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对面不相识
自张缈跟瑬心与绾月讲述了自己在南熏殿的遭遇后,瑬心便决定一定要在比赛前教会张缈马球。张缈也觉得比起性命,司彩司的工作可以暂时搁置。幸而这些宫女已经训练有素,交给绾月管理她也能放心。
原本张缈有些马术基础,换上轻便的胡装后也能骑着马在马场上跑上几圈。可是在马球比赛中不是仅仅会骑马就可以的,不仅需要躲闪横冲直撞的对手,还要躲闪随时有可能挥到自己身上的球杆。张缈在那次坠马之后有些害怕坐在马背上的感觉,就算让马匹漫步也会吓得连连惊叫。
幸而瑬心给她选的这匹马性情比较温和,张缈本身是很喜欢动物的,这匹马的眼睛又黑又亮,虽然不如李瑁的三花马但也是一匹良驹。为了让这匹马熟悉自己,她花了两天时间专门牵着它散步,并给它喂食,确定它不会伤害自己之后才敢骑着它慢跑。
又抽空跟着瑬心学了几个挥杆子的姿势,第四天便和几个司彩司的宫女练上了几局。然而那些之前没有什么骑马经验的宫女都比她瞄的准,张缈手中拿了杆子就不会骑马,就算将马球放在她身边她也完全无法准确地将球打入篮中。
张缈将杆子扔在地上,靠着马身上用汗巾擦拭自己脸上的汗水。见张缈有些气恼,瑬心劝道:“不能得分不要紧,重要的是能平平安安的完成这次比赛。”
张缈叹道:“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杨贵妃了,她竟然要这样整我。”
瑬心接过她用完的汗巾:“寿王殿下欺骗了她,她自然不会甘心。”
张缈突然看了瑬心一眼,不过并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是杨玉环已经了李瑁对她的一厢情愿,即便是她先移情别恋也不许他有丝毫动摇。能活得这样霸道的女子,她倒是有些艳羡。
张缈既害怕比赛的那天的到来,也盼着那天能见到李瑁。且不说不知道自己那天会遇到什么情况,她首先得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杨玉环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毕竟死亡还是离自己太遥远,她还是相信自己能够逢凶化吉的,可是那之后她想见李瑁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
却说张缈刚从马上下来,就见杜云婉笑吟吟地站在马场门口。张缈知道自己身份败露与杜云婉大有关联,她见她居然还好意思来假意示好便觉得恶心反胃。不过张缈还是向她走了过去,点头示意道:“杜司珍。”
杜云婉笑意更甚,露出了她生得不太整齐的牙齿:“张司彩好兴致,在这里骑马散心呢?”
张缈忍下想冷笑一声的冲动:“杜司珍莫非没听说我将代表六尚局参加马球比赛吗?”
杜云婉扶额道:“哟,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这事儿。能代表六尚局可是妹妹你的荣耀啊!”
张缈懒得看她惺惺作态,凉声道:“杜司珍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回去可得找大夫好好瞧瞧,司宝司的那么多珍玩,若记差了可是司宝司很大一件过失,可千万别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杜云婉翻了个白眼:“我这记性哪里比得上妹妹,说来也是怪事,妹妹能记住三品官员的节礼和已故宰相的诗作,却偏偏记不住自己家乡的名胜。”
张缈突然有些明白沈尚仪出的那道题是什么了,她原本是想帮自己通过考核,却实在是害苦了自己。
不过现在也都无所谓了,连杨贵妃都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能瞒着张家和少阳院多久,现在自己也无需再忌惮太多人。
张缈便道:“我跟畜生待久了头疼得很,先回去歇着了,杜司珍自便。”
杜司珍知道张缈是在骂自己,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僵硬地笑道:“妹妹好走。”
距离比赛还有两天的时候,张缈却得了风寒。她很怕这场来得不是时候的病痛会影响自己后日的发挥,前所未有的遵从医嘱,什么苦药都往嘴里灌。躺了一天后虽然风寒见好,却又突然开始腹泻。张缈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边擤着鼻涕边哀怨道:“难道连老天爷都在给我使绊子吗?”
瑬心听了她这句话面色一变:“是我疏忽了,去把小娘子今日的饭食取来,我要验验。”
瑬心先拿了银针验毒,然而银针并没有变色。一时瑬心也没有办法了,张缈叹息道:“既然都想好了让我在比赛上出事,何必又在饮食中下毒?想来只是我自己不走运罢了。”
绾月将煎好了的汤药端来,说道:“绛绡在外面,说是想探视呢。”
张缈便道:“让她进来好了。”
绛绡进来的时候张缈刚喝完药,满嘴酸苦的中药味儿,张缈忙接过绾月泡好的蜂蜜水压下口中的苦味。
绛绡见了桌子上摆了饭菜便凑上去闻了闻:“真香啊!你们还要不要,不要剩下可惜了,给我吃了吧。”
张缈忙道:“不行,那是我吃过的,我风寒还没好彻底,别再传给了你。”
绛绡惊讶道:“可是,这都是生菜、豆腐、还有莴苣……”
绾月便道:“好了,你就知道吃。娘子正病着,因此要吃些清淡的。”
绛绡偏着头思忖道:“可是,刚刚张娘子喝了蜂蜜水啊。”
张缈疑惑道:“这怎么了?大夫说蜂蜜水不会影响药效的啊。”
绛绡连忙摇手:“不是这样的,如果将生菜、豆腐、莴苣中的任何一样与蜂蜜混吃都会导致腹泻的。”
张缈与瑬心、绾月交换了目光,绾月道:“绛绡,想不到你吃的多还真是有些作用的。”
绛绡不明所以:“那当然有作用了,我敢说六尚局没有比我更会吃的!”想了想又谦虚了一下:“不过当然了,尚食局的我肯定比不上。”
张缈沉声道:“去查查我这几日的膳食是谁安排的,这里必有蹊跷。”
绛绡有些意外:“娘子,你是说有人故意要害你?是为了赢得马球比赛吗?”
张缈摇摇头:“不是的。这件事情在没有证据之前先不要打草惊蛇,你只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绛绡虽然有些云里雾里的,但还是连连点头:“是,我明白了。”
张缈跟绾月说道:“你看看还有什么糕点没有,给绛绡带回去。”绛绡高兴起来:“我跟着俞掌彩去吧。”
张缈笑道:“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寻宵夜的?”
绛绡倒是实诚:“我……都是。”
张缈便道:“好了,你跟着俞掌彩去吧,想要什么就自己挑着拿吧。”绛绡便兴高采烈地应下,跟着绾月离开了相思殿。
瑬心沉吟着说道:“小娘子,瑬心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贵妃娘娘做的。”
张缈便问:“为什么?”
瑬心答道:“贵妃做事向来不忌惮后果,也不屑这类小打小闹,她若是想在饮食上做文章只会直接下毒。”
张缈抚着被子上刺绣的纹路说道:“其实我觉得是六尚局另有人看我不惯,想借贵妃的手除掉我,至多算是推波助澜罢了。”
瑬心道:“我听说贵妃这次请了所有能在圣人前露脸的皇室成员,到时候广平郡王与建宁郡王乃至宁亲公主便都知道小娘子之前是假死了。”
张缈这回真的感到头疼了,她躺回床上拿被子蒙住头,闷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改名不换姓,早晚要露馅,只是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罢了。”
真不知道倘若李俶他们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之后的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给李蔚姝留点讯息了。
换掉了原先的食谱后,张缈渐渐康复,可是到比赛那天身子仍然有些虚弱。好几日不曾练马,之前练好的技巧也忘了大半,张缈此刻只能祈求奇迹降临了。
大明宫的东内苑有专门的马球场,这日的比赛甚是隆重,不光有瑬心所说的皇族,凡五品以上官员都能前来观看。即便是民风开放的李唐,这样男女共同比赛的活动同场也只限于内宫中宫女、內侍间游玩供后宫观赏,这次参与比赛的既有皇室又有官员,甚至还有女官。
张缈并不是唯一一个参加比赛的女官,杨玉环的亲信尹湘儿就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从宫女中选出来的平日里擅长马球的参加。
所有人的马匹被提前牵到了马厩,张缈由于好些天没练习便想去看看自己的马,也好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她走到马厩时,一眼看到了逐风。她鼓起勇气向他走去,尽量不去想自己之前是如何从它背上跌下来的。
她走到它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它雪白的鬃毛:“逐风,你的主人还好吗?”
逐风停止吃草,抬起头,张缈连忙缩回了手。逐风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张缈又大着胆子去摸它的耳朵,随后抚过他身上顺滑的毛发。“其实你长得真的很好看,把我摔下去也不是你的错。”
这时突然有人进来,那人见一个女子在寿王的马边鬼鬼祟祟,便说道:“什么人?”
张缈听到那声音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连忙将头埋在逐风身上,生怕李俶看见自己的脸:“我,我是来喂马的。”
李俶愈发怀疑,虽然此次他与李瑁是对手,但是倘若有人想在马身上做手脚,那样的话即便赢了也极不光彩。他向张缈走去,他每靠近一步,张缈都感觉自己的心脏收紧了一下。
正当他快走到逐风身边时,李瑁走进马厩,见张缈将头伏在逐风身上躲李俶的样子倒有些想笑。
张缈听到后面有人走来后越发惶恐,她开始在心中天人交战,其实即使现在避开李俶,在比赛时依然免不了狭路相逢。比赛前会以掷签的方式分出两组,原本另一队由李倓领队,但三日前李倓与他二哥李系狩猎时受了伤,李俶于是代替李倓参赛。她原本就希望自己与李瑁分在一组,今日知道李俶会参加比赛后,她想象了一下李俶与她重逢的画面,甚至连他看见自己时的惊愕眼神都能想象出来,她恨不得时光倒流,宁愿在女官考核中落榜。
李瑁抢先说道:“兰儿,你是不是冲撞广平郡王殿下了,还不快退下。”李俶见李瑁认识这宫女,知道他自己会处理这件事情,他不想再往身上揽闲事,便说道:“她并没有冲撞我,只是我见她鬼鬼祟祟还以为……原来是一场误会。”
李瑁说道:“兰儿是王府专门伺候孤的坐骑的婢女,因她脸上生满红斑,孤怕她吓到别人,因此叫她遇到贵人时尽量回避。”
李俶便也不再追究:“既然如此,我还有事,先告退。”说完便径自离去了。李瑁知道李俶在张缈假死之后对自己敌意更深,可李俶毕竟是晚辈,这样也算是失礼了。
“李俶已经走了,你还躲什么?”李瑁将她轻轻拉到身边,她面向他,眼神中还带着些惊慌。
“我该怎么办?”张缈这句话包含了太多问题,这次比赛她该怎么办、身份暴露她该怎么办、以后再这宫中她该怎么办、她与他又将怎么办?
李瑁问道:“准备的如何了?”
张缈无奈道:“还能如何,应该不会从马上跌下来。”
李瑁知道张缈那次坠马问题在于他松了手,他带了一丝愧疚:“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受伤。”
张缈侧过身去抚摸着逐风的鬃毛:“你看,我现在已经不怕马了,可是我还是很害怕。要么你拿佩剑刺伤我的手臂,我宁肯被你伤成残疾,也不想在东内苑摔断脖子。”
李瑁拉过她的手,她双手冰凉,是真的非常害怕:“我发誓,我会尽全力保你平安无事。”
可张缈清楚马球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即便分到一组,到时候李瑁也根本不可能一直在自己身边守护。他掌心的温度温热了她的手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点头:“我会保护好自己。”
李瑁见四周无人,便将她拥入怀中:“还未来得及贺你带领司彩司全司通过考核,在六尚局这也是史无前例的。”
张缈抱住李瑁,马上就可能生死未卜,还顾忌什么礼教,只望这一晌贪欢无限延长:“你说过我可以,我自然可以。”
李瑁便道:“我也说了今日定让你平安无恙。”
张缈便答:“那我便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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