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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录·大唐恭顺皇后》第49章 而今事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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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而今事事非

旌旗摇动,人声沸腾。擂鼓声、马蹄声、所有声音传到张缈耳中时都被无限放大,其中也包括她自己的心跳声。

顾及到男女大妨,参与比赛男子和女子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候场。张缈走进临时搭建起来上的大帐里,此时尹湘儿还没有到,那两个宫女一个叫丝萝一个叫晴雪,她们见到张缈后纷纷施礼,张缈只顾着自己紧张,便没有与她们交谈。

张缈无意识地把玩着自己的佩玉,思绪飘到了隔着偌大一个马场的另外那个帐篷。而那个帐篷外,李瑁正在站在沙地旁望着这边出神,身边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回过神来,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的佩玉和绦穂上的兔子上,嘴角开始不自觉地上扬。

李琳也从帐内走了出来:“今日天气不错,不过风有些大。”

李瑁收敛了笑意:“你我也有些年没碰马球了,正好切磋切磋。”李琳略微挑眉:“你可不是为了切磋才拉上我的。”

李瑁便道:“可你是主动请缨的。”李琳连连叹气:“好一匹白眼狼。罢了,今日王嫂可是要来助阵的,我只等着她替我出气便是。”

李瑁睨他一眼:“若你抱着这希冀,恐怕是难以得逞了。”

李琳还欲再说,李瑁打断道:“不要让我想起她。”说着便转身回到帐中。

李琳觉得他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摇头:“谁让你当初由着她。”这次的她指的不是韦葭漪而是张缈。

李瑁和李俶在裁判的监督下抽了签子,李瑁抽到张缈后便放心下来,至于另外抽到的那个宫女是谁根本无关紧要。李俶则抽到了尹湘儿和晴雪,不过李琳却分到了李俶的队伍中。

张缈接过宫女发来的赤色队服时简直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姗姗来迟的尹湘儿则与晴雪一起接过了李俶那组的青色队服。换好衣服后,张缈和丝萝、尹湘儿和晴雪分别被两位宫女引到各自的队伍。

一路上张缈紧张得心中发慌,若不是碍于六品女官的身份不好在丝萝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时候表现得上不得台面,她肯定要找个背人的地方好好平复一阵情绪。

她走进马场时李瑁已经骑在逐风身上,他一眼就看到了她,一身红色窄袖骑装的她不施粉黛,发髻也只是简单的束于头顶,长相偏于甜美的她一经换装竟是如此英姿。

大概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她原本明亮的杏眼焕发出夺目的光辉,朱红的衣裳称得她愈发白皙,而那羊脂般的脸颊上泛起红晕,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

他看她看得失神,落在队中其他人眼中便觉得诡异,陈王李珪便问嗣岐王李珍:“她是谁啊?”

李珍见到张缈一时也怔住了,这女官生得实在太像当年的张府季女张缈了,也难怪李瑁会失色。张缈并没有注意到仿佛见鬼的李珍,她的目光只能聚焦在李瑁身上,那雪白骏马上端坐的是她的俊俏郎。

“尚宫局司彩司司彩张云容参见寿王殿下。”张缈叉手拜见。

听到她的名字后,李珍愕然望向李瑁,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吧。李瑁一一将陈王、嗣岐王、汝南郡王等七人介绍给她们,她们一一拜见了后,张缈察觉到李珍一直探究地打量着自己。

她虽说对李珍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在有生之年再遇故人还是对他有一种奇妙亲切感。李珍只是第一个,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将会有不少人见证自己的死而复生。

张缈当着大家的面做出了经过瑬心的集训后,整场比赛她最有把握的部分——以一种她相信看起来还算潇洒的姿势翻身上马。

其实她也生怕在关键时刻出错,但是通过众人欣赏的目光,她确认自己刚才表现的堪称完美,甚至超出了她以往的水平。

李珪倒是不吝称赞:“娘子好身手,怪道贵妃娘娘会钦点娘子参赛。”

李瑁听了暗笑,他都替张缈惭愧。张缈更是面红到耳根:“殿下真是谬赞了,下官只怕自己拖累各位殿下。”

李珪是李瑁年龄较小的幼弟,正值放纵的年级,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在貌美姑娘面前献殷勤的机会,他连忙说道:“怎会拖累?娘子只需在场上随便转转,且看本王如何赢了这场比赛就是。”

张缈听了觉得尴尬,不自觉地看向李瑁求援。李瑁清咳几声:“廿五郎,够了。”

李珪排行二十五,见兄长表态他便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张缈不知道李珪今年多大了,但是觉得他这样子虽然有些欠打,但是有些地方还蛮可爱的。

待李隆基升御座,比赛就算正式开始。击鞠乃最受李唐贵族追捧的竞技运动,但是这项游戏却有着极大的风险性:小者伤面目,大者残形躯。尽管每次比赛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伤亡事故,但是仍然无法妨碍历任皇帝对马球的追捧。年初之时,圣人将击鞠设立为军队训练的课目之一。

朱青两队相向而立,作为前锋的李瑁、李珍、李珪位列队前,张缈在后面正好能看见手握偃月形球杖的李瑁挺拔的背影。越紧张的时候张缈越难以集中心神,此刻她开始观察逐风轻微摆动的长尾巴,为了防止散开的马尾影响球员的发挥,所有人都将马尾编成麻花辫,为了防止比赛时画杖不慎打在马腿上,这些马匹的腿都绑上了绑带。

此时两队相隔甚远,张缈还被前排的人挡住,李俶只顾着敌视李瑁并没有留意到她。杨玉环半搀半挽着李隆基走到巍峨的看台上,高力士高声道:“升御座!”

司仪官高喊:“山呼!”在场众人纷纷应和:“万岁!”

张缈抬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极目远眺实在看不清张垍的身影,只依稀能辨认出他那身太常卿的官服。张垍又高呼:“再山呼!”因为看台分为几层,声音从高低四处传来,只觉从天上到地下遍是嵩呼万岁之声,而那被朝拜者必也因这雄浑之音激荡于心。

礼乐之声奏响,将在场所有人的心绪提到最激昂。判官将球掷入场中,那状小如拳的球就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这东内苑马场的好处就是即使万马齐奔也能做到纤尘不扬,即便如此,张缈也感到眼花缭乱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追逐着什么,她的任务是防止对方球员将球射进球门。高台上,李倓原本只是心不在焉地与人交谈,他对这场比赛并不感兴趣。余光偶然落到场中一位一袭红衣的女官身上,一种鬼使神差的冲动使他突然站起,身边的人先是惊诧继而不满于他挡了旁人的视线。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红衣女子,这样的距离使他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可是他的心莫名的就揪紧了。“怎么可能。”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举动可笑,于是便颓然坐下,心思愈发游离与东内苑之外,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那女子牵动。

在一片混乱中李珪先声夺人,得了一分之后他得意地回头向张缈炫耀,以佐证他此前之所以敢夸下的海口,皆因实力超群。

按例,谁最后击球谁就拥有进攻权,而对方只能防守。张缈想倘若己方能先得两分那么就会有更大的把握赢得比赛。李珪信心满满地击出马球,眼看这球必进无疑,在关键时刻,李琳却将球拦开。他那画杖只是将将碰到马球,三成身手七成运气,张缈觉得可惜极了,她总觉得李琳应该帮着李瑁这边才对。

此后的战况更为焦灼,双方始终僵持不下,李瑁与李珪多次尝试突破,奈何对方也是严防死守。张缈对这场比赛并没有太强的好胜之心,但是拖得时间越长她低劣的水平就展现得越明显,她巴望着不管哪一方赢,只要尽快结束就好。临第一场结束之前,李俶得了一分,双方暂时打成了平局。

众人的马又被牵去修整,李珍的马的绑带已经松了,像类似的问题都必须得到解决。张缈觉得十分走运,第一场前面混战成一片,她则徘徊在后面,李俶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希望她的幸运能一直持续下去。

她知道李瑁在默默注视着她,她大胆地走到李瑁身边,施了礼:“辛苦殿下了。”

李瑁示意她自己取茶喝:“也辛苦司彩娘子了。”

两人的举动再一次引来了李珪的怀疑,他走过来,喝了口茶问道:“你们相熟啊?”

张缈忙道:“妾区区女官,怎会与殿下相熟。”

李瑁解释道:“她不是司彩吗?我的袍子被勾裂了,我请她替我缝补。”

张缈应和道:“下官正要取针线来。”

李珪眼神中带了些狐疑,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可是又实在想不出最不近人情的十八哥会和一个六尚局的女官有什么瓜葛。

张缈取来针线,因李瑁坐着,而那裂缝之处位置偏低,若平时张缈便会命李瑁站起来,可此时有外人在场,张缈只好跪下为李瑁缝衣衫。

李珍走过来说道:“张娘子,我的衣角也勾边了,你一会儿也帮我补补。”

张缈虽然不愿但仍是应下了。李瑁不悦:“这又不是只有一个宫女。”

李珍看了眼丝萝摇头道:“有尚宫局的女官在这里,孤何必退而求其次?”

张缈难得将针脚缝的这般细密,论用心她也只肯对李瑁如此了,同时也是借此拖延着时间,她可不想帮李珍缝衣服。

李珪见了也想跟着凑趣:“张娘子也帮我缝缝吧。”

因他年纪小,张缈并不怕他:“殿下的衣服又没破,依下官看就不必了吧。”

李珪一听倒是被噎了回去,连忙从头到脚检查着自己的袍子,试图寻找可以让她缝补的地方。

轮到李珍时张缈就没那么客气了,她记性没那么好、记仇却在行,当年在宁王府他羞辱自己的话她可还记着呢,三两针处理了李珍的衣裳便草草了事。

没过多久,号角再次吹响,张缈无奈地走出帐篷,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能通过给李珍缝衣裳代替比赛,她愿意替李珍缝一百件。

这第二场比赛中尹湘儿开始崭露头角,早听说杨玉环本人就非常擅长马球,她的近身女官竟也毫不逊色。

尹湘儿原本也是在后排,可这次她求胜心切竟越过了李俶直接冲到张缈的队伍之中。李瑁等人见她如此便也只好随机应变,改变了之前的战略,也开始展开强攻。

一旦双方开始缠斗,场上就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不知道为什么,张缈总感觉尹湘儿想接近她,她的画杖好几次险些打在她身上。

张缈有些想不明白,首先击鞠比赛中不可以刻意攻击对手,其次就算要攻击她也没必要攻击自己这样毫无威胁的累赘。不过她开始怀疑会不会是杨贵妃指示她在比赛中把自己一杆子打死,没办法,她只好一直躲闪避让。

偶然的机会下,张缈突然间无比的靠近马球,尽管秉承着平安至上的初衷,她也不可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画杖挥出,却被另一只画杖拦下。张缈地下意识抬头,立即愣在当场。

李俶也完全地惊愕在原地,两个人的画杖还纠缠在原处,可周围的鼓乐与喧嚣似乎都瞬间远去了。他的目光痴痴地落在她的脸上满带着不可思议,这样的当口就是谁出神一秒也会令人觉得诧异,然而这两个人却直接在场上定格住了,就宛若青红两座雕像。

趁着众人吃惊,尹湘儿一杆子挥过,竟没有人阻拦,直接赢了一球。然而她那杆子却打在了张缈的马身上,使得她的马骤然受惊不收控制地冲了出去。

张缈一手拿着画杖原本已经抓不紧缰绳,方才惊愕的功夫由于分神更是松了左手。

马向前一跑,出于惯性她整个人就向后折了过去,吓得她扔了画杖连声惊叫,而离她最近的李俶太过惊诧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场中众人一时沸腾了起来,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人命。李倓再次站起来,她一出事,他的心莫名地就开始剧烈的跳动。

李琳与李瑁同时赶去救她,张缈此时已经从那匹马上滑下,她单手抓着辔头被那马拖着走。

尹湘儿也愣住了,张缈从一个倒立的世界中看到前面的她,尽管觉得这件事必然是她使坏,但还是喊道:“你快让开!”

李瑁追上了张缈,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纵身跳到张缈那匹马身上。他抱住张缈后仍然无法腾出手制住那马,只好抱着她翻身滚落,幸而地面此处是草地,李瑁虽然给张缈当了垫背但是并没有受什么伤。

张缈惊魂未定,忙问李瑁:“你怎么样?”李瑁忍痛:“我没事。”

李琳学着李瑁的样子骑到那匹受惊的马身上,然而当他尝试阻拦它继续横冲直撞时,那马不知什么原因一下子窜了出去,将他之间甩落于地,张缈惊呼一声:“嗣宁王殿下!”

李琳显然是受了重伤,至少也跌断了手臂,幸而他还能动。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马继续向前冲去撞在了尹湘儿的马身上,尹湘儿被撞飞了出去,跌在足有几尺外的地上。

张缈在李瑁怀里倒吸一口冷气,李瑁也知道这次出了大事了。他扶着张缈站起来,跟着前去围观的人群走去,张缈看见尹湘儿头边的地上逐渐氤氲开得鲜血,嘴巴不由得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看台上的人群开始骚动,杨贵妃险些晕了过去,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比赛必须在此终止了。李瑁矮下身去试了试她的脉搏和鼻息,张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望向他,可是他最终摇了摇头。

尘封的记忆被重新唤醒,她永远忘不了林芙璎香消玉殒时喷溅而出的鲜血。

“缈儿。”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微微发颤,所有人都在看着死去的尹湘儿,只有李俶的目光始终落在张缈身上。

张缈看向李俶,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很苦涩的感觉。李瑁起身走到张缈身边,他很自然地拉过张缈的手,张缈的目光又落到那逐渐扩散的暗红色的血河上。

只听身边“咚”的一声,原来是晴雪吓晕了过去。李瑁轻声道:“我们走吧。”

张缈比她自己想象得要坚强,今日她才第一次见到尹湘儿,而也就在今日她就骤然死在自己眼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竟仅仅只觉得震动,难道她的心已经变得如此冷酷吗?

这时看台上的人陆续赶来,为首的正是李倓。他不要命似的飞奔而来,只为追逐那一抹似曾相识的幻影。

李倓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再也不敢靠近,生怕一靠近就如同此前无数次一样发现她只不过是幻影。

很多年不曾见面了,她与他都变了模样,她与他都回不到从前。

李倓似乎完全看不见她身边的李瑁,也看不见这马场上的一片混乱。最终她微微欠身一拜,便跟着李瑁离去,似乎从来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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