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儿，是个乖巧的孩儿，眉眼和他父皇一个模子，性子也随了父皇，比较淡漠，饿很了才吭叽几声。

我命人在我床榻旁支了张小摇床，让麒儿夜夜宿与我，奶娘宿于隔间方便夜间照应。

我月子里精神很是不济，总是昏昏欲睡，哪怕公子跃立于我身边无甚距离我亦是困倦不堪，白日里每俩时辰都得劳烦公子跃运功于我，我方才能保持片刻清醒，我心里了然，许我真是大限已至，我想多陪陪麒儿……

李承鄞许亦是知晓的，他在我面前总是喜笑颜开，却又笑不达眼底。

我不愿他担心，每每与他在一起，我都强撑着精神努力不让他看出异样；他亦从不在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把担忧写在脸上。我俩都心知肚明，却都在粉饰着这份安宁，放佛这样便能长长久久……

李承鄞派出寻找陨丹的能人异士众多，大半年了却都一直无甚消息。

今日早膳，我发现他唇角起了个小水泡，不仔细看不打眼，我知晓他是着急上火急得。他夜夜与我同榻，我夜夜沉睡不醒，他却整宿整宿夜不能寐，我沉睡着虽无法睁眼，却是知晓他动静的。

这顿早膳，他用的心事重重，这近一月来，他是头一次表露自己不安的情绪……用膳毕，他执起我手轻吻了一下，便起身前往金銮殿上早朝去了。

晌午，日正明，我斜靠在雕花琉璃长窗旁的凤鸾软榻上，透过晶莹的琉璃窗户，看着不远处的金銮殿愣神，小麒儿在我腿边熟睡着，暖暖的阳光透过琉璃色彩缤纷的洒在我俩身上……

隔着窗我看到永娘归来的身影，方才我命永娘熬煮了些许清凉泻火的绿豆银耳羹送去金銮殿给李承鄞，他今日早朝又拖久了……

永娘一进屋便急匆匆来回禀，“陛下今日当朝宣布要亲征去天恒山寻陨丹，小皇子弥月后即出发，且封了小皇子为皇太子，命忠勇公裴将军及新任内阁大学士靳之令靳大人辅佐太子，代领朝政。”

天恒山，我是知道的，位于天亘山以北，两座山各据南北两方，遥遥相望，乃西境两大凶山。天亘山常年雾蒙，狼群出没甚多，平日一般无人会上天亘山；天恒山比之天亘山更为神秘，常年不见天日，沼气弥漫，从未有人从天恒山走出来，顾无人知晓天恒山内究竟有何。

李承鄞要亲征天恒山……还封了皇太子……他亦是明知不可为而要为之。

今日我罕见的没有频频要求公子跃运功于我，我凭着我的意志撑到了日暮，天地归于零，李承鄞方才踏着暮色归来……

他目光炯炯，充满希望与斗志，他告知我他在只是皇子时期曾上过天亘山猎过白眼狼王平安归来，现今，他有天地之主的霸气护身，区区天恒山亦是拦不住他的，让我相信他，等他……

我想说不，可我亦知我留不住他，亦不想让他再舔烦恼担忧，我含泪颔了颔首抱住他，终是撑不下去，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翌日，便是小阿麒的弥月大典……许是我昨日硬撑，耗费精力许多，我竟沉睡不醒，巫医古及公子跃均亦是拿我没法。我真真是个失职的母亲，居然会在自个儿孩儿的弥月典礼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三日醒来，李承鄞一身玄色紫襟劲装已穿带整齐，案桌上还置放了一身盔甲。时恩见我看向那身盔甲，连忙便解释说怕路上万一有流军作乱，盔甲给陛下带上备用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李承鄞的盔甲……银缨头盔，红氅金丝甲，看得我一阵阵头疼晕眩，我深深的意识里甚是莫名反感这身盔甲……剧烈的头痛，渐渐又把我往沉睡的深渊里拉去，我想找公子跃，环顾了一下四周，却不见他身影……这一月来他可是日日不离我身的……我不愿在李承鄞离行之日亦昏睡过去，我很怕我再也见不到他……可我愈是挣扎，黑暗愈是快速的向我涌来直至把我吞没……

黑暗里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李承鄞身着盔甲浑身浴血倒在了天恒山的冰雪山石之间，我哭喊挣扎着叫着李承鄞，可认我怎么呼喊他都不理会我分毫……这场梦太过真实，太过沉重……热泪滚滚浸湿了我的枕头……

就在我痛不欲生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掌轻柔的拂过我的脸颊，抹去了泪水……于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身着明黄寝衣的李承鄞……我不管不顾的一把抱住他，哽咽低呼，“承鄞，承鄞，太好了，你没有死……”

“哪有你这样的，动不动就咒自己夫君死。”熟悉的调侃声从我耳边传来，“你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那可是要砍头的。”

我微微回过神，捏了捏手掌里温润的触感，是真实的，李承鄞居然没走，还躺在了我榻上……我心有余悸的紧抱着他不敢松手，只怕一松手这份虚幻的梦境便将破碎……许是我拥抱他抱的实是太紧，我总觉得胸口处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直抵我心脏，像是想嵌入我心脏融于我体内般悸动跳跃……

我略带疑惑的松开李承鄞，低头轻扯开缃色交领繁花寝衣衣襟，只见抹胸胸口处多了一枚用炼金扣针别住的苏绣万福红绸小囊，轻拉开小囊口的明黄丝带，里面是一枚婴孩拳头大小的泛着隐隐极色光芒浑身赤红通透的圆状珠子……

李承鄞帮我把珠子拿了出来，甚有介事的拢住我的手，再小心珍重的把珠子放于我手心，柔声道，“这是我们欠公子跃的，恐此生也无法还清了……”

赤色珠子从囊袋里取出后便大放异彩，七彩斑斓似天虹般的色泽像是有生命般流窜于赤色珠子内，微微会有那么几丝几屡彩光透出，把我掌心也印得缤纷多彩……珠子微微带有些许暖意，就似活体般生命磅礴……

我看了看这颗明显非俗物的赤珠，艰难开口道，“公子跃……你是说……”我内心复杂的都无法完整讲述完一句话……

“是的，这是公子跃体内的陨丹……”李承鄞宽大的双掌拢住我握着赤色陨丹的双手，“……昨日我本已意决此去天恒山不找到陨丹势不回朝，行至西华门口，公子跃站在西华门城楼顶上等着我，把这颗陨丹给了我……”

“那公子跃现在在哪？”我急急打断他。

他不疾不徐把陨丹放回我胸口的红囊里，拉好丝带，拢好我领口，道，“他现仍宿于耳房。”

我闻言，紧忙下榻，胡乱套起罗靴便往耳房跑去……李承鄞拉住我，兜手给我套了件白狐皮毛大氅，道，“别冻着了。”说完，自己也披了条紫貂大氅，抱起我便疾步往耳房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耳房，房间不大，却也讲究，六尺余长不甚宽的花梨木雕花单人榻便占据了房间大半位置，余下支了团案几在房中，三两支花梨木团凳，案几上摆着只德钟紫砂壶及三两只紫砂茶杯，壶嘴还袅袅飘出烟气，茶应是新沏的……

公子跃盘腿打坐在榻上闭目养神，李承鄞抱着我走进来，他似不知，没有一丝反应……

李承鄞轻轻放下我，负手而立，看着我向公子跃方向微微抬抬首，眼神示意我过去看看……

我慢慢向公子跃走近，站定在他榻前，他肤色比之前更白，只是往日是白皙，现在顶多算白煞，一丝血色没有。神色还算平稳自如……我屏息伸手置于他鼻下，隐约还有些许气息，却也微不可探……

我还未来得及收回手，他唇角一勾，睁开略显疲惫却含笑的双眼看向我……

我略尴尬缩回了手，道，“跃，你为何……这般做？”自己从自己的心脏里取出陨丹，他虽不知痛，但想想也是及可怕的。

公子跃起身走到窗前背对我，负手身后，才慢慢开口道，“我醒过来已有十余年了，这十余年的漫长日子于我也无甚意思……想想往后十余年，几十余年甚至百年我都要这么像活死人般过下去……”他停顿住，转过身笑看向我，才接着道，“与其苟活如斯，不如把生的希望留给我的妹妹。”

妹妹，他唤我妹妹……没有任何情感的他，居然认我做了妹妹……

泪水又似滚珠般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哽咽道，“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他耸耸肩，似是无所谓，“还行，无伤无痛，就是有些许疲惫……往后怕要换过来，换你陪我了。”说完，他眼神与李承鄞对视了一眼……

李承鄞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充满感激的回敬了他一眼……

我懂，李承鄞默许了……我错了，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小气，他是那么大度的默许了往后公子跃可能需要与我形影不离才能生存这一现状……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金岁的春来的似乎特别早，正月才过，二月春风便吹绿了这座皇城，三月微微带暖……

近三月大的小阿麒，近几日开始不安分起来，总喜欢晃动他圆滚滚的身子，手脚不住的踢打，开始学会笨拙的滚来滚去，配合着呀呀的奶语，甚是讨人爱。

许是小阿麒在娘胎里就和父皇互动甚多，小阿麒约约会认人后，除了粘我，就只喜欢粘着李承鄞，每每李承鄞罢朝回到坤宁宫，小阿麒都无比兴奋手舞足蹈在我怀里跳跃挣扎着扑向他父皇。胖乎乎的小肉拳也喜欢与父皇分享，自己啃啃后又拔出拖着一汪口水往他父皇口里送去，李承鄞居然也不嫌弃，居然还就这么咬了下去……每每看到此情景，我都忍不住暗暗撇撇嘴默默嫌弃，这两人……以后我再也不要和他们亲亲了……

李承鄞对于这个爱献谄媚的小家伙自是无比的骄纵。时日一久，小阿麒居然慢慢都不大喜我了，许是因为我不大爱啃他湿漉漉的拳头的原因吧，他觉得我跟他不是一伙儿的，便在有他父皇在的时候，都不大搭理我了……

自打跟他父皇拢做一伙儿后，每日晨醒的时辰都随了他父皇，日日寅时便醒，奶娘奶完他后，他便再也不要奶娘，张口便嚎，直嚎到我接手把他抱到我和李承鄞的床榻上，他方才歇口往李承鄞怀里钻去……

我是个极其好睡的人，日日方要睡至辰时日上三竿才算睡饱。这下可好了，这一大一小日日寅时便在我床榻上唱双簧，我想睡都没法睡……这两人在坤宁宫唱双簧唱爽了，大的要上朝，小的就不干了，一离了大的就开嚎，大的倒也干脆，抱上小的，拉上我往金顶黄盖龙辇上一座，便往金銮殿行去……

皇帝上朝抱着个百晬小儿，真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关键是龙椅后侧还坐了个我。看着前侧方的一身严正玄色朝服的李承鄞一手抱着个熟睡的肉坨，一手指天画地的……画面怎看怎别扭，却又透着股股和谐……经过些许日的场面刺激，朝臣们亦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我对朝政没甚兴趣，在这里完全是做备用棋子的，万一李承鄞忙了顾不上了，总得有个人接手抱娃不是……可我都干陪了那么些许天了，还就连个接手的活儿都没轮上。我觉着我明日还是别来了，在坤宁殿多补会儿眠不比在这听天书昏昏欲睡的更好吗……

夏日有些许闷热使人昏昏欲睡，近半岁的小阿麒已日日陪父皇上了近俩月的朝了，我日日陪着寅时起，日日白日犯困倦……罢朝后，李承鄞倒是放小家伙回去睡觉了，我却总被他拉到皇极殿来陪他处理政务，我再□□抗软磨硬泡都无用，日日被拉过来做书童，好吧，还是什么都不用做的书童。李承鄞只要求我在殿里陪他，倒也没管束我干些什么，只是他这前殿真真甚是无聊，这地上的白玉石板我都已经熟知是几块了。

我实是不懂，我这生了孩儿后，他怎地愈发的粘我了呢？我问他，他只是目光复杂纠结会儿，答想与我多待一会儿……

我此时无聊犯困的趴在琉璃长窗户上，看着皇极殿外枝叶簇簇繁茂，红花朵朵偶尔间杂着几粒新长出果实的石榴树……“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我不由自主便念了出来，这句诗词是去年此时李承鄞教我的。

去年四五月我惦着个大肚子被李承鄞从承恩殿搬到了皇极殿，与我一起搬入的还有这一棵棵的石榴树。李承鄞居然迷信石榴多子有子福，居然在这气势磅礴高大巍峨的皇极殿花园里种石榴树，真真是有些不伦不类啼笑皆非。

无聊的时候，我的思绪就喜欢乱飞……

五月了，离我性命攸关的日子愈来愈近……公子跃把他体内的陨丹给我已有四月。这四个月以来，公子跃亦是一直住我寝殿旁的耳房，精神看起来尚可，时不时逗小阿麒玩玩。他肉体养了陨丹上几十年，虽离了陨丹，亦还是有陨丹的能量在他体内，只是不知还能坚持几旬……

我本不欲受他这粒陨丹，这份恩情太过沉重，我无力偿还……可巫医古说，陨丹被公子跃暴力取出，他的心脏已毁，陨丹再也无法安回他体内了，若我不用，陨丹便也会慢慢自损……

现今，陨丹日日贴浮于我心口处，我再也没有了那种日日疲乏困倦睡不醒的感觉，我只觉我就和正常人无异……可是陨丹不能长时间暴露在外。巫医古说，就这甘露洗空绿的五月，他必须得施术将陨丹值于我体内了……

其实，我也有些许害怕。我不怕变活死人，我只怕我失了七情六欲，无法再像现在一样爱李承鄞，爱小阿麒……但若不如此，我就必须剥夺一个人的命数，这是我更不愿的……

这么一想，其实我也可以理解李承鄞为何这般粘我了，他毕也是害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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