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林直觉得脸上一热，用手一抹，摸到一颗晶莹的眼泪。他回过头，发现紫眉正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视着前方，似乎在透过窗户望向大海。

他出了回神，回过头，发现众人都有叹息之意。

窗外，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下来，小姑娘转头注视了一会，说：“你们看，最南边，那若隐若现的光，应该就是其中一盏琉璃灯。”

里头看的不真切，不知是谁第一个起身出去，大伙也都陆陆续续跟了出去，走到甲板上。

天差不多全黑了，凉爽的海风吹在脸上，船上的热气消退，正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候。

林直趴在扶手上眺望远方，看到几百米外的半空中，确实悬浮着一点小小的火苗。大家立于甲板上望了会琉璃灯，安静不语，心中默默朝拜。

风吹起了林直额前的秀发，他伸手捋了捋，有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手从他脸上抚过，他为这种错觉所惊讶，或许是知晓缘止大师的魂魄在这片海洋上，产生的仰慕崇拜心理吧？

紫眉踱步过来，靠在林直左边，背倚着扶手，悠悠地朝天说道：“我也曾在虚怀派处听说过柢山鯥，这是一种能够入药的神兽，据说吃了它的角和肉，能够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林直惊讶地重复，转头望他。

“对，起死回生。即便不是为了复生，吃了它的角，也能大大地增长实力。所以远古时候的人类大肆捕杀这种兽类，到三千年前，柢山鯥几近灭绝。”

“人类为了一己私欲，毁灭了一个物种？”

“你还记得那个用三昧真火的家伙么？”紫眉朝天吐了口气，道，“三昧白猿和柢山鯥，其实是一个道理啊。只要人类欲望不减，拥有三昧真火的它们，迟早也会成为历史的牺牲品。”

林直听了，咬住嘴唇，快速背过身去，不想让紫眉看到自己几欲落泪的脸。

紫眉停顿了一会，察觉他没出声，看他问：“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林直克制着自己翻腾的气血，呼吸听着很沉重。

“你在想什么？”紫眉问。

“我——”林直不欲瞒他，回过来道，“我是在想，人类当初竞相捕杀柢山鯥的行为，岂不是和柢山鯥吃人无异？对于人类来说，柢山鯥是异类，是害人性命的妖怪，可是对于柢山鯥来说，人类又何尝不是杀害它们的异类呢？海怪吃人，人很恐慌，可是当初人们追杀柢山鯥的时候，柢山鯥也一样很惊恐害怕——”

紫眉道：“你想说明什么？或者——你想到了什么？”

“我——”林直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我只是听听。”

林直想了想，还是说了：“我知道我这样说也许不妥，但是我真的以为，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柢山鯥在南海作怪，或许——或许是。。。。。。”

紫眉看着他。

他咬牙道：“我虽然不曾拜师，但这么多年来聆听万物也有所获悉：这或许是因果报应，人类过去做下的业，如今自食其果。只可惜，这果报落在了无辜的后人身上。。。。。。”

“既然生而为人，有谁又能是无辜的呢？”紫眉苦涩一笑，“你算是个好人，可是你难道就没有造过业？没有因为种种欲望伤害过六道众生？人若真的无辜，便不会辗转在这个婆娑世界了。这是人类共业。”

“共业？”

“对，所以人也不是没有灭亡过。。。。。。”紫眉说到这，忽然止住，脸上大有后悔之意。

林直听了忙问：“人灭亡过？什么意思？”

紫眉忙道：“额，我瞎说的，没什么依据。”

林直看他掩饰，不信，追问道：“你一定是知道什么，张兄，既然被我听到了，我就心痒难耐！请告诉我罢！”

“你心可真容易痒！”紫眉抠鼻，唾了一声。

林直不依不饶：“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人类灭亡过吗？可是我们怎么活的好好的？”

“我真的是瞎说的啊！”紫眉将指尖的污秽一弹，无奈道，“这我其实也就是书上看来的，问谁谁也不说！你知道虚怀派上的高人都是很清高的，整天就知道坐在那里两眼一闭，闭门打禅。我这么能说会道的，用掌门的话来说，就是个奇葩——”

“张兄请勿顾左右而言他！”林直请他说回重点。

“行行行！你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我就把我自己知道的跟你说啊——我曾在书上看到过，说几千年前世界上曾经发过一次大洪水，淹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只有绝少部分的人类幸存下来。”

林直怔怔道：“原来还有这种事。。。。。。”

“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确凿证据，也许就是发了次洪水——现在又不是没有发过，或许就是死的人多了点。你知道历史总是喜欢夸大其词的嘛！书上还有很多很多的神奇怪兽，几乎都在那洪水前后给灭绝了！我猜可能也是淹死的吧。”紫眉挠挠头道。

林直沉吟着转了转眼珠，面朝大海，双手架在扶手上，手指交叉：“我发现，过去的历史似乎很有意思嘛。”

“可不是！我原来最爱看这种，当神话来看，后来掌门说我不务正业，把书房给锁了！可惜！可惜！”

“张兄——”

“嗯？”

“你说以前的世界，是不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那肯定有点区别。”

“以前的世界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呢？”

紫眉见林直出神地自言自语，转过去一把搂住他脖子，摇了摇他：“怎么？你想做历史学家？兄弟！你可是林文昭转世，怎么也不务正业起来！要是被掌门知道可要怪我带坏了你！”

林直被他暴力摇晃得险些跌倒，忙站稳脚跟道：“了解过去怎么能算是不务正业呢？以史为鉴，历史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比如这个柢山鯥，可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训么？”

“你在同情那头海兽？”

“也不是说同情。。。。。。我只是觉得，过去人类猎杀它同伴，我们人类也做错了。。。。。。而且它食肉，这是它的天性，它吃鱼没人去说，可一旦吃了人，人就要把它当作是邪恶的怪兽。。。。。。张兄，是不是我过于仁慈了，我总觉得这件事不能按照正义与邪恶来看待。”林直有些纠结，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对外面的世界很多事都一知半解，只能根据自己的心来作出判断。

紫眉淡淡一笑，悄声说：“这话跟我说可以，可别让那些人听到——你没瞧见一说到海怪，多少人给吓成涮子？”

“嗯。”林直点点头，又看他道，“那张兄，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

“我理解，但是不发表意见。”

紫眉说着，忽然目光一顿，立刻放开了林直，口中道：“你继续朝拜你的灯，我要去朝我的圣去了——”

“你的肾？”林直懵懂，正想着他的肾怎么了，回头一看，发现紫眉这家伙正大步流星朝着甲板上一张躺椅走去，还抬手夸张地挥了挥。。

那躺椅上睡着的，不是梓糅又是谁？！

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