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每日黄昏时分涨潮,到翌日卯时退潮。掌握了这一规律后,中年男子便在村子中暂住下来,等待时机。
他虽少言,但人很好,每每拄着手杖坐于村头,看村人们或是嬉戏追逐,或是辛勤劳作。有妇人儿童请他看手相,他也一一耐心指点,说的八九不离十,这样一来,村子里的人便拿他当作看相师傅,排着队问他各种私人问题。
渐渐的村子里的人跟他熟了,也会好奇打听他的情况。男子穿着出家人的衣服,却不是和尚,留一头短发。他脸上没有皱纹,但是却看得出已经不再年轻,因为他的眼神,是内敛深沉的,透着历经沧桑后的沉稳平和。
人们很好奇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问他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他只是简单地说,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修行人,四处游历,随心所欲罢了。他自称是菩提老祖之徒,名叫缘止,少年之时,每日梦里和师傅学习法术。村里的孩童便问他,您是不是很厉害?他笑着摇头道:“真正厉害之人,早已不在人间。”
终于,村人们等来了圆月之日。按照缘止的嘱咐,他们提前给他准备好了一艘小船和十盏琉璃灯。他登上小船,告别村人,只身划向了大海深处。
他的手上提着最大的一盏灯,其余九盏同等大小,躺在船舱之中,黄昏中散发出幽暗的光芒。村人站在岸边,惴惴不安地相互搀扶着,眺望着,目送小船远去。渐渐的,那抹灯光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跌宕起伏的潮水之中。
缘止顺着琉璃灯中火苗的指引一路西行,此火乃天生异火之幽冥鬼火,有指引之灵。他逆流而行,手中掌力轻轻催动,小船滑行得倒也飞快。
很快,四面八方便是一片汪洋大海了,村庄早已不见踪影。海天一线的远处,太阳只剩下一个小帽子。再一会,太阳彻底沉入海中,只有远远的一片橙光。
手中的幽冥鬼火闪烁了一下,缘止知道,那传说中的海怪就在附近。
或许,就在他的脚下。
他熄灭了琉璃灯,盘腿坐下来,右手摇着金铃,闭目冥想,任由小船在海面上随着风浪一起一浮。
小小的金铃声,却有巨大的穿透力,此声不仅传回了海那端的小村庄,更是深入海中,传到了海洋中生物的耳朵里。
海面开始出现反自然的漩涡,水流突然逆转起来。
缘止持续的平静被打断了,他双眉渐渐紧皱,挤出一个“川”字,船身剧烈晃动,不住上升,他骤然睁眼,朝空中一跃,与此同时,脚下之船哗啦一声破碎,琉璃灯在水珠飞溅中依次升起,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之象。
他挥动手杖,在胸前快速转动着,口中念念有词。那些琉璃灯应声而起,升到了半空之中,高低不一地悬浮着。
海面炸出一个巨洞,一头满嘴獠牙的青口怪物猛然从漩涡中蹿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它那嘴巴,有一条十人渔船那么大!裸露的表皮湿漉漉的,表面有鳞片,通身墨绿。
缘止左脚在右脚上一点,继续上行,九盏琉璃灯迅速旋转着向四面八方飞去。他挥动手杖朝海怪一指,一道光波击入海怪口中,海怪吃痛合嘴。这个时候,它的大半个身子已经露出了海面,身上的积水哗啦啦地流下来。缘止这时终于看清了这头“海怪”的真身——它身长百米,脑袋扁圆,顶上有尖角,两只眼睛如灯笼一般,散发着幽绿色的光。
“这是——”缘止的瞳孔剧烈收缩,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只所谓的海怪,是上古神兽——柢山鯥!
柢山鯥上体肌肤坚硬有鳞片,下体肌肤柔软,头部巨大,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其尾一摇,惊涛骇浪。吃了其角,凡人可起死回生,仙可功力大涨。
这一切,缘止只在古书上看到过,除了只言片语的简略描写外,还有简笔绘图,虽然眼前的这头海怪体积过于庞大,只能看到其冰山一角,但是缘止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便是早已绝迹的上古神兽——柢山鯥!
“柢山鯥怎会出现在此?”缘止身体在海浪中极速旋转,足尖在浪中一点,借力再起。柢山鯥晃动长尾,海面顿时大乱,掀起千层巨浪,无数水流弹朝他袭来。缘止在水流弹中不断闪躲,一一避开。
然而,这终究不是持久之法。这头柢山鯥看起来实在是过于庞大,远非记载中的规模。缘止推测,它自来到这片海域后,应该是如鱼得水,深受此方天地滋养,加之生存年代久远,早在上古时期便已吸收了天地精华,再有后天的机遇,竟已经摆脱了物种限制,突破寿数与体积的极限,开始无限制地生长起来!
如果估算得的没错的话,眼前的这头柢山鯥,起码有三千岁了!
缘止暗叫不好,此次遭遇远超他之前所料,他虽然早已达到不争境界,但仍未成仙,而这头柢山鯥突破极限,不老不死,已然成了逆天的存在,其实力怕是与神仙无异。甚至,还会超越一些战斗力不足的小仙!
如此难缠的对手,仅仅凭他的九星阵图,加上今日圆月之力,只怕还不足以将其封印。
除非——
除非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殉阵,结合天时地利,布成一个天地九星连珠大逆盘封印!
此阵一旦结成,灵力非常强大,即使是大罗金仙也不能全身而退,且封印可维持三百年,前一百年内灵力不衰退,起码可保南海两百年的太平。
然而,这阵的代价对于施术者来说也是十分巨大的。他要付出的不只是他的生命,还有他累积的绝大部分灵力。手杖和金铃是他的法器,也是能量的载体,他要将自己累生累世所修行的力量注入到法器之中,借助阵法,用法器来镇压海怪。
事到如今,缘止别无选择,以他一人之命换取南海两百年的太平,未免太过划算。人的生命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此时此刻,他缘止的命,足可与南海众生相较!
他想起了拜入师门之前所发的心愿,想起了师傅过去口中常常提到的一句话——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所付出的,不过是这一世的性命与前十世的修为;可我得到的,却是众生两百年的太平。”
缘止周身燃起了熊熊火焰,他的身体在火焰中高高升起,月光突然变得火红,照射在那九盏琉璃灯中。琉璃灯渐渐形成一个圆形,朝两方射出红线,将九盏灯连结起来,形成了一个纯正的九边形。九星图中的能量场顿时逆转起来,柢山鯥只觉自己的能量被不断吸收离体,它却无能为力。它开始恐慌起来,不住挣扎后退,想要摆脱这个阵图。
缘止淡淡一笑,手杖和金铃脱手而出,发着金光高高悬于柢山鯥头顶,扩散下一个金钟罩,将它牢牢罩住。
柢山鯥嚎叫着,愤怒地瞪着缘止,想要冲上来将他撕成碎片,然而,却始终冲不破这个阵图。
“众生皆可渡,修行不宜,我不取你的性命。一切,只看你今后的造化了。”
缘止合掌于胸前,火焰愈燃愈烈,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化作灰烬,他的肌肤也渐渐模糊,他却含着笑,在火光中低低念起了佛号。
“阿弥陀佛——”
海岸边,人头攒动。
“快看!那边好像有光!”村人们站上岩石眺望着,忽然惊讶起来。
“好像真的有点点光芒!”
“成功了吗?”
正当众人疑惑不安地议论之时,海边上空的空气忽然扭曲了几下,慢慢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人影。村人们先是害怕大惊,待看清那个人影后,又是一喜,围上来问:“大师?”
这个人影,正是缘止的上半身。
缘止简单地将情况说与了村人,安慰道:“诸位请放心,此后两百年,南海太平无事。只是海怪虽被困于九星阵图之中,但它在阵中仍可伤人。此处往南几十里,可看到我所设的第一盏灯——切记切记,万万不可逾越封印一步。”
村人记下了,跪地叩首道:“多谢大师!”
“我等记住了!绝不会闯入您的封印!”
“大师,您何时回来?”有个老婆婆关切地仰起头问。
缘止含笑摇头,目光慈悲:“我已殉阵,肉体沉入大海——诸位不必悲伤,我不是死。我将会再次出现在这片海域之上,也许在这里,也许,在海的另一端,在不知名的地方——肉身在此,我的灵魂不会漂泊太远。你们,不必为我伤心。”
村人们闻言匍匐在地恸哭不已,叩谢缘止舍身成仁的大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缘止的面容在氤氲中渐渐透明,渐渐模糊,最后,化作了一缕清风,悄然散去。
从此以后,南海果真风平浪静,再无波澜,而这一太平,便是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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