去料理一下吗?”

“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的。”齐楚没一点退让的意思,眯着眼睛紧紧盯着金正,最后瞄向了他高高束起的长发上那一枚奇特的木发簪,肃然,“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两年前你是不是出现在——烈、云、山!”

烈云山,鲜少有人前往,不仅仅是因为它坐落于慠水殿的后方,而且历代都主的真身都被埋葬于此,故而乃甚为庄严之地,闲人禁入。

齐楚的提问并非空穴来风,金正眼底闪过了一抹迟疑,这细微的表情被齐楚捕捉到,当即幸灾乐祸地囔囔了起来,“我就说是你!快告诉我,你为何偷走穿云剑?那个墓——”

金正的缠臂刀不知何时已赫然将齐楚细小的脖颈圈在其中,刀刃之凉意,瞬间侵袭全身,令齐楚浑身一阵鸡皮疙瘩,睁大圆眸,不可思议问道,“你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金正默然颔首,散乱的长发披在肩头,看似换了一个人,他眼神平静得令人发颤,缠臂刀渐渐收紧,齐楚顿时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脖子一股热溜溜地感觉从身体里急速往外奔流……该死!他又岂能坐以待毙?齐楚一手拂尘扬起,一手已凝聚气刃,岂料金正腾空的一手双指一划,云海已在他与齐楚之间形成了一道防御,任何攻击都如泥牛入海。唯有金正那把缠臂刀依旧不依不饶紧紧锁住了齐楚的脖子。

齐楚此刻整个脑袋都要炸裂了,任何力气再也提不上来,他想徒手去掰开缠臂刀,刀刃却已经嵌入肉中摸不到边——很快,我的脑袋就要搬家了吧!

接着,他惊恐的两眼一翻,双手死死垂落两旁,整个脑袋脱离了脖颈,鲜血四溅……

染血的云海从金正面前迅速消散开去,他不染一丝血腥,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中鲜血淋漓的缠臂刀,从容地摞起衣袖将其缠在手臂之上,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将其随意束起,整了整衣衫,就此扬长而去。

他冷酷而淡定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去闇皇殿的方向,一个懒散而深长的声音响起,随之是一个满头杂草,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从草堆里面爬了起来,正是齐楚。此刻的他,身上没有一丝伤口,甚至是在浮云塔被重犯所刺的那一剑伤口都没有。他一边揉着睁不开的眼睛,一边摆了摆手中的拂尘驱赶身边的蚊虫,迷迷糊糊地走到了“自己”尸首分离的凶案现场,他先是站着瞄了几眼,又绕着尸首走了一圈,最后在“自己”的脑袋处蹲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感觉令其浑身一颤,感叹道,“咦~~~,这下手未免太狠了点吧?”

“不过,仅凭这一点,足以确定他就是那个人。”齐楚托着腮,若有所思。

灵皇门下不以年龄、资历论辈分,只以修为而定。两年前,以他的悟性已经在灵皇门下十年一度的比武中拔得头筹,算是颇有修为,崭露头角。只不过他还是个孩子,又有些玩世不恭,所以即便大家都称其师兄,却没有人真的将其放在眼中。就是两年前他得到了“大师兄”的位分后,却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瓶颈,无法得到更大的突破。于是,他突发奇想,决定去灵皇夜一之墓盗宝!夜一,乃是至今最后一任灵皇,更为漫云族最厉害的一任灵皇。可是就在两百多年前,与闇皇应渊一同人间蒸发了。漫云史记也没有相关的记载。只是提及一笔,当时的都主在烈云山建了他们俩的衣冠冢……

衣冠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技要诀藏在其中!

齐楚就是抱着这种心态夜闯烈云山,却不经意撞见了一名蒙面人从一座墓穴中走了出来,手中握着的便是闻名于世的穿云剑!

齐楚自小酷爱研究各类兵器构造,阅书无数。穿云剑也只是机缘巧合在漫云史记中得知乃是都主从淼岛带回来的神剑,此剑顾名思义能穿云踏雾,日行千里。齐楚一直梦想着能有朝一日都主将这把剑赐给自己。所以当穿云剑映入眼帘,他眼眸顿亮,一眼便识破了此剑。他躲在暗处,虽然看不到蒙面人的样子,却记下了对方的身形还有那枚特殊的木质发簪。他心中一直认为穿云剑两年前就已经被这个蒙面人盗走了。岂料不久之前竟然在慠水殿亲眼目睹了穿云剑,心中不禁感怀两年前所见是否是自己看走了眼,可是此剑飞字型的剑柄构造独一无二,绝对就是那日烈云山上所见之剑!亦或者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蒙面人,一切全是自己的臆想……

而今,殷殷鲜血映入眼帘,爆出的眼珠子还在脚下直勾勾瞪视着自己。

那日,蒙面人,存在。那穿云剑也必然存在。齐楚自信不会看走眼。他站了起来,拂尘一挥,地上的残尸顿时化作了两捆稻草,而那斑斑血迹也早已去得一干二净了。

“我就说我怎么会看错呢?要不再去趟烈云山?”齐楚挠着脑袋,冥思苦想,“那时他走出来的那个墓,到底是谁的墓?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呢?哎呀!”齐楚懊恼地拍了自己头皮一下,“就光顾着看剑了!若是知道是谁的墓,说不准就能知道他的秘密了!嘿嘿!到时候有了把柄,看他还敢这么对我?!我定要他跪地求饶!!”

齐楚一边眉飞色舞地自言自语,一边朝着灵皇大殿摇摇摆摆而去……

☆★★☆☆☆

话说金正面不改色地杀了人后便直径孤身一人入了闇皇殿,只见早有人在等他。

“闇皇,你终于回来了!”殿上之人旋身而对,倨傲孤冷的眼神凝视着驻足在原地的金正。此人一身灰色素袍,白发束起,白须已修整干净,虽日薄桑榆,却是鹤发童颜,精神抖擞。

他正是真正的都主——慕容慠水。

金正没有惊诧,甚至没有一丝动容,仿佛是见到了久违的朋友,他扬起一抹淡然如常的笑意,缓步踏上了顶座之台,与慕容慠水面对面而立,相视之间,金正微微屈身以礼,“都主何不上座?”

慕容慠水负手而立,摇首间冷目不缓,开门见山道,“闇皇可知慕容辰风的下落?”

“能猜到几分,却还没有把握。”

慕容慠水咦了一声,有些难以置信,“没有把握的猜测?据我所知正儿从不妄作猜测。”

正儿二字出口,金正如释重负般笑了笑,继而一脸正色以对,“那就等徒儿确定了再告之师父不迟。”随着金正自称徒儿,唤慕容慠水师父,慕容慠水不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拍了拍金正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金正释然一笑,恭敬道,“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两人四目相对,一切意不言传。慕容慠水耸了耸肩膀,环视了下空荡荡的闇皇殿,“正儿,你得多招揽些门人,以此壮大你闇皇的声势。”

金正淡笑摇首,“师父,这个闇皇殿徒儿早有打算,仅留给一人所用。怕是再多个,也装不下了。”

“噢?”慕容慠水好奇地看向他,金正欲言又止,没有解释的意思。“也罢,为师信你的能力。只是你我师徒关系,还是不宜暴露。”

“徒儿明白,没有确定立场的棋子,才是关键所在,才能够出奇制胜。”金正的坦然令慕容慠水得意畅笑,“好啊!好啊……”随之他目光收紧,仔细打量着金正,“你——没有伤着吧?”

慕容慠水之意,金正自当心领神会。慕容慠水不久前全力一击毁了慠水殿,当时原本专注应对棋局,却突然发现血皇的血笼术将他与慕容皓雪隔离了出来,两人暗道不妙,才看到头顶已是黑压压一片轰然而至。当时的情况根本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没有。”金正淡言,慕容慠水目光深如潭水,“那他呢?”

“徒儿只确定他逃出来了,至于伤着没有、去了哪里,尚且未知。”

“好、好……”慕容慠水再次拍了拍金正的肩膀,突然折转话题,目光忽而深如潭水,“听说你娶了姜三宝的女儿?如今又即将再娶新欢?我那不为****所动的徒儿可是在江湖呆久了?也染上了三妻四妾的毛病?”

金正含笑低首不语。

“****比绝世武功更可怕,比毒药更狠毒,我不希望你染上!”

“师父放宽心,徒儿懂得适可而止。”懂得将****变成为自己所用的绝世武功和毒药。金正心中不禁暗忖,眼里是掩不住的自信,而在慕容慠水眼里那不过是个懵懂的孩子闪烁的幼稚眼神:适可而止?又岂会是什么真爱真情?

“来,慢慢给我说说,辰风和那个九阴幽冥血族的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师父。……”

☆☆★★★★

话说静龙当日被铁辰风踏云带走,的确是到了义山小筑。对铁辰风而言,义山小筑是他与静龙独处最长,亦是最快乐的回忆。他只是希望能够与静龙两人留在这里度过每一日,就如当初一样,静龙会亲手下厨给他做最好吃最奇特的菜,而他边饮酒品菜,边揽她入怀,两人时而亲昵无间,时而会为了武学招式的拆解拿着筷子比来比去。

每日清晨静龙会在义山小筑前的不远的一片平地上练功。对她而言,可以不会女红、不会持家,但十多年,唯一不能荒废的就是武功。而铁辰风亦是如此。于是他们不时会一同切磋,顺道比试轻功之余还在崖边欣赏日出东方之美。到了傍晚他们总会在枫林晚走一走,看一看夕阳西下……

或许这就是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活,是幸福美满的开始。

不过每隔三日,铁辰风会独留静龙一人在义山,自己则去市集上买酒和采购一些食材。第一次和第二次铁辰风离开的时候,静龙只是反复忙着琐碎的家务事,整理各个房间的床铺,擦拭桌椅、窗户、地板,甚至连房檐顶梁都擦了个遍,试图让自己不得闲,却在乏味的家务中更觉寂寥,甚至难以想象自己若成为一名默默操持家务的贤妻,日复一日各种擦洗,会是何等的悲哀无趣?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令自己坐立不安。只待铁辰风一回来,她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投入他的怀抱,仿佛只有如此浓烈的拥抱,能够让她的不安稍稍得以平复……

当铁辰风第三次下山采购的时候,静龙要他顺道带一些香火回来,准备空时去婷义山白云庵祭拜她的师父——池渃。目送铁辰风下山之后,她冷静了许多,打算结束那些无谓的忙碌,漫无目的兜兜转转,却无意间望见了巩义山那片熟悉的残垣……

于是心血来潮,她飞身而去。

直径到了那座封印的古井旁,只见大石纹丝不动牢牢压在井口之上,仿佛曾几何时,铁辰风并未毁去过一般。可是明明亲眼所见,当初铁辰风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施展化沙剑法就是在这里,就是面对这块大石头。如今这块大石依旧好端端的盖在井口……可那又如何?即便没有铁辰风在旁,没有冥镜在手,她静龙早已今非昔比。

想到此处,她明眸一动,弹指间一滴鲜血从指尖迸出,鲜血呈三角形凝结在空中,静龙聚神催动灵力,从她的掌心两道白焰呼之欲出,围绕在那一滴鲜红的血液左右,缠来绕去。周围的草木瞬间骚动了起来,接着从四面八方的地底下冒出不计其数的粗大枝节朝着井口交错而至,直到紧紧将井口上的大石死死捆住,各方的剧烈拉扯下,大石猛然抖动不停,最后分作碎石散落在井的周围。看着自己那一滴鲜血落入土中,静龙自嘲一笑。迄今为止,她的驱灵术算已是使得得心应手了。不过,还是得依靠自己的鲜血才能够如此强大震撼。

静龙走近井口,望着幽深漆黑的井底,只感觉到阴风阵阵,嵌杂着腥臭味拂面而来,静龙稍稍皱眉,身形却一丝犹豫未有,纵身而下。

直到井底,不需要任何火源,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井底的全貌了——因为脚下那奇怪的九个印记,有六个已经燃烧了起来。就是这种生动充满色彩的燃烧着,让静龙更为确定这就是九阴轮盘。换言之,极有可能代表着九阴之中已然有六人觉醒了!想到这里,静龙眼里掩不住兴奋,忍不住伸手抚摸自己的眉心,那一股极冷的火焰却让她心中顿时暖意十足。距离九阴归位,只差三位阴主了!静龙看了看黯淡无光的那三个印记,一个好似三条蝌蚪聚首连尾;又一个似形如一飞冲天的龙、又似被竖摆着精致金贵的簪子;最后一个则由螺旋的线条汇成颇像水壶的形态又好似是一张地图……

她的目光最终投向了巨大的九阴轮盘中央的那个圆形凹槽。若是九阴的印记全数燃烧起来,是不是还得依靠中间这把“钥匙”才得以打开这扇地门?

静龙心中不禁暗忖,又不由回忆起之前在葬神塔与教主哥哥的一番对话。这口井下应该是一片幽空之境,且与白云庵焚香堂前院的井是相通的。对她来说焚香堂前院那口井,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拜其所赐,她得到了冥镜。可是那座枯井的确是一口死井,当初她并没有探出什么通道。或许正如教主哥哥所言,那里是被机关师通燃封死,又岂能让人轻易找到通道?而自己脚下——佟不晓留下的秘密,唯有齐集九阴和找到那把圆形“钥匙”,才能够迎刃而解。

心中思绪万千,却不会因为独自一人的孤寂而彷徨难安、多愁善感。静龙不知为何,一路回到义山小筑,整个心情都舒畅了许多。看到铁辰风回来,也没有过激地再上前投入他怀中,而是兴致冲冲地接过他带回来的菜,一头栽进了厨房准备晚膳。

这倒是让满心期待那一个实实在在拥抱的铁辰风不禁怅然若失,杵在原地许久……

晚膳之时,静龙准备了满桌的好菜,为铁辰风斟酒的时候,咦了一声。铁辰风品着淡而无味的酒,“你是不是想说为何不买坛白穆泉?”

见静龙不语,铁辰风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岚杏山庄散了不说,岚杏酒楼也闭门歇业了。从此,要喝好酒难了!”

“有酒有菜,还有我陪着,你就知足吧!”

“也是啊!”铁辰风说时已一把揽着静龙入怀,附耳低问,“那我们何时成亲呢?”

静龙顿时耳根一红,抽身欲避开,却被铁辰风抱得更紧,四目相对,干柴烈火。铁辰风深情且笃定,“你我总不能如此相守到老吧?既然愿意做我铁辰风的女人,就应该名正言顺才是!”

这些日子来他们的确亲昵无间,却不曾逾越那道防线。两人即便如胶似漆,却也是分房而睡的。

“名正言顺?江湖儿女,还计较这些吗?”静龙淡然一笑,眼底深处的那抹惆怅似乎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到,“你是漫云族的继承者,我是九阴幽冥血族的天阳阴主,我们之间永远都是名不正、言不顺。”说到这里,铁辰风圈住静龙的双臂渐渐失去了分量,静龙自然而然地起身走到了外面的廊道之上,仰望着万丈星空,“即便如此,你我还是在一起了。还是摒弃了一切,选择留在这里。辰风,我静龙既然认定你,就已是你的女人了!”

铁辰风在其身后再次紧紧圈住了她,将头温柔地埋在她的肩头,“那么如此说来,我已算的上是你的夫君了?”说时铁辰风低吻了一记她的耳垂,不容其羞赧地低首,铁辰风一手弹指一扬间,茫茫星空已是烟花齐飞、璀璨夺目。

“真美……”静龙笑颜如花,目光紧紧盯着在夜空中绽开的各色各样的烟花。腥风血雨的日子过惯了,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有少女的情怀。脑海中不禁忆起第一次看漫天烟花的情景,那是和娇龙一起在赤峰山后山。那一次娇龙差点把后山的林子都烧了,为此教主哥哥还责罚他面壁思过一个月……如今,物是人非。眼里淡淡的哀愁依稀而过,不禁轻轻靠在了铁辰风的肩头,环住了他的臂膀。

“你喜欢就好。”再美的烟花,也不及怀中之人。

只待烟花放尽,又恢复了宁静。静龙侧目望着看得自己入神的铁辰风,淡笑却坚决地道,“明日我们成亲吧!”

“……”铁辰风当即怔住了,语塞。

“怎么说我也正值妙龄,哪个少女不想穿上嫁衣,和自己钟情的男人三拜九叩?然后怀着那种在洞房里等待着新郎揭开自己红盖头心动欣喜的感觉?我也不例外。所以,休想用这么些转瞬即逝的烟花就让我放弃少女的梦想。”

“静龙,”铁辰风难以置信地看着静龙,眼里是掩不住的欣喜若狂,“你总算像个正常的女人了!”

“你这是什么话?!”静龙伸手要打他,却被紧紧握住。

“静龙,明日我就去为你准备全天下最美的嫁衣,你等着……”

看着铁辰风如此坚定而深情的眼神,静龙心中说不出的幸福,唯有深深投入他的怀中,与其紧紧相拥……

第四次,便是这次了。

铁辰风照旧天还没亮,就下山去了。他彻夜未眠,光是想着今日要与静龙拜堂成亲,就兴奋不已。然而不同以往的是,他才出义山,天空便飘然起雪,不禁伸手接住一片六角雪花,铮铮望着其在掌中融化,一股熟悉的暖意袭遍全身。

“是你?”铁辰风微微蹙眉,声音充满了警惕。

一个黑衣蒙面人赫然从纷飞的雪花中脱颖而出,冷锐的眸子注视着铁辰风,惋惜地道,“你为了一个欺骗你的女人,值得吗?”

“不用你管。”铁辰风的幽魂不知何时已指向了蒙面人,“就算你曾救过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蒙面人双指轻轻弹开了幽魂,阴冷地笑道,“你可清楚了?杀我就要背上弑父的骂名,你可承受得起?慕、容、辰、风!”

最后四个字令铁辰风浑然一怔,时不时在脑子里凭空乱窜的画面接连而至:幼小的自己总是在追逐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不停地低唤着爹爹、爹爹……那个稚嫩而响亮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我是漫云族的继承人!我是漫云族的继承人!我是漫云族的继承人!!!!

“不!我不是!我不是!”铁辰风捂着耳朵试图阻挡那不断在耳畔响起的声音,体内的黑炎失控般在周身飞来呼去,形成黑色的旋风。

“我是你的父亲——慕容慠水!你可还记得这个你曾引以为傲的名字!”

“慕容、慠水?”铁辰风茫然顿挫,面对蒙面人咄咄逼人的眼神,他竟然更害怕的是听到这四个字。

——“因为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我最敬仰爱戴的是教主哥哥。只要我活着,我便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愿。而你亦不可能任我与漫云族为敌……即便现在的你信誓旦旦,当慕容慠水出现,一切皆会不同了。”

静龙的话忽然再次回响在耳畔,令铁辰风的心为之震荡。一瞬间,他的瞳孔被黑色吞没又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变得平静而愈加冷酷。

看到如此的他,蒙面人发出一阵冷笑,“终于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了?”

“我只想沉睡。”他冷冷回答道,却收起了幽魂,“之所以出来见你,是我太想问你一个问题。”

蒙面人默然不响,等他提问。

“爹,你答应过会放我出葬魂塔,为何食言?”

“不经千锤百炼,如何统领我漫云族?如何能与九阴幽冥血族抗衡?辰风,”他一声低唤,令其眼神那抹冷酷决绝一下子涣散开来,“与我携手共创漫云族未来,可好?”

迎上父亲真挚热烈的目光,最终落向父亲朝自己伸出的手而仓惶退步,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期盼了十四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的到来……

★★★★☆☆☆

初晨的阳光温暖和煦,郁郁葱葱草地上开满了各色奇花,在第一道暖阳的照射下,薄雾散后的色彩更为鲜明。

白衣蹁跹,莲步轻舞,犹如天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在山林花草之间游走,那些身边经过的花花草草,更艳更翠,仿佛要与其一较高下。白衣却显得更为清新脱俗、不染尘埃。

静龙晶莹剔透的眸子一亮,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只啃草为食的小兔子身上,她悄然跟去,脸上洋溢着无比的温柔与欣喜,不知不觉间,她跟着小兔子越走越远,小兔子一转眼竟然跳入了草丛中,不见了踪影。就在她失望之时,又见草丛中一阵窸窣,接着一只幼小的梅花鹿脱颖而出,它看到有生人靠近,惊慌失措地奔跑起来。

莫非我还跑不过你?

静龙柳眉一挑,人已经纵身跃起,在梅花鹿的头顶一飞即过,梅花鹿却更是惊惶,一头直奔山下而去。

就这么一追一赶地直下而往,静龙浑然不知已经走到了山脚下,看着幼小的梅花鹿跌跌撞撞地冲下斜坡,要离开义山。静龙大惊失色叫唤了一声,“不要!”同时,梅花鹿已投入了一片黑炎之中,化作一抹硝烟。

黑炎在吞没梅花鹿之后,如消失了一般,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静龙眼里一冷,目光停留在梅花鹿消逝的地方许久,只听到一声低鸣,不禁抬眼望去,冥镜独角此刻在半空中叫嚣,仿佛只有远在天边的它能够读懂自己内心深处那抹阴霾,与之产生共鸣。然它每次的突击,都会有无处不在的黑炎与之相撞,将其抵挡了回去。

“没用的,没用的……”静龙疲倦地一笑,转身背了过去,不愿再看。

当铁辰风带她来到义山的第一日起,就释放出了漫天的黑炎,将义山重重笼罩。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皆终无法逾越这道看似不存在却无法冲破的黑炎屏障,就连她引以为傲的冥镜也只能被挡在之外。而她就这么冷眼旁观,默许着铁辰风给自己圈一个“牢笼”。那些许的欢乐时光几乎让她忘却了此事,亦或是她故意视而不见。而突然冒出的一只梅花鹿,不得不让她直面这座黑炎筑成的“牢笼”。

静龙仰天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缓一缓,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那只小兔子从近处的草丛中跳了出去,也朝着梅花鹿消逝的地方蹦蹦跳跳而去。静龙不假思索,当即追了过去,一把将小兔子抱在了怀里,紧紧揣在怀中,任由它拼命挣脱,却始终不肯放手。就这么一路飞奔而上,一口气直到了小筑内,静龙才放开了它,任由其来去。看着它一会儿已经穿过院子中的小桥到了膳厅,一会儿又蹦到中厅,静龙才安心地笑了。

静龙从院子的菜园里摘了些菜要喂它,却发现这只调皮的小兔子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她一个个房间挨着找了一遍,直到走廊深处的那间大厅门口,她恍然一怔,里面那个黑衣人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

“御天?”静龙不禁低语,曾几何时,她死后重生、乍然初醒,就是在这里遇见了御天的,当时这里摆放着的便是石刹天的灵位……可是如今御天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冲破黑炎来到这里呢?

不可能的。

静龙摇了摇头,失措之际,只见一道白影从眼帘中掠过——是那只小兔子正抖着身子从桌子底下蹦蹦跳跳出来了,再看向御天站立的位置,空无一人。

竟是幻象?

静龙目光一沉,却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抱起了小兔子转身走了出去。

“小兔子,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小动物,也不是故作温柔之人。今日呢,算是我大发慈悲救了你一命,你就乖乖呆在义山小筑,这里有吃有喝,你可安稳度日,岂不快哉?”静龙一边喂着小兔子吃菜,一边自言自语起来。

小兔子吃了两口便又朝着院子的花圃跑了去,静龙当即挡在了它面前,它却从她的脚踝边绕过,静龙无奈索性一把拎起了它,“那些花可是毒药,你不要命啦!”

花圃中所种的正是她苦心研制的泪眼,自从与铁辰风回来之后,她鲜少去花圃打理。

“什么毒药?”突如其来的一问,静龙一惊,手一松,小兔子已脱逃跳了下来,惊慌失措地朝着中厅跑了去。静龙想追,却看到铁辰风正直直地盯着她。

“随便吓吓它的,免得它把我的那些花给踩坏了。”静龙的目光依旧追着那只兔子的身影,铁辰风有些嫉妒地捧起她的脸,强行把她的视线拉回到自己的身上,“它听得懂人话吗?”

静龙摇了摇头。

“那你这么说吓得到它吗?”

静龙仍旧摇了摇头。

“是不是觉得闷了?”铁辰风冷峻的眼底泛起一抹温柔,“这里只有你我,你会觉得闷,可以理解。”

所以闷到要与一只兔子讲话,以此来解闷?

静龙微微皱眉,回以一笑,反握住他的手,人已经一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只要有你就足矣。对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的嫁衣呢?”

铁辰风不容她东张西望,轻轻抚了抚她的刘海,凝视着她的眉眼、鼻梁、嘴唇,那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深深吸引着自己,百看不厌。

静龙被他如此露骨的注视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禁低首,却被铁辰风抬起了下巴,霸道地迎上了她粉嫩的双唇。

“怎么了?”静龙不禁心底一空,有丝无法言表的不安。

即便与自己独处义山小筑过着逍遥的日子,铁辰风的外表还是一贯的冷漠,如昨夜那般偶尔的温柔,也总会让自己倍感幸福。只是他突如其来如此亲密的对待自己,只有在特别害怕失去自己的时候。这也是静龙所害怕的。看着铁辰风默然不语,只是泛起一抹深邃的笑容凝望着自己,静龙不禁推开了他,目光充满了防备,俨然正色,“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出去遇到了什么人?”

一针见血。

两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直到铁辰风抓住静龙的双肩,那份力道令静龙铮铮而望,他俯身低吻了她一记眉心,放低了声音,“我就离开几天,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几天?”静龙眼里一痛,仿佛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句话,还有那一记充满疼爱的轻吻。眉心一吻,竟是如此陌生又熟悉。

“三日或五日……”

“三日还是五日?”静龙不容一丝含糊。

“最多……五日。”

静龙旋身背对着他,倒抽了口冷气,斩钉截铁道,“那你走吧。倘若五日之限你没有回来,休想黑炎能再困住我。”

如此决绝的一句话,显露了静龙的心迹。

铁辰风伸出的手终没有触及到静龙的肩,他知道自己施展黑炎术笼罩整座义山,并非只是单纯的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或靠近他们。更是为了困住眼前这个他始终没有把握控制的女人。

铁辰风缓缓放下了手,转而也背过身去,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那我希望至少这五****不要离开义山,不要——”不要与九阴幽冥血族之人、不要与御天再有任何纠缠。话未出口,静龙已经抢先道,“不要再对我提任何要求。你快去快回吧。”

花圃小桥畔,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随着小桥下池塘里泛起的一层涟漪,仿若撩起了一抹无限的孤寂,将潜藏在心底的惶恐暴露无遗。静龙用劲全力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好似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桥墩畔,而身后的那个人早已失去了踪影。

她歪着头斜靠着,涣散无助的目光很久很久后才渐渐地清晰,从而忍不住笑了。仿佛是看了一出荒诞无稽的戏码,到底是笑这场戏演得太低俗还是选择看戏的人投入的太不知所谓,已然分不清了。

不知自己呆坐了何时,只觉得脚下一阵痒痒的,静龙低眼一瞧,原来是那只调皮的小白兔。静龙浅浅一笑,伸手要去抱它,它却扭动着屁股飞快地蹦蹦跳跳跑开了。

看着它那白溜溜的身影又消失在廊道尽头,看来它是特别喜好躲到那个屋子里去。静龙思忖着,无奈一笑,人已经站了起来,只见天已渐黑。想不到稍稍多愁善感一番,就已经过了那么多时辰。所谓的光阴如梭,一点也不假。

于是她如往常一般,直径往膳房而去,娴熟地做了几个菜,烧了一锅羹汤。陆续端到饭桌上,望着满桌丰盛的佳肴,要下筷的时候,却忽然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就这么注视着这一盘盘自己做的菜,无从下手。静龙手中的筷子在指力不觉间的迸发下一折为二。她闭了闭眼,试图令自己冷静。少顷,不经意间睁眼间,瞥见了搁在案上的香烛,那是上次铁辰风为她带回来的。于是她起身拿起了香烛,直奔膳房找到了自己偷偷藏着的三小坛白穆泉。原本她是想将这三小坛白穆泉留着今晚与铁辰风成亲之时所用,岂料如今只能用它去悼念亡人。

她将烧好的菜一个个端入盒中,最后一层放了香烛,提着三坛白穆泉,朝着门外而去。尽管天已黑,但从义山小筑到白云庵的路,她太过熟悉。

一路上,沿途看着婷义山的夜景,静龙纷乱的心渐渐趋于平静,直到白云庵前的那处泉眼,她戛然止步。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山泉,月夜星光冷淡,白雪鲜飞如画。

静龙只感觉飘落在脸颊上的雪花,如温水一般,令人舒心。尤其是在这样临冬的夜晚更甚。可是真正的冬雪不但寒冷,而且根本落不到义山!因为义山被黑炎笼罩,雪花在触碰黑炎的时候必定会被吞噬。静龙自然笃定这绝非入冬的一场真雪。

不禁想起铁辰风告之自己曾在幽空之境被救,那时便是莫名飘起这样——温暖人心的雪。

雪,忽然越下越密,在静龙环顾四周动静之时,泉水潺潺之声静止了,当她再次一眼望去,周遭的水源、林木,皆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切仿佛染成了白色。

黑影!

一抹黑影显得如此突兀,他站立在白雪冰凝的山泉之中,好似一点重量都没有。

御天?

静龙心中一惊,又不禁摇了摇头:莫非看到黑衣,就都会是他吗?这个人,自然是慕容慠水无疑。

御天曾说过,能入幽空之境者,世上不过五人。慕容慠水,就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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