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破谋夺先机
“绛绡可搬过来了?”张缈试图挥走脑海中那些画面。
瑬心应道:“搬来了,我已经安排她跟涵儿住在一起了。”
张缈摇头:“不妥,让她搬来是为了让她安心学习。涵儿并不很好相处,绛绡又天真率性、口无遮拦。两人碰到一块儿必要磨合很久,这样反倒让她分了心。不如让她搬到偏殿,离我近些我也好监督她用功。”
瑬心便道:“瑬心明白,我现在就去办。”
张缈合上账本,女官考核不单单涉及司彩有关本职工作的内容,不过那些诗书礼乐她倒是完全不必担心,还是专心温习与司彩司相关的内容就是。在这宫里这么久她连宫规都没背过,之所以敢这样,一是要从二等宫女中挑出一个背不下来的都难,更不会有人拿它去考六品女官;二是她出身名门、家教甚好,平日里深居简出不惹是非,在外面例行公务也都举止也得当,加上李瑁的打点、瑬心的扶持,这几年里里外外没出过什么岔子。值得讽刺的是,张缈还真就不会背宫规,甚至从未从头到尾仔细读全过。
烛泪慢慢地留下,又凝在银烛台上。张缈机械地反复诵读着:“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她觉得这些空话毫无意义,便随便翻了几页:“非礼教之法服,不敢服;非诗书之法言,不敢道。欲人不闻,勿若勿言;欲人不知,勿若勿为;欲人勿传,勿若勿行。”
绾月才要劝张缈快去歇息,瑬心便走了进来。张缈问道:“都安置好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瑬心忍笑道:“那绛绡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货,搬过来后一直跟我讨茶吃,我便又让人做了些给她吃,吃过了又问我有没有点心,我便将给自己准备的宵夜都送她那儿了。”
绾月咂咂嘴忍笑道:“这么爱吃的宫女不去司膳司可惜了。”
张缈亦玩笑道:“绛绡万不能去司膳司,不然我们阖宫上下都没得宵夜吃。”目光落到旁边的盘子上,见里面摆着的核桃酥饼自己几乎没动过,便说道:“你的夜宵给了绛绡,你便把这些酥饼拿回去吃吧。我夜里不吃东西,摆在这里倒浪费了。”
瑬心正要推脱,绾月上去取了盘子直接塞到瑬心手中:“小娘子赏你你就拿着,打仗前犒劳好战士,上了战场才能英勇杀敌。”
张缈打断绾月:“浑打什么比方呢,不过我们馨儿的确是我的“贤内助”,若要犒赏,别说是一盘酥饼,想要什么都行。瑬心,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想法子帮你弄来。我们三个虽说以前是主仆,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可以说甚至比姐妹还要亲。你看绾月时常跟我说想要首饰想做新衣服,你也跟我说说你想要什么啊。”
瑬心推脱道:“这都是瑬心分内之事,只要小娘子平安无事,瑬心别无他求。”
张缈便问绾月:“绾月,你说呢?”
绾月便笑:“小妮子成日想着嫁人,也不知偷偷藏着谁的帕子,每日睡前都举着蜡烛左看右看。”
瑬心急红了脸:“才没有,敢造我的谣,看我撕了你的嘴!”随后转向张缈:“绾月是胡说的,小娘子不可当真。”
张缈会心一笑:“绾月的话呢我也就一听一过,我心里有数。”
绾月也急了:“小娘子,我的话怎么了?我说的是真的!她真有一方帕子!”
张缈向绾月使了个眼色,绾月这才住了嘴,这样的事情瑬心不想公之于众也情有可原,她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虽说这次是绾月胡闹了,不过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们找个好人家的。你们自己也慢慢留心去看,有瞧上眼的我去帮你们说媒。”
瑬心与绾月连忙陈说愿意一辈子伺候张缈,然而瑬心的眼神却有些暗淡,若张缈知道她暗恋的一直是李瑁,她还能将自己当做姐妹般看待吗?她与李瑁是永远不可能的,她只希望张缈能嫁给李瑁,这样她跟着张缈便又能回到李瑁身边了。
更鼓打响,张缈觉得困乏了:“明日提前一个时辰叫我,我要列一张这些宫女应付考核需要学习的内容的清单。”随后便让瑬心和绾月都自去歇息了,只留了二等宫女杏如在夜里服侍。
次日一早,相思殿又挤满了人,这一次没有一个人迟来,张缈对此颇为满意。张缈首先检查她们的着装,做到仪容整齐也是对一个宫女最基本的要求。她从花罗身边走过去却又退了回来,花罗顿时紧张起来。
张缈深吸了一口气,嗅了嗅她身上的脂粉味儿:“是梨花的香。”
花罗的额前泛起细细的汗珠,她平日里最爱美,偷偷搽了自己做的香粉和胭脂,眉毛也是用炭条轻轻描过的。
张缈便问:“哪儿来的脂粉?”
在众人的瞩目中,花罗低下头:“偷偷拿了厨房丢的沉粟米磨成细粉,再将梨花碾碎成末掺在一起……”
张缈倒是笑了:“挺聪明的,那青黛呢?”
花罗脸涨得通红:“也是厨房的,是碳条。”
张缈点点头:“原来如此。做这些必定花了你不少功夫,以后多将这份心思放在司务中必能进步不少。”
花罗没想到张缈没有责怪她,一时有些惊异。张缈刚要走,突然又停住脚步,花罗的心又提了起来。张缈道:“傅粉描眉必用了你不少时间,我要你们早早在这里等候,你早上可吃过东西了?”
花罗摇头。张缈便吩咐绾月:“带她吃些东西再来。”随后又高声问:“你们还有谁是没用过早饭的?都跟着绾月去屋里吃些东西。”
一时又有三五个人出列跟着花罗一起走了。绛绡见了,转转眼珠也要跟去,绾月回头见了道:“你早上不是吃过东西了?半张烧饼,一枚鸡蛋,外加两碗稀粥,难道是我记错了?”
绛绡见自己被识破,只好尴尬地笑笑:“俞掌彩,我没吃饱。”
张缈见状道:“罢了,让她跟去吧,别让她撑着便是。”
绛绡闻言欣喜,回头对张缈喊道:“多谢司彩!多谢娘子!”
张缈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很喜欢绛绡,她那样天真的性子在宫里可不多见了,甚至让她想起以前的瑬心。
“以后大家都吃过早饭再来,不然会没有精神的。”张缈对余下众人吩咐道,今日之事虽说不是刻意而为,但也算成功拉拢了这些宫女。
昨日已经大概对各位宫女的水平有了粗略的了解,但那也只是在识布料上,为了摸清这些女孩的平均水平,张缈想了几个题目贴在板子上,众人落座于已经摆好纸笔的案桌前各自答题。
绾月负责监考,拿了根长鞭子在坐席间来回走动,只要谁稍有动,向那鞭尾就会在谁的案桌边缘轻敲两下。张缈一一翻看着她们交上来的试卷,尽管有掖庭局的教导,但这些宫女出身不同、水平依然良莠不齐,有些人的字几乎拧成了一团,绝大部分人不能完整地默写她抽取的那段宫规。
其实背诵的长篇大论如若不是时长使用或是随时温习,除非是那种过目不忘的天才,一个许久不提的篇目是很难一直准确地记在人的心里的。张缈并不介意自己手下的宫女能否一字不漏地将这对于她们过于晦涩的宫规背诵出来,她明白很多人即使倒背如流其实也是不求甚解,这样的效果还不如简单明了地告诉她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如果单纯的应付一次考核,那么她领着诵读几遍,吩咐下去让她们回去记熟,再反复考查背诵和默写就是了,可是她不想用一个月的时间做于她们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她在考虑要不要给宫规做注,若能流传下去,也是一件颇有意义的事情。令她欣慰的是,在实操考察中几乎所有人的女红都是过关的,尤其是绛绡,尽管她贪玩爱吃,但是她的绣工令张缈自愧弗如,在六尚局也称得上是拔尖的。
瑬心将成绩公布之后说道:“刚刚只是一个摸底考试,这一次的结果只代表了你们在过去的积累和在掖庭局的学习中达到的水平,一个月以后的大考才是见真章的时候。从今往后的一个月内,我们这些人将出现全新的排名,因此这次成绩较为优异的切不可松懈,那些结果差强人意的也不必灰心。从现在开始大家又在同一个起点,每个人都有可能逆袭,每个人也都可能被超越。”
众宫女应诺,没考好的都在暗自较着劲儿,考好的也生怕被人撵上,毕竟谁也不想落榜被赶出司彩司,出了司彩司就未必能遇到像张云容这样好性儿的长官了。
眨眼半个月过去,李蔚姝嫁给了柳潭,张缈有一瞬间想在她的嫁妆中留些信息证明自己还活着,但想到李俶终究还是退缩了。自己活在世上是对张家和少阳院的背叛,她的心在李瑁身上,这已经是莫大的罪孽。何况她现在还知道曾经待自己不错的韦妃就要因李瑁而大祸临头了,韦妃是李蔚姝的养母,若李蔚姝知道她在姐妹情谊与男女私情中选了私情,那还是就让她认为自己早就死在思梧院了为好。
绛绡的声音将张缈拉回现实:“张娘子,为什么郡主下嫁,圣人要赏赐那么多缣帛,我抄礼单抄的都不会握笔了。”
张缈便解释道:“你在家中必定是不常出门,缣帛是可以代替货币的,也就是说你拿着绫、罗、绢、布就可以直接买到东西,因此在各种赏赐中缣帛是最为常见的。以前公主的封赏十分丰厚,有专门的宅院,在朝中也有很高的地位,为了避免出现更多的太平公主、安乐公主,圣人将削减公主的实封为五百户,不过开元年间又慢慢加封到了一千。为了节省开支,公主、郡主出嫁的嫁妆大部分是由六尚局提供,出嫁后直接住在夫家没有专门的府邸。但其实圣人自己还是会从内库的私藏中拿出很多价格不菲的珍玩及日常用品,以弥补这些损失。”
绛绡一脸崇拜:“娘子,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张缈暗道,宁亲公主就是第一批加封为一千户的公主我怎会不知道,随口答:“赏赐缣帛便是司彩司分内之事,我若连这都不懂,也不要当司彩娘子了。”
这些宫女们进步飞速,张缈现在有把握让八成以上的人通过考核,剩下天资差些的还有半个月时间也绰绰有余了。像绛绡原先底子是较差的,现在除了胡女,她便是这批宫人中最出色的了。虽然张缈已经不再担心她的成绩,但因为着实喜欢她的性子,她说话做事自有一派天真,时时就能引得相思殿上下捧腹不已,张缈便让她留下来陪自己解闷。除了瑬心和绾月,她也需要培养一些自己的心腹助力了。
下月朔望有一场马球赛,张缈许诺她们只要所有人通过考核,那天她就给所有人放假,许她们去看热闹。看到手底下的人都卯足了劲儿复习,看到她们看自己时崇拜尊敬的眼神,张缈头一次知道做司彩的妙处所在。怪不得男人都对争权夺势趋之若鹜,原来受人敬仰、握有权利的感觉是这样妙不可言。
一日张缈正在相思殿弹琵琶,杜云婉却不请自来,尽管之前杜云婉多次针对自己,张缈还是将她请到殿内客套地接待了她,并命涵儿给她倒了杯茶。杜云婉却推辞道:“张妹妹客气了,我到这儿来不是为喝茶,而是为了给妹妹赔不是。那次姐姐真是迷了心窍才会去找刘尚服,这半个月啊,我每天都想来认错却又不敢,生怕妹妹不肯原谅我。今日被这高妙的琴音一路引来,到了相思殿才知道原来是妹妹在弹琴,倒是不好直接就走了,妹妹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张缈抚了抚琴身,让涵儿收了琴,此间杜云婉一直盯着她那琴看。张缈警觉:“杜姐姐也懂琵琶?”
杜云婉若无其事地笑笑:“我哪里懂,只是觉得妹妹的琵琶样式别致,比寻常见到的都好看。”
相思木是圣人内库的私藏,杜云婉应该认不出这琵琶。尽管如此,以后还应该更小心为上。张缈不知道为什么杜云婉总是跟自己过意不去,她来认错可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张缈道:“我们都是尚功局的人,哪儿还分什么里外,姐姐在尚功局资历长些,若我做事有什么失当之处还请多多提点。”
杜云婉忙道:“哪里哪里,妹妹将司彩司打理的井井有条,刚刚我也看见那些新晋宫女们在那儿自习,我看她们都能通过考核。”
张缈笑道:“那就借姐姐吉言了。”
杜云婉问道:“妹妹老家是哪里人?”
张缈不知道杜云婉问这个做什么,便按李瑁给她安排的假身份答道:“我是江南东道余杭郡人,这个姐姐应该是知道的吧?”
杜云婉笑笑:“瞧我这记性,我竟给忘了!不过听妹妹的口音可真不像是南方人,这一口官话讲的真好。”
张缈怀疑杜云婉想调查自己的身世,又不知道她掌握了多少信息,她是有所凭据还是仅仅想调查自己的底细呢:“我幼时随叔父住在京城,十岁才回到父母身边。”
杜云婉点头:“难怪,你呀,看着就是个地道的长安人!”
张缈敷衍地笑笑,杜云婉又随便扯了几句家常便离开了,从始至终碰都没有碰涵儿给她倒的那杯茶。
张缈将瑬心叫进来:“你想办法告知王叔,有人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一定要把余杭那边打点清楚,不让让他们说漏了嘴。”
瑬心神色凝重起来:“是。”
张缈又道:“去调查杜云婉究竟是自己行动还是受了谁的指使,并把她的底细也查清楚,实在不行就先下手为强。”
瑬心没想到张缈居然也有这么狠辣的时候,但这才是在宫中生活的要领。她退下后便马上去处理张缈交代的事情了。
张缈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她的脸上,大片的阳光被窗棂格切碎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儿,将她的脸照得忽暗忽明。她推开窗子,带着花香的春风迎面袭来,院子里的宫女们正互相探讨着功课。她与杜云婉原本无冤无仇,可是杜云婉偏偏对她穷追不舍,她不能失去这一切,她也不能让李瑁受到任何的威胁。
她此时还不是特别担心,毕竟皇祖父是知道自己就在六尚局中的,也知道李瑁安排了她的假死,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让知晓真相的范围再扩大了,这对李瑁和她百害而无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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